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謝菲爾德停下腳步, 低頭看向安娜。這女孩蹙起臉,又咬起了手指甲。她只有在興奮、煩躁或思考的時候,才會咬指甲, 眼前這個情況顯然是煩躁。
很明顯, 這小姑娘認識羅絲, 知道他和羅絲的關系,但她卻沒有因為羅絲的出現而不滿,反而忐忑不安地咬起了指甲,不敢和羅絲對視。謝菲爾德對她再了解不過, 這些舉動均表明, 她不想在羅絲面前和他表現得太過親近。
謝菲爾德沒想到有一天, 自己竟然會吃前妻的醋。
他把她咬指甲的那只手拿下來,問道:“安娜, 這是怎麽回事?”
安娜有氣無力地看了看他,又看向羅絲:“這事兒……說來話長, 我們找個冰淇淋店說吧。”
謝菲爾德不置可否。
羅絲也沒有異議, 她知道安娜喜歡吃冰淇淋, 她只對一件事情不滿——羅絲走到謝菲爾德的身邊,拍掉了他握住安娜手腕的手:“就算你是安娜的父親,也不能和她這麽親密。父親和女兒要保持距離。”
謝菲爾德看了羅絲一眼,雙手插進褲兜裏,沒有說什麽。
沒了謝菲爾德的管束, 安娜繼續咬指甲。
她覺得自己好像太過貪心了,既想要謝菲爾德情人似的愛意,又想要羅絲母親似的關懷,但這個世界上,哪有跟情人前妻和平相處的例子?
安娜以己度人, 要是某天她和謝菲爾德分手,這老東西又找了一個漂亮的小情人,她絕對一油門碾死這對狗男女,而不是像個母親一樣關照他的新情人。
想到這裏,安娜充滿哀求地望向謝菲爾德,希望他能擺平這個困局。謝菲爾德卻沒有接收到她的眼神。她不得不上前一步,準備搖晃一下他的手臂,這時,她的肩膀被另一只手攬住了,回頭一看,是羅絲。
與和謝菲爾德說話不同,和安娜說話,羅絲掐滅了女士煙,收起那只綠寶石的煙嘴:“怪不得合約地址寫的是學校,你早就知道我是他的前妻,對嗎?讓我猜猜,你并不叫安娜·布朗,而是叫安娜·謝菲爾德,對不對?”羅絲眯起眼睛,有些譏嘲地說,“你快滿十九歲了,你媽媽十九年前就已經和他在一起?真厲害,還沒有哪個女人能和他在一起這麽久,就連他第一任妻子都不行。有空的話,我真想跟你媽媽喝一杯。”
謝菲爾德低聲打斷她:“夠了,羅絲。”
羅絲沒有看他:“請叫我羅伯茨女士,謝菲爾德先生。”
安娜倒不認為羅絲的話羞辱或冒犯了她,反正羅絲口中“跟謝菲爾德在一起十九年的女人”并不存在,就算存在,跟她也沒什麽關系。
她只是忽然意識到了理想和現實的差距。理想中,她能對着全世界宣布謝菲爾德是她的情人;現實中,她卻是個不敢跟謝菲爾德前妻對視、不敢跟謝菲爾德拉手的膽小鬼。
安娜對自己很失望。
她覺得自己的勇氣好像沒有想象的那樣堅不可摧。
安娜蔫頭耷腦地走進一家有遮陽傘的冰淇淋店。進去之前,她低聲對謝菲爾德和羅絲說:“你們在外面等我吧。”說完,她心事重重地走進了冰淇淋店。
謝菲爾德還是第一次看見安娜這模樣,眉頭緊蹙,鼻子也皺了起來。她一向在意自己的外表,今天口紅被手指抹到了下巴上都沒有發現。羅絲對她而言,重要到這個程度了嗎?
他走到最外面的遮陽傘坐下,揉了揉眉心,很想就這樣帶她離開,讓她遠離這些是非。但他又想殘酷地知道,在世俗和愛情的前面,這小姑娘究竟會怎麽選擇。
幾分鐘後,安娜端着兩杯櫻桃汁冰淇淋,用胳膊肘兒頂開玻璃門,走了出來。
她将稍滿的那杯放在羅絲的前面,另一杯插上吸管,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
喝了兩口,她忽然皺起眉毛,嘆息一聲,靠在塑料椅子上,腳在地上蹭來蹭去,磨出沙沙的聲響。過了一會兒,她猛地直起身,繼續吸冰淇淋,直到融化的糖水被吸得幹幹淨淨,然後開始用勺子舀冰淇淋。種種情況表明,她在拖延這次談話。
謝菲爾德閉了閉眼,手指在腿上輕叩了兩下。
他真是無恥,居然吃自己前妻的醋,還逼迫一個不滿十九歲的女孩,在他和世俗的眼光前做出選擇。
她再怎麽勇敢,也不過是一個剛成年的女孩而已。這時候應該是他保護她,而不是讓她獨自面臨這種情況。
謝菲爾德解開了襯衫的兩顆扣子,剛要開口,就見安娜放下冰淇淋杯子,用玫瑰色的舌頭舔了舔上嘴唇的奶油:“是這樣的,羅絲阿姨,他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是個抛棄妻女的混蛋,我媽媽更沒有那個能耐,能破壞哪個已婚男士十九年的婚姻,他是——”
說着,她的腳又開始蹭來蹭去,瓷磚地上都是她運動鞋磨蹭出來的痕跡。
不想再讓她為難,謝菲爾德握住安娜的一只手,接過話頭:“她不是我的女兒,”他輕拍了一下安娜的手背,示意她不要緊張,口吻平靜地繼續說道,“是我現在的情人,未來的妻子。”
羅絲沒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情人?未來的妻子?這是哪個國家的俚語或暗語?”
謝菲爾德搖了搖頭:“不是俚語或暗語,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是我的未婚妻。”
就像被重物撞頭一般,羅絲腦中一片空白,張了張口,震驚到失去言語。一瞬間,她的腦海裏閃過許多想法,比如端起眼前的冰淇淋杯,從謝菲爾德的頭上澆下去;或是握住安娜的手,帶她遠離這個老色狼;抑或是像個不理智的母親一樣,怒斥安娜為什麽要和這個老色狼在一起,哪怕自己之前還對這個老色狼餘情未了。
半晌過去,她才勉強冷靜下來,問安娜:“你老實跟我說,你是不是很缺錢?不然為什麽會跟這種人在一起?”
“這種人”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問完安娜,羅絲立刻把矛頭對準謝菲爾德:“我真沒想到你是這種人,謝菲爾德。我一直以為你是現代社會罕有的紳士,冷靜,理性,嚴謹,克制……任何一個男人做出這種事情,我都不會驚訝,但是你——我怎麽也想不到你會做出這種事!她今年6月25日才滿十九歲,你呢?你知道自己多少歲了嗎?不是二十五歲,不是三十五歲,甚至不是四十五歲,而是六十五歲!你算過你們之間年齡差嗎?安娜這麽年輕,這麽漂亮,這麽可愛,在表演上那麽有天賦,她前途無量,你覺得自己配得上她嗎?”
雖然羅絲跟她關系不錯,并且整段話都在誇她,但安娜還是不喜歡謝菲爾德被這樣羞辱,她蹙起眉毛,剛要開口,就被謝菲爾德捏了捏手腕,她以為這老家夥是想親自反駁,誰知,他竟然淡淡地回答:“配不上。”
安娜轉過頭,怔怔地望向他。
“她是個勇敢、聰明的姑娘,雖然在喜歡我這件事上,顯得沒頭腦。我嘗試過拒絕她,但她始終不願意放棄,反而堅持向我表達愛意。假如我不愛她,的确可以繼續踐踏她的心意,勸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但我愛她,”說到這裏,他閉了閉眼,喉結滾動了一下,“說我卑鄙無恥也好,下流龌龊也好,我會一直和她在一起,直到她不再需要我。”
羅絲不敢相信這是謝菲爾德會說的話。
在她的印象裏,這個男人從來都是一副冷漠理性的模樣,舉止優雅,态度溫和卻疏冷。婚後那段時間,他對她做過最親密的舉動,也不過是輕吻她的頭頂。
她曾以為他天生缺乏情感,不像普通男人那樣熱衷于征服女性,甚至還懷疑過他是同性戀,看見他對安娜的眼神後,才明白所謂的“冷漠”、“理性”和“不愛女人”,只不過是感情不夠。
在安娜的事情上,他本可以說謊,或是順水推舟認安娜當女兒,反正只要他不說,沒人會知道他和安娜的關系,人們也無從指責他和這個年輕女孩荒謬的愛情,但他還是選擇了坦白,并且看他的動作,就在他坦白的前一秒,安娜也準備做同樣的事情。他之所以一直沒開口,是因為想尊重安娜的選擇。
羅絲不是一個保守的人,事實上這跟保守也沒有關系。假如是在報紙上看見65歲男子和18歲女孩戀情的新聞,她根本不會多看一眼,也不會有什麽想法,但這不一樣……一個是她愛過的前夫,另一個是她視為女兒的女孩,她實在是無法接受。
羅絲晃了晃腦袋,深吸一口氣,看向安娜:“親愛的,忘掉他那些甜言蜜語,聽我說,你很年輕,被他吸引很正常,喜歡他也很正常,他的确比普通男人有魅力一些,但遠沒有你自己有魅力。而且,你跟他在一起,會遇見很多難以想象的困難,你還是個年輕姑娘,沒辦法承受那些。你要是缺錢,我給你;你沒有住處,搬到我這兒來;我會像以前那樣對你好,給你找新的學校,給你的未來提供最好的資源。我不會像這個老色狼一樣,觊觎你的青春和肉.體,我對你的關懷是無私的,不需要你回報什麽。聽我的,離開他,來我這裏。”
謝菲爾德眯起眼睛,不帶感情地問道:“羅伯茨,你是認為我沒有能力提供這些嗎?”
“你當然有能力。我知道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富有的那群人,什麽都能給她,但我不希望她用青春跟你交易這些——”
謝菲爾德聲音冷漠地打斷她:“注意你的言辭,羅伯茨。她沒有用青春跟我做交易。”
“你敢發誓你沒有貪圖她的青春和美貌嗎?你敢對着這個女孩和你信仰的一切發誓嗎?”
話音落下,氣氛劍拔弩張。
謝菲爾德的神情變得很冷,眼中的怒意幾近寒冷刺骨,連羅絲都感到了一絲寒意,她似乎确實說得太過分了,但要不是把安娜當成親生女兒,她又怎會如此憤怒?
唯一沒受這氣氛影響的是安娜。她深深地嘆息一聲,丢下這兩個人,跑到冰櫃前,買了兩支冰棍兒,将其中一支遞給羅絲:“消消氣,羅絲阿姨。”
然後,她沒有坐回原本的位置,而是坐到了謝菲爾德的腿上,一邊吸吸溜溜地舔冰棍兒,一邊垂着眼睫,組織語言。
羅絲原本因為冰棍兒,消了一點兒氣,看見這一幕,又生氣起來:“下來!”
說完,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之所以生氣,竟然不是因為嫉妒有女人坐在謝菲爾德的腿上,而是感覺安娜被謝菲爾德占了便宜。
安娜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咔嚓咔嚓地咬掉了一截冰棍兒,含在腮幫裏,含糊地說道:“是這樣的,羅絲阿姨。我喜歡他,最初是因為他長得好看。”
羅絲愣住了。
安娜一邊舔着冰棍兒,一邊把她和謝菲爾德的故事簡單地講了一遍。不知是她的文學功底太差,還是其他什麽原因,這個故事幾分鐘就被她講完了,大意是她喜歡上謝菲爾德以後,一直想讓謝菲爾德也喜歡她,卻總是被他拒絕,後來雅各布離開了,她随口撒了個小謊,他們居然就這樣在一起了。
安娜咬了一口冰棍兒,回頭看謝菲爾德,有些驚訝地說道:“我還以為我們的故事很曲折呢!”
謝菲爾德無奈地搖搖頭,用大拇指擦掉了她唇邊的糖水。
這時,冰淇淋店進來了一位顧客,那位顧客牽着一只尖耳朵、渾身長滿黑斑的薮貓,安娜的注意力立刻被薮貓吸引了。
她嚓嚓嚓地啃完了冰棍兒,舔幹淨手上的糖水,雙眼盯着薮貓,對羅絲說:“總之,請放心吧,羅絲阿姨,是我先愛上他的,要貪圖也是我貪圖他的美貌。如果他欺負我,我肯定會打電話給你求助的,你不要多慮啦,我們是自由戀愛。”說完,她側頭望向謝菲爾德,小聲問道,“我可以去摸摸那只貓嗎?”
“那是薮貓,最好不要摸。”見她露出沮喪的眼神,他頓了一下,“可以站在旁邊看看。”
安娜歡呼一聲,摟住他的脖子,響亮地親了一下他的臉頰,跑去和薮貓的主人讨近乎了。
羅絲眼神複雜地看着安娜的身影,這麽明媚、可愛的女孩誰不喜歡呢?連她都抵抗不了安娜的魅力,更別說謝菲爾德了。只是,讓她沒想到的是,居然是安娜先愛上的謝菲爾德。
好一會兒,她的視線才從安娜的身上收回,轉向謝菲爾德:“看在她那麽喜歡你的份上,我暫時允許你和她在一起。假如有一天,我是說假如,你厭倦了她,請不要直接抛棄她,不要讓她嘗到半點失戀的痛苦,打電話給我,我會繼續照顧和呵護她。”
不知不覺間,已經是傍晚。旁邊是一片深綠色的橡樹林,黃昏是逼近黑夜的時刻,顏色卻是如此溫暖,将蒼穹塗抹得猶如粉嫩的軟桃果肉。
謝菲爾德看着那片樹林,直到一輛貨車經過,栖息在樹梢的鳥兒被震向橙色的天空。
他說:“不用你提醒,我也會照顧好她的一生。”
羅絲剛想問他準備怎麽照顧安娜的一生,卻突然被一陣悲哀擊中。
他們的感情就像黃昏,盡管珍貴、美麗、輝煌,卻比普通人的愛情要短暫太多,很快就會結束。
不管是謝菲爾德還是安娜,都無比地清楚,他們不可能像普通夫妻一樣共同走向死亡,卻還是堅持在一起。作為年長的那方,甚至還活着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為妻子的以後做打算。
假如有一天,她也碰見了這樣的愛情,有勇氣和對方在一起嗎?
答案顯而易見。
想到這裏,羅絲什麽都不想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沒事,他們會在文字裏永生。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小甜景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娜女鵝媽媽養你 3個;小甜景、謝怼怼、interrise·s、喝奶茶嗎朋友、零零o的k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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