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謝菲爾德在與世俗的道德博弈, 安娜也在博弈,不過她是在和自己博弈。
她一方面想像個女流氓一樣,強行突破他冷冰冰的防守, 一方面又想做個純潔得體的女孩, 等待他的主動進攻。她不懂為什麽L先生明明對她有感覺, 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避讓。她思來想去,只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她不夠有魅力,沒能吸引到他。
想到這裏, 安娜又沮喪又生氣, 很想在他的唇上留下一個鮮血淋漓的咬痕, 讓他知道,當她聽見他不告而別時的難受。可對上他的視線後, 她忽然想起了當初叫他“L先生”的初衷。
他是她的愛情。愛情是崇高而神聖的,沒人會對崇高的事物生氣。
安娜摟着他的脖子, 慢慢離開了他的嘴唇, 發出了一聲大大的、感傷的、無奈的嘆息。
她雖然不算被嬌慣着長大, 卻因為一張美麗的面孔而處處受到優待,所以,即使她出生于淤泥與罪惡淵薮中,依然活得神采飛揚、蠻橫頑皮。
然而,在他的面前, 她總是沒法像對待其他人一樣嚣張跋扈。她可以不顧任何人的感受,卻唯獨不能不顧他的感受。
安娜又嘆了一聲,将汗濕的額頭抵在他的肩上,低低地說道:“來了就不要走了。只要你在我的身邊,我就不會再做這種事。我保證。”
L先生沒有回答。許久, 他輕輕擡起她的下巴,用衣兜裏一張幹淨的方巾,擦掉了她額上的熱汗。
安娜望着他深邃的眼窩,灰藍色的瞳孔,乖巧地等待他的答案。誰知,直到熱汗被擦得一滴不剩,他都沒有回答她的話。
他仿佛悲天憫人的神明,可憐她,憐惜她,為她遮風擋雨,卻始終不願意降臨在她的身邊,和她談一場世俗的戀愛。
安娜是充滿青春活力的少女,有一身的瘋勁兒,有用不完的力氣尖叫、打滾和淚水。她可以耍賴撒潑要到他的承諾,卻沒有那麽做,因為L先生并不是她的犯人,她沒必要絞盡腦汁地逼他就範。
L先生下樓後,她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又剝了一條口香糖,塞進嘴巴裏,在甜蜜的薄荷味中沉思:“慢慢來吧!”
L先生雖然沒有答應留下來,卻也沒有再離開。他們似乎又回到了住院時期的關系。于是,這個周末成為了安娜這一個月以來,最快樂的一個周末。她懇求雅各布把院子裏的泳池清理了出來——當然,不是雅各布親自清理的;然後,換上矢車菊般紫藍色的泳衣,跳進了泳池裏。
整個下午,安娜都像一條活蹦亂跳的小魚,在淺藍色的泳池裏搖來擺去。她沒有做魚的興趣,這麽做,純粹是為了展示自己的曲線,希望L先生能看到她的美。然而,L先生坐在巨大的遮陽傘下,神情平靜,周身清涼,手指間夾着雪茄,只看報紙不看她。
安娜有些不高興,停止了做魚,将半顆腦袋沉進了水裏,鼻子咕嚕咕嚕地冒泡。她低頭看了看身上的泳衣,懷疑是泳衣太過保守,才讓L先生沒有興趣看她。她其實有一套前衛性感的比基尼,但被雅各布沒收了,她只好穿上這條連衣裙似的、陳腐得掉牙的泳衣。
Advertisement
安娜盤算着怎麽吸引L先生的注意力,卻不知謝菲爾德的注意力,其實一直放在她的身上。
沒辦法不放在她的身上。她的表演欲比百老彙的演員還要旺盛,一會兒下潛,一會兒猛然浮出水面,一會兒水聲四濺地從泳池裏走出來,去拿冰鎮的橙汁,塗着紅色趾甲油的腳掌,在他的面前留下一串濕淋淋的腳印。
他竭力想要将視線集中在報紙上,餘光卻不受控制地将她的一舉一動,都收進了眼底。
他看見她的頭發在倒映着藍天的清水中,變成了一绺一绺的妖媚的水草。泳衣明明是最保守、最迂腐的款式,在她的身上卻化為了一塊極性感的布料。薄而光滑的尼龍布緊緊地裹着她的身軀,隐約透出蜜似的肌膚。
他閉了閉眼,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翻開一頁報紙,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上一頁的內容。
安娜在水中搔首弄姿半天,都沒能得到L先生一個眼神,不由悻悻地回到了陸地上。她拿起之前沒喝完的橙汁,咬着吸管,在他的身邊坐下,把腦袋伸過去,看他手中的報紙:“在看什麽?”
她問話的時候,燥熱的呼吸直接噴在了他的手背上。這個迷人精故意離他很近,濕漉漉的頭發垂落在他的肩頭,浸濕了他的襯衫。水是冷的,浸在他的肩上,卻瞬間化為火辣辣的毒汁,腐蝕出一個又一個疼痛的傷口。
這簡直是世界上最殘忍的酷刑。謝菲爾德僵了一下,神色卻出奇的平靜,将報紙移過去一些:“社會新聞,你要看麽。”
報紙是西班牙語,安娜雖然有西班牙的血統,卻對西班牙語一竅不通:“不看。”
他于是自然地收回報紙,慢條斯理地問道:“還有一天假期,想做什麽?”
安娜撐着臉頰想了想,忽然靈機一動:“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什麽忙?”
“藝術老師要我去演一個音樂劇,但我背了一個月,都沒能背下女主角的臺詞,你能和我對對臺詞嗎?”安娜心思單純,腦中只能想一件事,說起這件事,立刻忘了搔首弄姿吸引他的注意力。
見她離遠了一些,謝菲爾德不易察覺地松了一口氣,合上報紙放在一邊,說道:“可以。”
他以為學校的音樂劇,應該是以描述校園生活為主,誰知,安娜遞來的劇本遠遠超出了校園生活的範疇。
故事發生在上個世紀的法國巴黎,女主角是一個姿容美豔的交際花,她出身貧民窟,稀裏糊塗地成為了歌劇院的演員,又稀裏糊塗地成為了子爵的情人。子爵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卻并不愛她。她愛子爵愛得要命,甚至不惜将自己獻給年邁的老伯爵,為子爵換取光明的仕途。
故事的結尾,巴黎發生暴.亂,子爵被密密麻麻的人群踩踏身亡。老伯爵還活着,并且有門路平安地離開巴黎。女主角卻離開了老伯爵,獨自一人登上歌劇院的頂樓,縱身跳進了浩蕩的人海裏。
謝菲爾德看着劇本,陷入了沉思。故事顯然是好故事,就是不知道安娜是否能理解這複雜的劇情。他側頭看向安娜,問道:“想讓我怎麽做?”
安娜沒什麽別的想法,她是真的想要記住臺詞,因為再過一周,就要進行第一次排演了。要是被同學發現,她這個女主角連臺詞都沒有記住,那該多麽丢人——是的,對她來說,記不住臺詞比流産的傳聞丢人多了,畢竟她不是真的流過産,臺詞卻是真的記不住。
安娜咬了咬指甲,毫不客氣地指揮道:“你坐着當老伯爵吧。”
劇本運用倒敘和插敘的手法,序幕就是女主角戰戰兢兢地走進老伯爵的包廂,希望能用自己給子爵換一個光明的仕途。
謝菲爾德不用換裝,也不用露出特定的表情,只需要坐在原位,保持看報紙的姿勢,就已經很像上個世紀溫雅卻威嚴的伯爵大人了。
安娜将浴巾披在肩上,假裝是開司米披肩。她擡起頭,背脊挺得筆直,兩條蜜褐色的胳膊放在腹前,相當矯揉造作地朝他走來。
謝菲爾德怔了怔,低下頭,将手握成拳放在唇邊,遮住上揚的唇角。安娜的姿态太做作了,做作得叫人疼愛,他實在忍俊不禁。
與伯爵對話前,安娜有一段詠嘆調,表達即将獻身伯爵的複雜心情,順便隔空對子爵表白。
她緊張地清了清喉嚨,聲音不自覺有些發抖:“他從未在意過我,也從未愛過我。”
不知為什麽,唱完這句,她鬧哄哄的內心忽然安靜了下來。她看着L先生,看着他冷峻而瘦削的輪廓,灰藍色的瞳孔,高挺的鼻梁,莫名就懂了女主角的心情。
他的嘴唇很薄,是極淡的粉紅色,這樣的嘴唇,若是生在一張年輕的臉孔上,會顯得花心又輕浮,在他現在的臉上卻剛剛好。就像她對他的一見鐘情,只要那時候他的長相不是現在這樣,氣質也不是現在這樣,她都不會喜歡他,就是這樣的剛剛好。
女主角希望子爵的仕途光明,她也希望L先生的未來順遂,哪怕到最後,他還是不願意接受她,不願意愛上她,怎樣都好,她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度過餘生。
安娜想着想着,掉下了兩顆很大的眼淚。
她似乎通過L先生,隐約觸碰到了一團模糊的光暈,明白了女主角的思緒與情感,知道了她行為背後的邏輯。
這麽想着,她往前走了一步,鮮紅的腳趾頭踩在了亮閃閃的水窪裏:“但我仍願意為他獻出一切……即使前方是深淵,是罪惡,我也甘之如饴。”
唱到這裏,她走到謝菲爾德的面前。浴巾掉在了地上。她擋住了泳池粼粼的水光,緩慢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的心跳加快了幾拍,正要推開她叫停,她卻摟住他的脖子,仰頭吻上他的唇,溫柔地唱道:“因為,我愛他。”
這是一個與以往任何時刻都不同的吻,以前安娜吻他時,是熱烈的、專注的、嬌媚的,恨不得将他的視線牢牢攥在手心裏。現在,她分明吻着他的唇,眼神卻飄忽地望向遠方,似乎心裏真的有一個情人“子爵”,只是為了“子爵”的前途,才委曲求全地待在他的身邊。
想起那個害她流産的男孩,謝菲爾德的喉結滑動着,不自覺用手臂環住了她的腰身。
他的神情依然是平靜的,環住她的腰的那只手掌,卻洩露出滾燙的占有欲。
作者有話要說: 看到有讀者擔心我會坑文或爛尾,放心,不會的。安娜對愛情的态度,就是我對寫作的态度。(未成年時候的坑不算)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12CU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會瘦的 2個;瑪麗的小十字架、小姐姐、沒了心如何相配、無感機器、簡 じòぴé 單 |、微微一笑桃花開、青檸、天天小朋友、夏大人、擁吻玫瑰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TUI 356瓶;Yayang 114瓶;白鹿青涯 100瓶;狗糧少女 72瓶;噗噗 60瓶;瑪麗的小十字架、我會瘦的、涅沙、24712384 50瓶;富貴與神仙 48瓶;stay我本色 30瓶;催什麽、Marzipan 20瓶;iiswhoiis、sama薄涼 18瓶;只 15瓶;Om、我是來催更的……、籬家某莫、神經衰弱、夷則、claire、like 10瓶;夏普 8瓶;舊時、自渡.、小甜甜 6瓶;琪、28951688、Moonnnnnn、漂亮男骸布魯斯、春泥又護花十全大補藥、小鹹魚愛辣椒、西西 5瓶;月落、湛羽 4瓶;一個大西瓜、29925787、阿阿阿阿戚吖 3瓶;珊瑚海裏珊瑚蟲、木易Yaqu 2瓶;lunapapa4、慕慕和沐沐、27894283、絨絨、Roslyn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