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出嫁
天蠍艦隊剛走，周圍一片死寂。
星塵在光雲裏忽閃，組成一團團陰霾，殘留的能量燃燒着星雲中殘留的氣體，一道道光束在雲中閃現，讓暗處更暗，讓明處刺眼。光年外被引力能量波及到的無辜恒星加快了坍縮的速度，蘊含着毀滅氣息的閃光在沉寂的岩石下瘋狂掙紮，随時都會化成暴烈的力量席卷周圍的一切。
這還是不是最可怕的。
行到近處就會發現，那一團團死寂的星塵，幾乎全由屍體和戰艦殘骸組成。
成千上萬的殘骸和屍體包裹着勘探船，它們有些被引力網緩緩排開，有些屍體卻能穿過引力網，輕輕的觸碰船艙，神情無一例外的絕望和憤恨，讓人完全忘卻它們生時的高貴和優雅。
萬神域，衆神的居所。
這是一個奇特的，可能神明比生民還多的文明，神明因人們想象而生，又被想象出自己的人傳播和信仰。人們崇拜着各自的神靈，生時受他們庇佑，死後成為他們的養料，有人一生信奉無數個，死後便被接收過信仰的神明分食，他們享受着這樣相互給予，人神間達成微妙的平衡。
然後他們得罪天蠍文明。
……萬神域文明中不管人還是神，自此戰後，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知道了什麽是真正的力量。
那原本應該是一場精彩絕倫的戰争，神明的力量自想象中演化而出，千奇百怪，聲勢浩大，其強悍和多變并沒有辜負他們的信徒，然而眼界阻礙了想象，他們終究沒有見識過宇宙大聯盟戰鬥力天花板的厲害，最終為自己的無知付出了滅族的代價。
作為一向來喜歡跟在天蠍後頭掃尾拾荒的礦種，他們既期待多幾個這樣的傻瓜文明，卻又在每次勘探廢墟時心有戚戚。畢竟他們是全宇宙第一個踢到天蠍這塊鐵板的文明，也幸好他們夠強（或者說那時候的天蠍還不夠強），打到後來還能把天蠍逼停，然後茍延殘喘的把人拉近大聯盟。
若是現在再跟對方對上……還真不好說。
全聯盟大概都在期待礦種和天蠍打一場吧，這樣聯盟勢力就可以徹底重新洗牌了。
排開一衆屍體和殘骸，他們終于看到了一塊碎裂的神星岩。
萬神域之所以形成，還因為他們獨特的雙子星系統，人類在這顆星，想象出的神明卻自動生成在另一顆星上，另一顆行星一片荒蕪，幾乎全靠人類想象來演化，逐漸成為了真正的神界，但其實就資源上講還是相當貧瘠。
當年他們加入大聯盟時，很多商隊曾經來考察過商業價值，最後幾乎都失望而歸，唯有礦種內部下發一份文件。
【神星岩：幻母種，超品，無價之寶。】
原來神星并不是一片荒蕪，只有礦種知道，它們有生命，有原住民。那是一群原始的，卻強悍無比的新型礦種。可以接收鄰星的信息進行自我進化，甚至産出神一樣的生命。
礦種會放過這樣的同族嗎？52741忍不住懷疑，可看着這片廢墟，又不敢多想。
“抓住，她。”她琢磨了一下，還是決定這麽形容那塊神星岩，“送後艙。”
引力網緩緩伸出，包裹住那塊巨大的神星岩，緩緩拉近。
突然，那塊神星岩周圍升騰起一層似煙似霧的東西，扭曲了它周身的光線也扭曲了它自己，一個女人的臉從煙霧中掙紮而出，眼眶深陷仿佛沒有眼珠，嘴張得如鬼一樣大，似乎是在這片真空中發出凄厲的尖嘯，直撲船頭！
所有人都後退了一步，幾乎同時猜測到這可能是正在生産中的幻母種，而它身上掙紮的這個女人原本應該是一個新神，卻被戰争打斷了成長的腳步，現在她該來報仇了！
想到之前圍觀天蠍打仗時，萬神域那電閃雷鳴星落日炸的浩大聲勢，小小礦種勘探船集體顫抖起來，幾乎要哭着喊一句冤有頭債有主，當即收了引力網要跑！
而此時，那個女人卻以驚人的學習速度，擡手間慢慢在身後織就了一張用同族的屍體和戰争廢墟組成的巨網，鋪天蓋地的向勘探船襲來！
【碰撞準備！碰撞準備！】勘探船AI大喊了起來，所有人各顯神通，用各自的方法穩住身形，準備迎接這一波碰撞。可就在這一瞬間，那女人如煙似幻的手忽然從張開變成握住，漫天的巨網竟然倏忽間聚攏、旋轉，幻化成了一根巨鑽，直直的紮向勘探船的面門！
吾命休矣！
52741只來得及蓋上自己的面具，死死盯着巨鑽沖來的方向，而很多人已經不敢再看，閉上眼等死狀。
“睜眼！”她大聲命令，“睜開眼！看！看才能躲！”
就一句話的功夫，巨鑽眼見着已經觸到了玻璃，她甚至能看到組成巨鑽的一個死掉的神衹，失去光華的瞳孔中還有銀輝閃過。
等等，哪來的光？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卻在下一秒像是呼應她似的，一道銀色的光芒如利劍一般從他們的上方直直的紮入巨鑽，在穿透了巨鑽的同時猛烈的炸了開來，聲勢宛如末日，可爆炸圈的外層卻又有一層光膜裹挾着所有爆炸物，一直擴散到擦到他們的勘探船後，又忽的劇烈收縮，帶着神星岩上的新神、形成巨鑽的屍體和殘骸，一起被擠壓、扭曲，僅僅幾秒鐘後，就被壓縮成了一個繭一般的東西。
勘探船安然無恙。
天蠍的聚能坍縮技術？！
救了他們？！
52741擡頭望去，AI早已經打開了天頂罩，一艘有一百個他們勘探船那麽大的銀色巨艦正停在上方，随後他們的傳送系統被強行破解，一片銀色的粒子在傳送臺上緩緩出現、聚攏、成型……
一個比萬神域的諸神更像神的半透明銀色人形生物出現在平臺上。
他的身體裏仿佛藏着銀河，戰甲間可以看到身體中的星辰閃爍，可什麽都比不上他胸前那塊黑色徽章更奪目。
那是自黑洞中尋獲的神秘結晶，擁有着巨大的能量，是目前能源科技的最高代表，也象征着大聯盟頭部戰鬥力。
“阿部将軍？”52741努力昂首挺胸，擠出微笑，“怎麽又回來了，是落下什麽東西了嗎？”
作為天蠍文明中的戰力天花板一族，阿部這個姓本身就充滿威懾力，更何況已經幹到将軍那一挂的，那更是可怖。
所有人屏氣凝神，見52741敢問話，紛紛投以敬佩的眼神。
阿部将軍一直站着，表情還算平和（或者說他們根本沒表情），他環視了一下四周後，看向她，平靜道：“我想，我落下了一個罪魁禍首。”
“呼！”52741猛地坐了起來，她像個真正的人類一樣大口喘氣，汗流浃背，甚至驚魂未定。
直到看清周圍明顯異世界風的家具和面前挂着的大紅喜服，才意識到自己是做噩夢了。
曾經以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麻煩，這也是自己到這兒的原因，卻不成想，其實她心底裏竟然有怕到做噩夢的東西……比如天蠍的追究？
但那确實太可怕了。
她還記得夢裏的事。
她只是受命帶隊去回收神星岩，結果卻成為了被抓現行的替罪羊。
原來同族高層早就觊觎那批神星岩，找機會挑撥了萬神域和天蠍，天蠍那群大傻子二話不說把萬神域滅了，結果滅完不知哪根筋搭住了，忽然開始介意自己毆打某個小文明的深層次原因，然後發現，原因果真不簡單，他們被當槍使了。
她不想回憶自己被天蠍扣住的那段時間，那絕對是她噩夢的根源。
相比之下，今天嫁給異種算什麽事兒？
清晨葉氏帶隊進屋的時候，新娘子已經自己穿好了嫁衣，靜靜的坐在床上。
“喲，七小姐這是恨嫁呀！”一片善意的哄笑聲中，葉氏卻當即抹起淚來，哭得很是傷心：“恨什麽嫁？多陪陪娘不好嗎，偏要去奔什麽榮華富貴，成日裏連話都說不了兩句。”
這邊嫁娘已經開始給新娘子梳妝打扮起來，52741白自覺了一回，又被扒光了沐浴焚香，按照宮裏的标準好好梳洗了一下，才再次被提溜出來，擦頭敷面，還要刮臉。
……等等。
“你們在做什麽？我沒胡子！”
“這是挽面，小姐。”妝娘還在那白線刮着，沒兩下忽然笑道，“哎呀呀，小姐真是天生麗質，面上鏡子一樣滑呢！”
“好事，好事，幹幹淨淨進婆家！”旁邊人立刻附和。
這頭葉氏也走了過來，擦幹了眼淚的她紅着眼眶，挽住52741擦得半幹的頭發，開始梳頭，一邊梳，一邊哽咽着唱道：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她唱着唱着又要哭起來，全場除了新娘子一臉凝重，其他人都又哭又笑的，場面很是熱鬧。
終于等打扮完了，又因為是進宮當妃子，流程只能走單方的，所以52741披着蓋頭被喜婆牽着，去了正房，拜父母。
卓令吾剛下朝，身上還穿着朝服，與葉氏并排坐在正屋最上頭，男的一臉感動，女的低頭輕啜，還真是一對嫁女的夫婦的樣子。
52741被引着在他們面前跪下了，磕頭，還沒起來，就被卓令吾起身扶住了。
“相爺這是心疼幺女啊。”
“果然是慈父。”
一片誇贊聲中，52741只聽到卓令吾隔着蓋頭輕聲道。
“皇上要禁海，你去勸他，切莫走這一步。”
“禁海？”打死52741都想不出這是什麽東西，“他還能把海給禁了？不讓水流？”
卓令吾把她扶直，竟然逼出兩管老淚，顫顫巍巍抱住她，慈悲的面目，冰冷的語調：“若禁了通航，乃沿海生民之災，傷季佐八百，自傷一千，還會逼急季佑，介時東西夾擊，朝廷危矣！”
52741聞言，眼前忽然閃過前兩天唱賣會外見到的西方聖所歲供隊伍。
季佑早就混進京了，朝廷恐怕沒有“介時”，而是“已經”危矣了。
況且，對剛樹立斷尾自救方針的她來說，朝廷和聖所打起來不是正好嗎，別說兩敗俱傷了，同歸于盡那簡直皆大歡喜啊！
她心裏高興，語氣卻比宰相還沉重：“我知道了，定當盡力。”
卓令吾不知道聽沒聽出她的違心，聞言頓了頓，輕輕的嗯了一聲，松開懷抱，隔着蓋頭摸摸她的頭，大聲，微顫地嘆道：“小七終是長大啦，為父欠你的，來世再補償吧。”
縱使全是虛情假意，聽到這句，石頭心慣了的52741終是被周圍悲傷的氣氛影響，再次跪了下來。
欠你們的，等你們進入大聯盟再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