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異類
天物被觸動的事幾乎驚動了半個京城。
動靜太大了，不少人聽到聲響後看到有藍色的東西直直撞向西山，緊接着羽林衛匆匆忙忙鬼鬼祟祟的跑動搬運，想裝沒看到都不行。
問世間有什麽東西能有這麽大的威勢？那必然只有西方聖所手中那為元氏皇族守了六百年江山的天物了！
時隔多少年了，天物終于又顯靈了！聖女皇後雖死，福澤猶在嗎！？
幸哉有聖所，福澤萬民！壯哉有聖所，天下安平！
一時間群情激動，早上天還未亮，便有信徒蜂擁向傳聞天物“選中”之地，圍觀者有，跪拜許願者有，挖掘者有，就連撿到一塊附近的碎石，都視若珍寶，藏于懷中。
周圍雖然早早的就有衛兵把守，可一來東西已經運走，只能看到山體像是被一個巨錘撞了，只留下亭子一般大的大坑，邊上一片焦黑，周圍的樹像是被一瞬間燒成了灰燼，只留下一地的焦炭。
——可事實上那天物除了冒藍光，根本沒有着火。沒有火，又是什麽讓樹木和石頭像被燒了三天三夜一般凄慘？
難道，是那藍光？
最後檢查一遍有沒有殘留的羽林衛統領向飛思及此，雖然勞累了一夜，卻沒有絲毫困意，反而越發精神，甚至感到冰凍一般刺骨的寒意。
他能夠理解天物被運回去時皇上那難看的臉色從何來，這玩意兒若是在兩軍對陣之時由對方使出來，不用一個回合，都不知道己方還能剩下啥。
更遑論它還被擺在皇宮中，說不定正對着不遠處的龍椅……若是西方聖所中有什麽可以操縱此物的秘法，哪天使将起來……
他不寒而栗，低頭更加仔細的搜索了一遍，确定沒有殘留了，才直起身往左右看了一遍。衛兵排成了一個大圈，外面密密麻麻的都是百姓，他仔細的逡巡了一遍外面的人，一時間也看不出有沒有西方聖所的人在。
但不管在不在，天物被觸動了，他們肯定會第一個知道吧。
一個衛兵走了過來，低聲禀報：“大人，已經守住了所有去分所的路，絕不會漏過一個進出的人。”
“有人出來了嗎？”
“還沒有！大門緊閉！外頭很多信徒求進，都不讓。”
“嗯，繼續盯着。”
“是！”
向飛留了一隊人繼續把守在此，轉身往皇宮趕去。
他一走，圍觀的人群中，幾個其貌不揚的人也轉身離開了。
以現在的信息技術，千裏之外的西方聖所本所當然是不可能立刻收到消息的。
可52741卻可以，而且還是瞬間收到。
當時她正對着一桌子菜發呆，左聖子右管家都已經習慣了她的餐前“冥想”，皆垂頭不語。
好好一頓飯，總要吃得跟斷頭飯一樣，大概人間的飯菜确實下不來口吧。
他們的吐槽其實跟真相差不離，對52741來說，人類的飯菜真的下不了口。她這個載體是仿人類的，會餓沒錯。但她之前的身體卻很特殊，太特殊了，以至于她有很多注意事項，在吃上，在行動上，在保養上。
作為礦種中的“變态體”，她可以是全宇宙最硬的，也可以是最脆的。
這全看她心情，還有環境。
所以現在，她總覺得這些食物吃下去後如果排不出來爛在身體裏會腐蝕她的內髒……
她很難自然的下筷。
“聖女……這是湯，可需要勺子？”
“……不用了。”52741剛回答完，突然一頓，猛一擡頭，徑直看向東方，“嗯？”
“怎麽了，聖女？”
“你們不是說，上一任，死了嗎？”
“是的，再過兩日就要入陵了。”
“嗯……”52741長長的沉吟一聲，“可有人動了我們的東西。”
“什麽？什麽東西？”齊家問。
“你們說的……天物？”
齊家愣了一下，遲疑道：“聖女說的動，是什麽動？”
“就是用呗，哎，報廢了。”52741很是可惜，“不過也不容易，畢竟這麽久了。”
“聖女，你是感覺到有人動了天物嗎？在，在哪？”齊家試探道。
52741搖搖頭，并不給明确回答。
突然報廢了一個儲能式工程噴射管，要說多心疼那是不可能的，那畢竟只是一個器械部件，随便去個犄角旮旯的星球都能配一打的那種，可關鍵是在這一堆碳基生物中，如果說這石頭和金屬是她的親人，那遠方的“天物”簡直是她的至親！
結果這個至親剛一露面就挂了。
她忽然覺得吃個把東西根本不算事兒了。
可這邊52741管自己吃起來了，那邊齊家和聖子燎心情卻一點都不平靜了。
天物！這可是西方聖所在聖女不在時他們賴以生存的倚仗！只要對手一日弄不明白天物的來歷和用法，他們就一日淩駕于對手之上。
西方聖所五百八十年歷史，有一大半都沒有聖女的存在，而他們在元氏皇族和各種虎視眈眈中活了下來，靠的還不就是天物太過詭谲難測，任誰敲打燒砸猶自毫發無傷，靜靜的帶着“救世”的傳說等待着聖女的觸碰，然後在每一次藍光亮起來時堵住所有人的嘴。
可今天，天物被發動了？
誰幹的？怎麽做到的？怎麽可能！？
西方聖所所裏那麽多天物，有專人天天鑽研，從未有凡夫俗子成功過，怎的會在前聖女死後，突然冒出個不知道誰，把天物給發動了呢？！
而且，這不是應該聖女最緊張的事嗎！天物是她們的特權！她們威懾天下的倚仗！她們天人身份的證明！
被人踏足了從未有過的禁區，她怎麽可以這麽冷靜！？滿不在乎的樣子！
西方聖所六百年的根基，搖搖欲墜啊，聖女！
齊家躬身往前，內心裏的自己仿佛一個勞苦功高的老臣，已經頭發花白胡子老長，正跪趴在聖女的聖座前涕泗橫流，神似死谏：“大人，元皇族亡我之心不死，不可掉以輕心啊！”
52741一口一口的唆着青菜，在西北旱區這算是奇跡一樣的蔬菜了：“我這不是來了麽。”
這不輕不重的一句，把齊家接下來的慷慨陳詞都凍住了，他張張嘴又閉上，瞥眼看到一旁聖子燎正斜眼瞅着自己，嘴角微挑，分明就是嘲笑。
他心裏冷哼一聲，終于還是下了決心，開口道：“聖女，關于您入宮為後一事，屬下有一點想法，不知該不該說。”
“該不該說都不知道，你是個假管家吧？”52741二話不說怼回來。
她喜歡齊家這樣的手下，會辦事心思活，但不代表她喜歡跟他這樣的人類交流，費勁，一點不直率。
相比之下還不如聖子燎，幹脆做個隐形人的好。
齊家還是聰明的，知道自己得了準許，立刻道：“聖女當知，若此時再以聖女的身份與元皇族聯姻，必會讓那小皇帝萬分抗拒，不知還能做出什麽事來。”
“嗯。”
“故屬下想了一計，李代桃僵。”
事兒還沒辦已經代號都起好了，人類啊……52741坐着不動，專心去夾白玉豆腐。
“屬下首先想冒昧問一句，聖女大人，對那小皇帝，可有感情？”
這問題果真很冒昧，別說聖子燎跟被燙到似的猛一擡頭，就52741本人，她簡直有種被冒犯甚至被侮辱到的感覺。
你問人類愛不愛螞蟻？你問牧羊人愛不愛羊？你問礦種愛不愛天蠍星人？！
不适程度依次上升好嗎！
52741當然不會當衆暴露她把周圍人當螞蟻看的內心想法，只是緩緩放下筷子，冷着臉道：“說實話，這星，地面上，我唯一在意的，只有我們的産業。”她加重了一句：“只，有，産業。”
齊家聽了這答案不知道該喜該憂，只能木着臉點點頭：“是是，聖女心系聖所，乃聖所之福！”
他不想再被打擊了，連忙往下說：“既然聖女并不心儀那小皇帝，屬下便大膽說了。縱觀我聖所五百八十年歷史，其實一直與元皇族明争暗鬥，可真正敢動手的，也就這個元以臻，他與其他皇帝最大的差別，就是身邊有個敢與皇後争寵的蕭家女。”
52741揉揉太陽穴，她太難了，這些碳基生物在她眼裏差不多一個樣，公母都不好分，結果這個管家還一個人名一個人名往她腦子裏塞，有些連人名也沒有，光剩下定語，她快聽不懂了。
齊家哪裏知道，還總擔心自己廢話太多，盡量精簡：“前聖女入宮之前，那小皇帝已經與那蕭家女眉來眼去的，結果我們聖所按律聯姻，攪了他們的好事，屬下以為前聖女之死，與那女人脫不了幹系！”
“不可能。”
“若不是……啊？聖女你說什麽？”
52741重複了一遍：“不可能，和那個女人，沒關系。”
齊家萬萬沒想到第一個力證蕭家女清白的竟然就是自家主子，他再強健的心理素質也傻了，微張着嘴呆呆的看着她。
52741并不避諱：“除非你說的蕭家跟皇帝一樣和我們鬥了六百年，否則他們殺不了我們。”
聞言，場面忽然安靜了一下。
52741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擡頭看了他們一眼，并沒發現有什麽不妥，便又低頭去夾豆腐。
她從齊家開始說話就一直在夾豆腐，至今沒有成功，她還覺得挺好玩。
可這邊聖子燎和齊家卻像是忽然心有靈犀了一下，甚至對視了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悸。
作為西方聖所五百多年來第一代“兩朝元老”，他們雖然早就知道這個聖女與前聖女不一樣，但此時卻忽然意識到，兩人的不同，不是一點點。
前聖女自駕臨那一天起就雍容華貴，從容不迫又溫和大氣，行為處事都帶着一股大局在握的篤定。就如所有記載中的那樣，任誰見了都不由得心生折服，願為她鞍前馬後，唯她命是從。
可這一位，她自駕臨起，從沒把他們當成自己人。
她的“我”，就是她自己；她的“我們”，就只是她和其他聖女……甚至她對前聖女都并不在意的樣子。
聖所的其他人，更是從來沒進入過她的語境。在她眼裏，他們仿佛蝼蟻一樣的存在。
不像前聖女，看他們的目光，從來中正平和，笑意盈盈。
這位的高傲和冷漠，他們感覺得到。
這是遠不同于記載的聖女，她可能……根本不是聖女，或是一個聖女中的異類？
相比之前那些聖女無害又能幹的形象，這個聖女，可能，哦不，肯定，遠比之前那些，要可怕的多。
他們如此肯定着，心底裏也因為這個發現，不約而同的漸漸涼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