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安娜似乎對謝菲爾德徹底失望了。
她不再故意穿性感的衣服吸引他的注意力, 也不再像個小情人一樣坐在他的腿上,多情而嬌媚地向他索吻。次日,她像是完全忘記昨天的悲傷般, 穿着格子花紋的連衣裙走下樓, 抱着胳膊, 跟雅各布聊天,一會兒面帶酒窩地甜笑,一會兒毫無征兆地板起臉。
她沒有故意忽視他的存在,仍然會跟他打招呼, 看他的目光卻不再像以前那麽熱切, 帶着能灼傷心髒的溫度。現在她望着他, 就像是在望一個普通的、平庸的、毫無魅力的老男人。他在她的眼中失去了特殊的光彩。
他一方面認為這才是正确的,一方面卻不由自主地觀察她的一舉一動。也就是這時, 他發現她變了許多。以前,她用餐的時候, 兩個膝蓋會焦躁地晃來晃去, 一只腳不耐煩地抖動;現在, 她就像真正的大家閨秀般,膝蓋會規矩地并攏在一起,腳也不再胡亂抖動。其實,她已經開始成長了,是他忽略了她的改變。
不過, 她也只是舉止有了改變而已,心理上,她依然是個小孩子。從她輕率地和男孩發生關系,讓自己受傷就看得出來。這樣的她和他在一起,只會更容易受傷。
這個想法剛從他的腦中閃過, 就看見安娜擡起臉,露出一個讨人喜歡的甜美笑容。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她會像從前一樣撲過來,放肆地坐進他的懷裏,但她只是對他笑了笑:“今天你不用送我上學了。”
他微微一怔。
她想了想,繼續說道:“以後也不用了。暑假也不用你帶我出去玩了。讨你喜歡太麻煩了,你知道,我不是個聰明的女孩,別人看一遍就能記住的知識點,我要看十幾遍才能記下來。我不想為了一個不喜歡我的人,下這樣的狠功夫,我更願意去和男孩跳舞、看電影、逛海灘,反正這也是你想看見的,對不對?”她甜蜜而譏诮地吐出那個詞,“老家夥。”
他蹙着眉頭,低斥道:“安娜!”
“別叫我,你這口是心非的老家夥!”她生氣地一拍桌子,仿佛被罵老家夥的是她一般,“你明明就是喜歡我的,卻不肯承認。你這老色狼,喜歡別人就願意承認,還把她們送的油畫一直留着,什麽‘藝術家柏裏斯’,惡不惡心!藝術家都是敢于追求愛情的,你呢,你敢嗎?”雖然她從來沒有和藝術家接觸過,卻理直氣壯地給他們安了一個“敢于追求愛情”的品質。
說到這裏,她合抱起胳膊,嘲諷地笑笑:“噢,對了,老家夥,你敢承認,你是因為聽見我流産的風聲才回國的嗎?你不敢承認,因為你一旦承認,你就騙不了自己,也騙不了我了。”她把下眼皮往下一扯,對他做了個表達鄙夷的怪相,“連我這個小姑娘,都不怕跟你在一起,你卻怕這兒怕那兒。我告訴你,你不和我在一起,世界之大,我總能找到願意和我在一起的老頭子,到時候你就後悔去吧!”
安娜胡亂發洩了一通,把她所能想到的粗鄙言語都說了出來。在此之前,她不願傷害這個老家夥,也不願意貶低她心目中的愛情,如今氣到極點,根本顧不了那麽多了。
發洩完畢,她沒看那老家夥的臉色——也不敢看,抓起書包,噔噔噔地跑了,甚至沒有等雅各布。
謝菲爾德聽完安娜這一番高談闊論,緊鎖着眉,太陽穴一陣跳痛。他長嘆了一口氣,将腿上的餐巾扔在餐盤上,側頭對雅各布說道:“跟上去,別讓她出意外。”
——
安娜似乎真的不再在意謝菲爾德的看法,也不想暑假和他一起出去玩了。她變成了一個叫人十分頭疼的女孩——原本的她就已經叫人頭疼了。
Advertisement
老師們紛紛找到雅各布,詢問這女孩究竟受了什麽刺激。雅各布也沒想到安娜會變成這樣,其他女孩失戀都是哭泣、悶悶不樂和找閨蜜傾訴,她失戀卻是打架、罵人和拉幫結派。
她在校園內成立了一個女子幫,專門找男同學收保護費,然後用這些錢舉辦派對,請女同學吃大餐、看電影,租下大巴士帶她們去海灘游玩。如果那些男同學都是被迫交保護費,老師們還不至于這麽頭疼,關鍵是他們都是自願掏錢,導致老師們完全沒理由教訓安娜。
一時間,安娜在校園內混得風生水起,一舉成為了全校最受歡迎的女孩,不管男同學還是女同學,都喜歡她,追捧她。
雅各布沉默了片刻,說道:“……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一個老師立刻愠怒地反駁道:“好什麽好!我們雖然不像那些迂腐的女子學校一樣,認為女孩只能當家庭主婦,不讓她們接觸真正的知識,但你必須承認,這個社會,女孩仍是需要一些女性氣質的。安娜卻把社會上那些花樣兒,全部帶進了校園裏。她讓女孩們跟她一起穿褲子,甚至穿下流的熱褲,就像那群剪短發的女權主義者一樣。說真的,那群女權主義者真的害人,為什麽女孩子不能穿裙子,為什麽表現得女性化就是反女性……”
雅各布在老師這裏聽了滿耳朵對女權主義者的怨言,然後被帶到了羽毛球場上。
安娜正在打羽毛球,這沒什麽特別的,所有人都在打羽毛球。她的穿着,卻讓她成為了整個羽毛球場的焦點。
她戴着白綠雙色的棒球帽,濃密的馬尾在腦後搖搖晃晃,上衣又短又緊,她每蹦跳一次,就會露出纖細緊繃的腰身,運動褲更是短得無限接近于底褲,襯得兩條勻稱的腿格外的長。她的額頭上全是汗水,臉頰浮着一層桃紅色的光暈,雙眼明亮,青春煥發,看不見任何悲傷和沮喪。
看到雅各布的身影,她立刻把食指抵在手掌下,做了個暫停的手勢,跑過來,朝他眨了眨眼睛:“你怎麽來了?是不是老師找你來的?她跟你說我的壞話啦?”
她把話都說完了,他于是無話可說:“嗯。”
“那你生氣嗎?”
他本想勸她以學業為重,但考慮到她才被謝菲爾德拒絕,說大道理可能會引起她的反感,搖了搖頭,說道:“不生氣。”
“不生氣就好。”安娜像有多動症一樣,一直搖來擺去,一會兒把球拍扛在肩上,一會兒杵在地上,“你要是生氣的話,我音樂劇的首演就不請你了。”
“什麽時候?”
“下下周。”
說完,她突然用兩條熾熱、汗津津的胳膊,摟住他的脖子,湊到他的耳邊,窸窸窣窣地說:“別告訴那個老家夥。”然後,帶着一陣活潑、歡快的笑聲,漸漸遠離了他,繼續和同學打羽毛球。
雅各布看着她的身影,表情很平靜,心跳卻加快了幾拍。半晌,他掏出方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忽然有些懂了他的先生的心情。
——
兩天後,一個消息傳遍了校園:迪恩轉學了。
這消息的震撼程度不亞于安娜為迪恩流産。剎那間,流言四起。有人說,迪恩殺過人的事終于暴露了,被警察抓回了曼哈頓;有人說,他的母親和他的父親複婚了,他要回曼哈頓繼承千萬家産。
還有人說,他是被安娜的男朋友威脅轉學的,因為曾有人聽見迪恩在寝室怒吼:“我追了她一個多月,連手都沒摸過,流産的是另一個女孩!”被迪恩追了一個多月還沒有牽手的女孩,只有安娜。這是目前流傳得最廣的一個說法。
安娜聽了這些流言,重點卻放在其他地方:“我男朋友?”
朱莉小心翼翼地說道:“他們說,每天送你上下學的那個男人,很有可能是你的男朋友……安娜,他不會真的是你的男朋友吧?他看上去年紀好大……”
安娜想了想,說道:“他年紀大嗎?我感覺他還不到四十歲。”
朱莉震驚地捂住嘴:“四十歲還不大?我爸爸才四十二歲……天哪,安娜,你不要告訴我,他真的是你的男朋友。”
安娜眯着眼睛,仔細地觀察了一會兒朱莉的表情,見她是真的震驚,而不是故意露出誇張的表情吓唬她,漸漸明白了,原來在一般人的眼裏,十八歲女孩和四十歲男人的戀情都不能被接受。
她的呼吸不由有點兒發涼,不無惡意、帶着惡作劇性質地想,假如告訴朱莉,她喜歡的并不是不到四十歲的男人,而是一個六十多歲的老男人,朱莉會怎麽想,會怎麽看待她?會不會覺得她是個變态,立馬驚恐地與她絕交?
安娜還沒有瘋狂到這種程度,她仰頭喝完了可口可樂,用紙巾擦了擦嘴巴,說道:“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是我男朋友的下屬。”
朱莉松了一口氣,卻還是很詫異:“你男朋友怎麽會有這麽老的下屬?”不等安娜回答,她自己先想出了一個合理的解釋,“我知道了!他是你們請的管家對不對?我記得他的英音很重,是标準的牛津腔。”
安娜微微一笑,答道:“聰明。”
經過和朱莉的交談,安娜算是明白了,普通人連她和雅各布在一起都不能接受,更不要說她和謝菲爾德。那老家夥的顧慮,并不是信口開河。
可她想對他說,她并不是溫室裏的嬌弱花朵,不怕這些人的閑言碎語,她的心髒比他想象得更為強大。遇見他之前,她又不是沒有經受過非議,她母親的身份也給她招過許多惡意——因為她母親是應召女郎,不少人也把她看作應召女郎,即使她從來沒想過要幹那行。
安娜憋了一肚子的真心話,但一想到那天,謝菲爾德漠然推開光着身子的她,又不想告訴他了——她也是有尊嚴的,他那麽拒絕她,無異于在她的臉上打了一耳光。所以,盡管她天天夢見黏在他的身上,卻還是打算再晾他幾天。
放學時分,這幾天都是雅各布來接她,在雅各布的面前,她沒必要循規蹈矩,于是将薄外套系在腰上,買了一根草莓味的冰棍兒,吸吸溜溜地舔着,滿嘴都是鮮紅色的冰棍兒汁水。
忽然,她的腳步停住了,在汽車的後座看見了一個側影。
謝菲爾德看着前方,神色淡漠,不知道在想什麽,一只戴着腕表的手伸出窗外,食指和中指夾着燃燒了一半的雪茄。
好久沒看見他,他灰藍色的眼睛、突出的眉骨、高挺的鼻梁、骨節分明的手指,依然讓她心動。
安娜望着他的側影,忽然一皺眉毛,重重地捶打了一下胸口,因為感覺這心跳太不聽話,居然自作主張地跳得那麽快。
她咬着冰棍兒的棍子,走到後座的另一邊,拽開車門,一臉不高興地坐了進去。雅各布知道她為什麽不高興,卻沒辦法開口安慰,只能玩笑似的問道:“今天收了多少保護費?”
安娜渾身散架似的靠在後座上,懶洋洋地答道:“一分錢沒收,女子幫解散了。”
“為什麽?”
“膩了。”她瞥了一眼身邊的老男人,輕快地說,“你知道的,像我這樣的‘年輕女孩’,很容易對一件事膩歪。”
謝菲爾德沒有說話,熄滅了雪茄,搖上車窗。雅各布假裝沒聽出她的話外音,換了個話題:“那今天學校有沒有發生什麽新鮮事?”
安娜思考了一下,眯起漂亮的大眼睛,露出一個狡黠、譏诮又有些邪惡的笑容:“新鮮事?當然有,我們學校的迪恩轉學了。你肯定知道迪恩是誰。”
雅各布不知道怎麽接話,總不能回答“知道,就是那個讓你流産的男孩”,他只能佯裝喉嚨不舒服,含糊地應了一聲。
他們一直對這件事避而不談,并不是覺得丢臉,才不想談論,而是怕對安娜造成二次傷害。
安娜卻沒有這個顧慮,反正流産的人又不是她,再加上謝菲爾德見到她,一個招呼也沒有打——雖然她也沒有打招呼,但就是不爽極了,于是笑嘻嘻地說道:“說起來,他轉學了對我算好事。他要是一直不轉學的話,我流産的傳聞估計永遠也沒辦法澄清。”
雅各布愣了:“沒辦法澄清?”
“是啊。”她以為他們知道這件事,只是不知道具體細節,大喇喇地說了出來,“忘記跟你們說了,懷孕的是另一個女孩,那天她抱着我想自殺,我把她攔了下來,把迪恩送我的禮物換成錢,帶她去做了流産手術,誰知道那之後,流産的傳聞就一直跟着我了。還好他轉學了,臨走前還幫我澄清了傳聞,也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讓他轉學的。”
話音落下,她往後一躺,兩條腿高高翹了起來,瞟了謝菲爾德一眼,想用最後一句話嘲諷謝菲爾德,因為用腳趾頭都想得出來,讓迪恩轉學的是誰。
謝菲爾德側頭看着窗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而雅各布聽完真相,腦中只剩下一個想法:千萬不能讓安娜知道,謝菲爾德是因為她流産的傳聞,才回到美國的;并且這兩天,魔怔似的給迪恩父親的公司施壓,強行讓一個高中生轉學。不然以她的性格,絕對會毫不留情地狠狠嘲諷。
想到以後,他的先生無論怎麽拒絕安娜,都會被安娜用一句,“還說你不喜歡我,你連我流産的傳聞是真是假都沒弄清楚,就急匆匆回到了美國,還小心眼兒地讓迪恩轉學,你怎麽可能不喜歡我”堵回去,雅各布打了個寒顫。
作者有話要說: 打開天窗說亮話,我想被誇。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藍色山雀關進你的瞳孔 2個;梨子一顆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Baixt、TOM、我要回家、夷則 10瓶;27894283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