第58章
星期六, 安娜到了朱莉口中的秀場。
謝菲爾德穿着淺灰色的襯衫,臉上一副茶色的墨鏡,手腕上戴着深藍色的機械表, 再加上他從來不蓄胡須, 頭發灰白卻濃密, 一眼看上去竟顯得年輕又強壯。
一路走過去,不少人都在回頭看他,以為他是某個受到邀請的電影明星,但更多人是在看他身邊的安娜。因為是來秀場, 謝菲爾德考慮到青春少女的自尊心, 允許她穿一些時尚且暴露的衣服。
安娜倒是不客氣, 直接穿了一件輕薄的露腰上衣,下身是露出蜜褐色大腿的迷你裙。
謝菲爾德站在卧室門口, 抱着胳膊,冷漠地掃了一眼她裸.露出來的腰肢和大腿, 口吻平淡:“把你美麗的大腿遮住, 否則別想出門。”
安娜不高興地咕哝:“外面的女孩都這麽穿, 也沒見你把眼睛遮住。”
謝菲爾德看着她。
“好啦好啦,”安娜嘀嘀咕咕地拿出一條運動短褲,“這個總可以了吧!”
但這條男孩款式的運動短褲,依然遮不住她身上青春迷人的氣息,一路走過來, 不管是男人還是男孩,都目不轉睛地盯着她交頭接耳,要不是謝菲爾德站在她的身邊,恐怕會有一群人上來搭讪。
安娜沒有留意周圍人的目光,她牽着謝菲爾德的手, 眨巴着眼睛,腦袋轉來轉去,對秀場的一切都感到新鮮。
臺上正在進行排練,模特們穿着五顏六色的時裝,面無表情地走到T臺盡頭,再轉身走回去。讓安娜不解的是,有的模特穿着亮粉色的泡泡袖上衣,臉上居然也沒有表情。
這時,她聽見朱莉的聲音:“安娜——我在這裏!”
安娜循聲望過去,朱莉就在不遠處,旁邊站着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應該就是她口中為奢侈品牌走秀的哥哥。
他們走過來,男人先跟謝菲爾德握了一下手,然後看向安娜:“安娜,我能這麽稱呼你嗎?我是朱莉的哥哥,查爾斯。事先聲明一點,這個品牌的創始人不太喜歡有色人種,別怪我說話這麽直率,要怪就怪朱莉沒有告訴我,你不是白人。”
謝菲爾德似乎想摘下墨鏡,安娜連忙搔了搔他的手心,示意她可以應付朱莉的哥哥——她最喜歡跟這種人說話了,不想被謝菲爾德剝奪樂趣。
朱莉皺了皺眉:“哥哥你在說什麽?難道安娜沒有那些白人女孩漂亮嗎?”
“我承認,她很漂亮。但這個品牌更适合被白皮膚诠釋,這是專門為白人女孩而生的品牌。我想你也不願意買代言人是黑人的香奈兒吧,一個道理。”
朱莉只能替查爾斯道歉:“對不起,都怪我的爸爸媽媽都是白人,給了他這莫名其妙的自信。安娜,你不要多心,我相信這個品牌的創始人,不會像我哥哥這樣種族歧視。”
謝菲爾德淡淡地開口說道:“種族歧視的企業不會長遠。”
查爾斯本想給妹妹一個面子,順着她的話往下說,聽見謝菲爾德的話,忍不住冷笑一聲:“最瞧不起那些因為和名人有幾分相似,就學名人說話的人。真以為長得像柏裏斯·謝菲爾德,就是謝菲爾德本人了?”
朱莉低吼道:“哥哥!”
安娜忽然露出一個甜甜的微笑:“朱莉的哥哥,你願意和我打個賭嗎?”
查爾斯假裝沒聽見妹妹的聲音,問道:“賭什麽?”
“賭我能否成為這個走秀的模特。”
查爾斯上下打量她許久,嗤笑着說道:“恕我直言,就算你是白人女孩,身材也沒有達到模特的标準——你太胖了。要是你這樣的女孩都能得到設計師的青睐成為模特,我會退出所有秀場,回家當記者。”
話音未落,查爾斯被朱莉推走了。
朱莉朝查爾斯的背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對安娜說道:“別理我哥哥那個自大狂,這個品牌早些年和香奈兒、紀梵希這些高端品牌齊名,近幾年早沒落了。所有人都在說,他們的設計師靈感枯竭,設計的都是一些平庸且俗豔的衣服,假如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還歧視有色人種的話,那離倒閉不遠了。”
朱莉說的那些品牌,安娜一個也不認識,但并不妨礙她裝模作樣地點頭同意。
朱莉去叫下一場秀的設計師時,安娜擡起頭,對謝菲爾德眨了眨眼:“不用幫我說話,我會讓他給我道歉的。”
謝菲爾德看着她自信微笑的模樣,忽然想起第一次跟她用早餐的情景,當時這女孩緊張得連刀叉都不敢拿,經他提醒,才咬了一小口面包,後來看見漂亮衣服,還流下了眼淚,現在的眼神卻自信又閃亮,跟那些家境優越、父母健在的美國女孩沒什麽兩樣。
“好。”他低聲答道,扣着安娜的肩膀,輕吻了一下她的頭頂。
不一會兒,下一場秀的設計師匆匆趕來,雖然有些不滿意安娜的體型,但看在她是知名雜志社創始人的女兒推薦的份上,把她帶到了秀場的後臺,指着一條純黑色的裙子,說:“穿上它,走臺步給我看。”
後臺擠滿了剛從T臺下來的模特,她們要麽正在動作迅速地更衣,要麽正對着鏡子化妝,聽見設計師這句話後,卻都笑出了聲音。
不為別的,只因為這個時代不再流行黑色。
後臺包布模特身上的時裝,都是銀色、亮粉色、深紅色、寶藍色、粉紫色、熒光黃……除此之外,還有能折射出鐳射彩虹色的合成布料,除了這條純黑色的裙子,沒有哪件衣服是純黑色的,大家都認為黑色已經過時了。
此時,設計師讓安娜換上純黑色的裙子,不僅是在刁難她,還間接嘲諷了她的膚色。
不過,安娜并沒有聽出來後一個含義,但她聽懂了周圍的譏笑聲。她眯起眼,環顧了一下四周,見她們都在人前更衣,毫不扭捏地脫下了上衣和運動褲,穿上了那條純黑色的裙子。
換上以後,譏笑聲立即消失了一半。
周圍的模特本以為會見到一個被黑裙子襯托得灰頭土臉的褐膚女孩,沒想到這條裙子反而襯得她的肌膚猶如蜂蜜般美好,陳腐、過時的寬肩設計,在她的身上,卻讓人想起二十年代的黃金女郎,奢麗、高貴、優雅。
安娜轉過身,面向鏡子,看見了另一個自己——夢寐以求的成熟版自己。
有段時間,她特別希望能變成一個成熟女郎,燙着波浪形的大鬈發,塗着紅褐色的口紅,渾身上下都散發出濃烈的女人味,舉手投足把謝菲爾德迷得神魂颠倒。
現在呢?
是不是成熟女郎,對她來說,都無所謂了。自從發現表演上的天賦後,她就不在乎這些了。
看着鏡中的自己,她也不再像以前的自己,故意凹出性感女明星的姿态,而是露出一個可愛、甜美的笑容。
即使身穿純黑色的裙子,她也是她自己。
她就像石縫中鮮嫩的綠草,哪怕被秋風摧殘,被冬雪覆蓋,只要春.光一閃,便能煥發出無限生機。
——
其他模特有些擔心安娜會搶走她們的風頭,但看見安娜的臺步後,她們又松了一口氣——這女孩根本不懂臺步。
她的走秀就是走路,從一頭走到另一頭而已,毫無氣場和表現力。設計師翻了無數個白眼,甚至讓開場的模特給她示範了好幾遍,她卻只學會了最傳統和最基礎的貓步,而設計師想要所有模特一起走最時興的臺步。
十五分鐘後,眼看馬上就要開始排練,要不是安娜是朱莉推薦過來的,設計師真想一腳把她踹出去。幸好這條裙子的成品,他并不怎麽喜歡,可惜走秀方案早就交上去了,不然他肯定會丢掉這條裙子。
就在設計師打算破罐破摔時,安娜忽然問道:“可以跟我說說,你為什麽設計這條裙子嗎?”
“因為黑色是永恒的經典,所有設計師聽見這句話,都想像加布裏埃·香奈兒一樣,設計出經典的小黑裙,”設計師随口答道,“但我現在才知道,只有香奈兒的小黑裙才是永恒的經典,而我們的都是永恒的破爛。”他聳聳肩,“我已經放棄你這條裙子了,等會兒你上臺後,想怎麽走就怎麽走吧,別太丢人就行,畢竟丢的是你自己的臉。”
話落,後臺只剩下哄笑聲。
安娜撅了撅嘴,沒有理會那些人,沒了條條框框的束縛後,她反而知道該怎麽做了。
設計師把她的出場安排在第四個,不前不後,就算安娜在臺上摔了一跟頭,後面的模特也能用穩健的臺步,将高層的注意力拉回來。
設計師沒有說笑,他是真的放棄了這條裙子。其他模特都是他親自搭配飾品,到了安娜,他只指了指飾品擺放的位置,說:“自己拿。”
安娜走過去,拿起一頂鑲嵌着黑玫瑰的白色寬檐帽,想到謝菲爾德今天戴了一副茶色的墨鏡,又拿了一副墨鏡戴在臉上。
化妝的時候,設計師倒沒有忽略安娜,不過她那張美麗的臉蛋兒,化妝師也沒有發揮的餘地,端詳半天,只是加深了一下她的輪廓,用鮮紅色的口紅把她的嘴唇塗得飽滿圓潤。
當安娜戴上黑玫瑰寬檐帽和墨鏡時,整個後臺都是一靜——不得不說,寬檐帽和墨鏡點燃了整條裙子,安娜蜜黃褐色的皮膚更是讓它大放異彩。
但再大放異彩又有什麽用呢?
這個褐色肌膚的小美人根本不會走臺步。
于是,一靜之後,衆人又正常談笑起來。
五分鐘後,排練開始,模特們排隊站在出場口,根據設計師的指示,依次出場。
第一個模特穿着寶藍色大衣走上T臺,在終點略作停頓,解開大衣,露出裏面水綠色的亮片長裙。這個開場讓人眼前一亮,坐在旁邊的品牌創始人不由微微點頭。
第二個模特穿得比較中規中矩,明黃色套裝,頸上系着波點紋的絲巾,拎着鱷魚皮的挎包;第三個模特……
很快,安娜出場。
設計師下意識閉上眼,不想看她稀爛的臺步,更不想看創始人眉頭緊皺的樣子。
然而,他卻遲遲沒有聽見周圍的噓聲。要知道,這次走秀雖然只是排練,卻來了不少時尚雜志的編輯和媒體人,那些人的眼光犀利又尖刻,有的設計師只是配飾搭配得不恰當,就收獲了一大堆無情的嗤笑。
設計師忍不住睜開眼,望過去。
與他想象中尴尬的情境不同,現場很平靜,安娜沒有走任何一種臺步——她也走不來;但她的步子保留了貓步柔媚的姿态。大概知道自己沒有其他模特那種穩紮穩打的基本功,她面帶甜甜的微笑,故意走得矯揉造作,走得搖搖晃晃,讓人眼中都是她充滿活力的影子。
是的,一條純黑色的裙子,被她穿出了甜美、可愛、充滿活力的感覺。
走到一半,她摘下墨鏡,擡起寬大的白色帽檐,兩片豐美、飽滿的鮮紅色嘴唇微微撅起,朝臺下送去一個甜蜜的飛吻,直到走到終點,才戴上墨鏡,朝所有人甜甜一笑,搖曳生姿地走了回去。
熱烈的掌聲在她身後響起。
就算設計師再怎麽不情願,也必須承認,這女孩打破了所有人的偏見——黑色裙子不死板,也不沉悶,并不是上了年紀的貴婦才會穿的裙子。
黑色,也能诠釋青春、甜美和可愛。
設計師有預感,如果再訓練一下這女孩亂七八糟的臺步,正式走秀的時候,她絕對能讓黑色成為今年的流行色。
然而,等他急匆匆跑回後臺,尋找安娜時,安娜卻已不見蹤影。
——
安娜換上自己的衣服後,回到謝菲爾德的身邊:“差點搞砸了,還好我想起了雅各布叔叔那句話,不确定的時候就堅持自己的想法。”
話音落下,她消沉了幾秒鐘,又笑着仰起頭,晃了晃謝菲爾德的手臂:“老家夥,我剛剛走得怎麽樣?”
謝菲爾德停頓了一下。
自從看了安娜在學校的演出,他就知道,這女孩天生适合被萬衆矚目。
她身上那些朝氣蓬勃、讨人喜愛的特質,能幫她迅速吸引一批仰慕的目光。
剛剛他站在臺下,看見周圍人都向她投去驚豔的目光,他感到欣慰和驕傲的同時——他深愛的女孩理應得到這麽多人的矚目;心中又湧起了濃濃的不悅與嫉妒。
人就是這麽矛盾。他既希望她得到更多人的喜愛,又無法控制嫉妒心和占有欲,想讓那些愛慕或欣賞的目光通通消失。
謝菲爾德輕揉了揉她的頭,答道:“很好。”
安娜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個聲音突然在她身後響起:“安娜?”
安娜回過頭,就見一個金棕色頭發的年輕男人正怔怔地看着她,表情恍惚,眼神頗不可置信:“你居然真的是安娜……”
安娜有些迷茫:“你是?”
年輕男人目不轉睛地盯着她,低低地回答:“帕特裏特,你以前叫我帕狄。”
“帕狄”是“帕特裏特”的昵稱。安娜以前叫他“帕狄”,說明他們以前的關系非常親密。謝菲爾德的眼神冷漠了下來。
安娜聽見“帕狄”,一下就回想起七年級的冬天。當時,她和學校裏最高大和最英俊的男孩相戀了,在那個短暫的學年裏,他們沒有觸碰,沒有接吻,只在課堂上或人群中用眼神交流愛意。
想起那些朦胧卻炙熱的對視,她的心跳不由加快了幾拍。
當然,這并不意味着她和帕狄舊情複燃了,她最愛的還是旁邊的老家夥。
安娜咬了咬指甲,熱情而詫異地哼了一聲:“噢,是你!我想起來了!”
她眼中充滿了見到初戀情人的驚喜,完全沒注意到謝菲爾德越來越冰冷的神色。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掉落100個紅包麽麽噠,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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