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短地說完,後面抱着盒子的人就開始發放號碼牌。
等了半天聽到彭導還沒到,不少人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不過也沒誰發傻地說出口,只悶悶地領了號碼牌。
拿到單號牌的人跟工作人員出去之後,原本擠得滿滿當當的會客廳立時空下來不少,所有陪同來的經紀人和助理也被安排到其他的會客廳。
吳穹走之前跟耿夜打了個招呼,耿夜默默回了一個“放心”的眼神。他是22號,只用待在現在這個會客廳就行了,耿夜安靜地坐在原地,沒什麽特別的反應。
“你是‘鏡公子’!”滿是驚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耿夜下意識地側過頭,眼前的是個十八九歲的男孩,長得很俊秀,眉目間都是青澀的味道,眼睛卻十分有神。
“你是‘鏡公子’吧?”男孩興奮地湊到他身邊,“想不到竟然能在這兒碰上你,簡直太幸運了,我很喜歡你演的那個角色,簡直太棒了,太傳神了。”男孩似乎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的反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那個,我很喜歡你。”說完,臉色爆紅,就像遇到自己喜歡的偶像時完全不知所措。
耿夜忍不住笑了起來,原本的漠然消散了許多,“謝謝。”
見耿夜回應他了,男孩高興地眼睛都亮了起來,卻還是顧忌周遭,盡量壓小了聲音,“‘鏡公子’今天也是來試鏡的嗎?”
耿夜點了點頭,“叫我耿夜就好了。”‘鏡公子’這樣的稱呼還真是……
“啊,不好意思,我習慣了。”男孩笑得有些腼腆,“那個能叫你耿大哥麽?”一臉期待地看着他。
“好。”耿夜看着眼前十八九歲的大男孩,臉上還很青澀,表情非常生動,整個人都充滿了活力。
耿夜垂下眼,自己踏進圈子的時候也是跟他差不多的年紀。
“我叫魏成飛,耿哥叫我小飛就好了。”男孩自我介紹道,眼睛還亮亮地看着耿夜。
“小飛還在讀書?”耿夜從善如流地問了一句。
魏成飛點頭,“嗯,我今天偷偷過來的,要是被我爸知道我就完了。”
耿夜笑了笑沒說話,這樣的試鏡不是一個小孩子随随便便自己報名就能來的,這個小飛……
魏成飛又叽叽喳喳地問了一堆,就像這個年紀的普通男孩子一樣,對偶像的各個方面都充滿了好奇,留在會客廳裏的人偶爾瞥過來的目光被他一并忽略了,而耿夜只是偶爾回應他幾句,這個大男孩就無比的興奮。
“耿哥,你覺不覺得越來越熱了,是不是他們把空調調的太高了。”耿夜的外套已經脫下來了,不大的會客廳裏不少人也都開始臉上發紅,有些甚至開始流汗了。
“難道是暖氣壞了?”魏成飛熱得直扇,不少人也開始躁動不安地扇風,外面明明天寒地凍的,這地方居然這麽悶。
“要不出去走走吧。”
耿夜搖了搖頭,“剛剛來的那位小姐說,最好不要随便離開會客廳。”耿夜靠在椅子上,安然的樣子跟魏成飛羨慕的不得了,心裏又暗暗地佩服。
“你真的不出去走走?”
“小飛要是悶的話就去轉一圈吧。”
魏成飛到底還是沒出去,只不過上衣被脫得只剩一件長袖T,現在的年輕人冬天也很少穿毛衫,魏成飛本來也只穿了一件長T,外面套了件厚的外套,現在外套脫了,看起來就更加活潑了。
耿夜的衣服還老老實實穿在身上,雖然是很悶,但他本來就有些感冒。
“11點半了,他們在搞什麽啊?”魏成飛除了跟耿夜說話之外就是不停看表,像是想起什麽,他睜大眼,“我們不會是要等到下午吧,難道我們是下午試鏡的那批人?”
周圍早就有人不耐煩地出去了,只是出去轉了之後也沒再回會客廳,這時候,房間裏只剩下十來個人了,不過各個看起來都沒什麽精神,要不就是表面笑着,卻人人都看得出焦躁,對比周遭的一群人,耿夜變得格外顯眼,他很安然,像是對環境一點也不在意,完全看不出是個無聊等了一早上的人。
“差不多了吧。”耿夜看了眼牆上的挂鐘,淡淡出聲。
14章
12點整,會客廳的門被推開,一行人魚貫而入,為首的就是聞名業界,剛剛才捧回世界級電影節獎杯的大導演彭路,彭路大約四十多将近五十歲的樣子,留着小山羊胡,眼角額頭上有淡淡的皺紋,頭發也是一縷一縷花白的,眼睛卻十分晶亮,襯得整個人都神采飛揚。
他笑眯眯地環視四周,見到會客廳所剩不多的人時,居然滿意地點了點頭。
“大家肚子都餓了吧,先去吃飯,吃完飯參加下午的試鏡,之前出去的那些人他們已經先行離開了,我這裏有段劇本,你們待會兒都趁着空隙看看,下午試鏡的內容都在上面,希望大家好好發揮。”
彭路的話剛說完,剩下的人又是一陣騷動,卻很快安靜下來,有些人已經慢慢明白過來,原來這場試鏡早就開始了,燥熱的會客廳,長時間枯燥的等待,對即将發生的事情毫無頭緒産生的焦躁感,這些居然都是被算計好的內容。
之前被叫出去的那群人估計也是被隔離在另一個封閉的環境裏,難怪這裏不見一個大牌明星了,他們那樣的人哪有時間在這種地方耗下去,拿着劇本的人一邊暗自嘆息一邊慶幸,等到翻開了劇本之後才明白彭導這樣安排的用意。
彭導的這出戲劇名叫做《利刃》,刀刃之處鋒芒盡顯,但偏偏整部劇充滿了沉悶壓抑的味道。劇中的男主角是黑幫老大的私生子,上面有狠厲的哥哥,下面有毒辣的弟弟,男主角從小流落在外,十幾年的經歷一片空白,因為資質愚鈍,過得日子也是平平常常不見波瀾的。
黑幫老大重病将死,臨死前終于找到這個兒子,也讓他無可避免地被卷入了這場争奪龍頭位置的暗戰,即便他是個能占滿整個駕駛位的胖子,那些因為他的身份而來的暗殺謀殺陰謀陽謀也一樣不少,故事的精彩之處就在于跌宕起伏一環扣一環的劇情。
當然,這時候送到試鏡演員手裏的劇本不會有完整的故事,只是男主角的胖子的身份卻是擺在那裏的,既不英俊又不潇灑,要怎麽才能把主角演得富有魅力變成了難題。
考慮到要把自己長時間套在胖子的裝扮之下,檢驗一下耐熱性和耐心也沒什麽奇怪的了。耿夜翻着劇本若有所思,擡起頭的時候正好對上彭導的視線,他摸着小山羊胡子,對着他笑了笑,耿夜一愣,也朝他點了點頭。
彭導交代完領着人進了裏面的辦公室,剩下的來試鏡的人又開始低聲議論了起來。
“耿大哥,還是你厲害,要不是你剛剛說一聲,我早就出去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們這樣做的用意了?”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心,魏成飛的話立刻引來不少人的注意。
耿夜微微搖頭,語氣都沒變,“我只是剛好感冒了不大舒服,所以坐在這兒沒怎麽動。”輕飄飄地把話題帶了過去,他合起劇本往外走,“我先去吃午飯了,小飛也去吃點東西,你的經紀人應該還在外面等着。”
經耿夜一提醒,魏成飛才像突然想起來了一樣,“我差點忘了,下午還要Peter幫我打掩護,不然被家裏知道就糟了,多謝你啊,耿大哥。”
“不用客氣。”
魏成飛夾着劇本,慌慌張張地跑出去,耿夜看着他的背影,臉上還保持着微微的笑意。
下午兩點,試鏡的人重新回到會客廳,不少人面上還有些困惑,當然也有滿臉自信的家夥。彭導的劇本給的并不長,是一場胖子和他二哥在車子裏對話的戲,臺詞也是寥寥幾句,但下面卻注明,需要诠釋出胖子的性格。這樣的戲看起來簡單,實際非常考驗人的功力,因為臺詞短,怎麽靠身體語言表現出人物的特性就變得很有挑戰。
劇本裏胖子的性格并不明顯,演員的表現就成了這出戲是否精彩的關鍵。
“不會是萬松來演二哥那個角色吧?”吳穹皺了皺眉,看了眼一臉淡定的耿夜,不知道該說他木讷還是沉穩,很多人早上都見了萬松,相必這事情是八九不離十了。
“他演也不錯。”耿夜輕聲道,他翻着劇本,把那幾句臺詞來回地看了很多遍。
“只希望他別亂使絆子。”不然那一頭又有得麻煩了,吳穹滑動着手上的戒指。
試鏡正式開始,被念到號碼牌的人已經被陸續叫進去,出來的時候臉上多多少少能看出幾分情緒,只是少有興高采烈的,吳穹的臉色越來越沉,耿夜這樣的演技能做到幾分他不清楚,但是這個角色他一定得拿到。
“我去個洗手間。”吳穹跟耿夜招呼了一聲,拿着手機出了會客廳。
耿夜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原本閉合的門打開了,之前進去的魏成飛一臉沮喪的從裏面出來,他徑直走到耿夜面前。“耿大哥,看來我是沒希望了,待會你好好演,憑你的演技肯定比我表現得好。”他頹然地坐到耿夜旁邊,因為大家拿的劇本還是有些差別,魏成飛這個時候也不方便多透露什麽。
耿夜拍了拍他的肩膀沒說話,他跟萬松合作過,萬松給人的壓力遠不到這樣的地步,但是接二連三出來的人表情都不大自然,他無意識地摩擦着劇本的邊角,望着那扇重新關起來的大門。
“小飛。”魏成飛的經濟人在門口喊了一聲,魏成飛朝耿夜點點頭,連忙跑了過去。
“27號耿夜。”穿着一身灰色套裝的女助理叫了一聲,耿夜站起來走到她前面,女助理擡頭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怎麽眼裏竟然閃過一抹詫異,又很快掩飾過去。
“請跟我來。”她擡手引導,出門之後,兩人穿過走廊很快到了試鏡的地方。
女助理走在前面推開大門,一字排開的三個人坐在明亮的試鏡室裏,左邊的那人單手支着下颚,笑得十分刺目。
耿夜想起散出去的那一車玫瑰花,眼睛微微垂了下來。
15章
一個從小不被人喜歡的胖子看待世人會是一種什麽樣的目光?
無父無母,在孤兒院生活,因為沒有別的小朋友那麽可愛,又孤僻自閉,自然得不到長輩的關心,但為了活得好卻要被迫迅速地長大,即便胖得難看,是別人嘴裏的笑柄,也要做出一副‘沒關系’的樣子,這樣的胖子內在外又是什麽樣的性格,會有什麽樣的小動作,看待事情又會是什麽樣的态度?後來被他父親派來的人教導,卷入龍頭位置的争奪又會演變成什麽樣的個性?
耿夜的腦子裏迅速地模拟着胖子的人生,如果說劇本給出的是一個現在進行時的人物,一個演員要掌握的卻是過去時、進行時和将來時的人物,在故事之外,心裏也應該有這個人物完整的人生,他的一舉一動,他的言談舉止都應該有性格的隐射或者過去的經歷在裏面。
耿夜坐在會客廳翻着手裏的劇本時,就在隐隐構架着男主角的人生和經歷,可惜拿到手上的劇本太短,只不過幾個片段而已,要想完整地分析出這個人的特點有些困難,只能抓住富有特色的“點”,讓這個“點”給人更多想象空間,鋪成至“面”。
沒有理會徐公子饒有興味的注視,耿夜靜靜站立在臺上,只有一束光照在他站的位置,隐隐隔斷臺上臺下的距離。
坐在正中的彭導翻了翻擺在面前的資料,“你從前演過很多角色,倒也算有特點,這次為什麽會想來試鏡這個角色?”
耿夜還沒傻到說“你讓我來的”這種話,他笑了笑,“我覺得這個角色很有挑戰。”
“哦?”彭導靠在椅子上,“怎麽個挑戰法?”
“耐性、勤奮還有演技。”耿夜的站姿非常随意,既沒有像初出茅廬的小子緊張得不停跺腳,也沒有擺出胸有成竹,自信到放光的樣子,只是簡簡單單站在那裏反而有種特別的氣質。
“演所有的戲都需要這些東西。”彭導挑了挑眉,沒有笑,堵了他一句,“這些東西是作為演員必備的,你這樣說是不是太過敷衍了。”
耿夜搖了搖頭,“我說的耐性不是演這部戲需要的,而是這個‘角色’。”胖子如果沒有耐性學不會忍讓,那麽必定在孤兒院過的很慘,說不定沒等他老爹派來的人找到他,就成了下九流的人物,他能好好活到現在,肯定是個能忍能抗的人物。胖子如果不勤奮,就拿不到好成績,也不會有閑錢去娛樂,當然這一點跟聰明的頭腦也分不開,至于演技,那是胖子活命的根本。
彭導眼睛動了動,伸手摸上自己的小胡子。“有意思,你就演劇本裏的第三幕吧。”
坐在最右邊的人聽到彭導的話臉上露出幾分驚訝,這第三幕戲可是給他們的劇本裏最難的一場,因為沒有配戲的人,沒有臺詞,所有的劇情都只能靠個人的演技來表現,如果張力不夠,只會讓看的人發笑,彭導這是在考驗這人還是根本在挑刺?
耿夜垂下眼,再擡眼的時候,兩眼已經晦暗無神,渾濁得想個渾渾噩噩活在世上的人,沒有目标,得過且過,他的腰挺得不算直,但是每一步卻走得很穩,眨眼間就融入了人群。
胖子是個不起眼的胖子,讓人多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這一天是胖子十七歲的生日,他喜歡看電影,但是去不了高級的電影院,孤兒院裏也會給他們一些零用錢,但也是逢年過節的時候才有的,那些對胖子來說有更重要的用途。他不能拿那個錢去慶祝生日。靠幫人做作業賺來的去看場電影慶祝一下倒也不錯。
胖子站在放映廳的門口,這種私底下經營的小影院都開在很狹窄的地方,光顧這裏的十幾歲的少年不少,他們推推擠擠,不時大聲吆喝着。
胖子垂着頭露出一個諷刺的眼神,整張臉卻是木讷無趣的。後面的人不耐煩,似乎推了一下他,胖子身子往前傾了傾卻沒挪動腳步,他手裏拽着錢,不動聲色。
隊伍在緩慢挪動着,胖子拖着腳步往前走,前面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忽然吵嚷一片,這個年代因為搶生意而發生的鬥毆從來都不少,挑釁變成了械鬥。
有人沖進人群洩憤,在棍棒還沒打到他身上的時候,胖子已經果斷蹲下身抱着頭縮在一堆人中間,在蹲下的瞬間卻把之前擠到他前面的那個人絆了一下,那人在擠攘中撲了出去,被人一陣拳打腳踢,而胖子卻埋着頭渾身發抖,讓人連欺負的心思都沒有。
胖子的沉默在人群散去的時候戛然而止,不知道是誰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本放下心來的胖子渾身一個激靈,以近乎艱難的姿勢回轉過頭,睜大了眼睛,卻沒開口,那眼裏瞬間泯滅的不知道是算計還是考量,迅速地又暗淡無光。
他下一句的臺詞應該是“你是誰?”耿夜卻在瞪大眼睛之後,抿了抿唇,露出軟弱不堪的樣子,那個意思明顯就是“我沒錢。”
坐在右邊的編劇眼睛猛的一亮,開始在紙上唰唰寫起來,彭導緊緊盯着耿夜半天也沒說話,只有徐公子像是找到了什麽美味的東西,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基于他出色的外表,那種表情竟然一點也不難看,他擡起頭瞟了眼裝在屋子一角的攝像頭,笑意愈深。
這個“胖子”确實很厲害,短短幾個動作,幾個轉變極快的表情,就讓人不知不覺陷入進去,而眼神成為這場戲的精華。
彭導點了點頭,看着站直身又恢複平淡表情的耿夜,“再演一幕吧,這次你和阿松一起演。”他側過身和站在身後的助理低語了幾句,助理很快出了房間。
另一個穿着粉色小西裝的女孩子把一份新的劇本遞到他手裏,耿夜大略地翻了翻。
“我給你十五分鐘。”彭導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先去一邊的休息室待一會兒。
萬松坐在辦公室裏的喝茶,姿态相當悠然。這次試鏡的地點是投資方定下的,景園大廈,許多娛樂圈的活動通常都會在這個地方舉行,只是很少人知道這裏産業屬于薛氏,更明确地來講,這裏屬于薛勁。
萬松翹着腿翻着手裏的劇本,雖然沒有擺出什麽過分的表情,但他本身就是極有氣場的那種人,只不過這種氣場并不那麽受人歡迎,稍稍揚起下巴就容易讓人産生目中無人的感覺。萬松不會承認,那是跟薛勁漸漸熟悉起來之後,不自覺地模仿那個男人所産生的化學變化,但薛勁永遠比別人做的出色,他也喜歡俯視別人,但又狡猾地讓人只會心折于他的氣勢,不會察覺到其中的高高在上。
這就是薛勁,深沉又狡猾的男人,圍在他身邊的人不自覺地沉迷,這樣的男人給予的溫柔,哪怕只是一兩分也讓人難以抗拒,想要反抗反而越陷越深。
萬松原來不承認,現在卻恨不得把那個男人心裏的一切阻礙他的東西都剝開,他想要占領那個位置,讓人渾身戰栗的渴望着。
他翻着手裏的劇本,眼神一點點認真起來,大異于平時那副簡單應付的樣子,萬松想起在薛勁那裏看到那本相冊,手一點點把劇本捏的更緊。
他一直以為像薛勁那種人不會把任何人放在心上,他寵一個人的時候可以對人很好,為那個人想得萬分周到,但那種好永遠有一個度,他再怎麽好也不會超過這條線,薛勁與情人間的永遠張弛有度,即便分手了許多人心裏不舍得想要糾纏,卻總是無法如願。
薛勁從前的情人都不是傻子,時間長了,自然也就淡了。唯一的例外就是那個叫耿夜的家夥,他那樣的性格從頭到尾都不該是薛勁會招惹的對象,萬松的眼睛盯着劇本,腦子裏卻飛快地閃爍着跟那個人對戲的畫面,那種隐隐約約地威脅感讓人心悸。
萬松一直沒把薛勁以前的那些情人放在眼裏,他心裏一直想把那個人男人變成自己的,但是心裏的不安定又會讓人不斷地想要向外界宣揚,即便他們背後罵他靠着薛勁而紅也沒什麽,他确實不想放開那個男人,不管從哪個方面。
而耿夜絕對是個威脅,即便自己不願意承認,在看過那本相冊之後也不得不防範。他到薛勁別墅的機會并不多,那一次也只是個意外,因為臨時在那附近拍戲想順便看看那個男人,如果是情人偶爾驚喜一下也不錯,每一次都被當做傳喚的對象,萬松心裏是不滿的。
鐘點工給他開了門,薛勁并不在家,他坐在沙發上久了無聊地去翻沙發櫃裏的東西,那是一本相冊,冊子不算新,看得出是有人經常翻動的樣子。
他好奇地打開,前面還是一些風景照,到了後面卻漸漸變成了人物,睡着的,跑步的,坐在陽臺上小歇的,大笑的,安靜的,越到後面,萬松的表情就越是僵硬。
大半本相冊全部都是一個人,還有些青澀味道的,眉目精致又生動的青年。
只可惜,現在那個人混得像攤泥。
萬松捧着相冊發了半天的呆,從不可置信到憤然到鄙視。
看得出來所有的照片都是那人不知道的時候拍下來的,而拍照的人只可能是這棟別墅的主人。萬松知道當年薛勁和耿夜的那一段,但跟過薛勁的人不算少,耿夜在裏面也不是最引人矚目的。他以為薛勁從來不會把什麽人放在心上,他到現在也是那副可以對誰好,也可以随時收回那種好的樣子。
看到這本相冊的時候,萬松卻覺得自己錯了,這大半本相冊,每一張照片都能讓看得人怦然心動,那種感覺,不是沒有感情的人拍得出來的。
萬松說不出心裏是個什麽滋味,他不願意承認,自己居然是輸出這樣的人手裏,一個空有外表沒有演技的人憑什麽踩在他的頭上,
他和回到家的薛勁碰個正着,而桌上正攤着那本相冊,薛勁臉上沒什麽波動,甚至連表情都跟平時差不多,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很冷,比陌生人還不如。
他頭一次跟那個男人吵架了,單方面的宣洩,結果自然是不歡而散,幾天之後他就收到了薛勁的支票,早有預感,薛勁那個男人本身就該是無情的。萬松把支票退了回去,反而向他提了另一個要求,他要加入這部由薛氏投資的《利刃》。
萬松知道彭導看中了耿夜,他跟彭導有些交情,在《蒼龍訣》出來之後,彭導就暗暗向他打聽過耿夜的事情。
正因為這樣,他要證明給那個男人看,他比那灘泥巴強得多,無論在什麽地方,他都要把那個人狠狠踩在腳底,萬松合上劇本,眼裏的嫉恨越來越清晰。
16章
耿夜捧着劇本,在腦子裏描繪胖子的形象。他本身體型修長挺拔,是标準的衣架子,要把一個胖子演得入目三分,光靠想的不行,哪怕是擡起手的速度快了一點,胖子也就不像胖子了。之前知道要試鏡的時候就提前準備了一番,除了觀察旁人,還在網上找了些資料,這樣,之前那場戲的動作才活靈活現,讓人有強烈的即視感。
下一場和萬松的戲是在私家車上,胖子因形勢所逼回到了黑幫,本來想得過且過,卻一直遭到各路人馬的刺探和追殺,在最親近的朋友和喜歡的女人相繼被害後,胖子終于明白,要想活得好好的,就得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裏站在食物鏈的頂端。
他開始收攏黑幫老大隐藏的最後一支力量,不擇手段的掌控局勢,但一切都在暗中進行,在他羽翼未豐的時候,不能引起任何一方的懷疑。他要找到黑幫老大留下的一把保險櫃鑰匙,保險櫃裏鎖着一個瑞士銀行的賬號,黑幫這幾年賺的錢隐形的一部分就在那個賬戶裏。
胖子需要錢,只有得到這筆數目龐大的金錢,他才有資本和其他人一拼,這不僅僅是為了權勢,更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命。
一切都在緊鑼密鼓地進行着,胖子和手下找到一直隐匿的黑幫老大的律師,費盡艱辛得到了鑰匙,正當他們想要開啓保險箱的時候,胖子的二哥忽然出現在他的車上。
他不僅懷疑胖子,更想誘導胖子去幫他。
箭在弦上,胖子不能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于是在私家車上,兄弟兩你一言我一語,輕描淡寫的交談掩藏着詭秘波瀾,二哥的試探和胖子的僞裝,看似平和的交談間隐藏着威脅和挑釁,這是場不動煙火的戰争。
胖子的演技和膽量要在這一刻發揮到極致。
這場戲考驗的就是演員的功力,如果在這場一對一的交鋒中不能表現出對等的氣勢,那麽整部戲的高潮也會變得黯淡無光。
之前試鏡的演員不少都是敗在這一場上,或是鋒芒太露,或者氣勢上根本勝不過飾演二哥的萬松。本來萬松作為現在正當紅的演員就很容易給新人帶來壓力,更何況他是卯足了全力在準備,每一次對戲,他都恨不得對方就是那個他急欲打敗的人,真實的嫉恨巧合的與二哥的情緒重合在一起,讓這個人物變得更加飽滿。
耿夜記下了整場戲的臺詞,他靠在休息室的椅子上,閉着眼睛沉默。吳穹本來想張口跟他說話,看到他這個樣子也收住了話頭,就算他對演戲再陌生也知道,這是一個演員沉浸在角色中的樣子。
耿夜想象着胖子和二哥的對話,每說一句話時,兩個人的神情、動作、心理甚至是周遭的情況都像放電影一樣在腦子裏放了一遍,畫面漸漸變得清晰,胖子說話的時候不會直視對方的眼睛,這樣太過慎重其事,反而缺乏了可信度……對方抽煙的時候要微微皺眉,胖子對煙味一向非常的敏感……說到父親的時候要表現出真實的情緒……默然的,無所謂的,期待的,絕望的……
耿夜張開腿坐在椅子上,呼吸變得又緩又長,把手放在腿上輕拍。
這是胖子的習慣。如果有熟悉劇本又通于演技的人看到了一定會說,坐在椅子上的人已經是《利刃》裏看似毫不起眼實則堅忍狡猾的胖子。
一個優秀的演員,會把自己變成另一個人。
而把自己從角色裏抽離也是一門很深的學問,吳穹端着一杯茶過來的時候,耿夜深吸了一口氣,淡淡朝他笑了笑,接過溫水喝了一口,慢慢的一整杯水就空了。
耿夜合上劇本,問他:“十五分鐘到了麽?”
吳穹看了眼手表,“到了,不過剛有人過來說要等下萬松,他那邊還在準備。”
“好。”耿夜點頭。
吳穹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夜,盡力就好。”這時候反而是他安慰起耿夜來。
“我知道,別擔心。”
演了好幾年的小配角甚至是跑龍套的角色,通讀劇本對耿夜來說已經成了習慣,因為工作少閑暇的時間多,他常常在自己家裏對着鏡子一遍遍地練習劇本裏各個角色的戲份。
除了胖子之外,他同樣也在考慮二哥的心态,對方會怎麽去演?有旗鼓相當的人來對戲,作為一個演員絕對是興奮的,即便原來對戲的時候,萬松根本沒把對手放在眼裏,但剛剛從耿夜身邊走過去的萬松顯然打算好好演這一場。
想到這裏,耿夜心裏居然生出隐隐的興奮感。
情緒的融入和掌控,氣氛的烘托,以及感情的帶入,他用了很多心思去琢磨,甚至會自己動筆為角色寫日記,在描繪那些經歷的同時,自己也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人。這樣的方法是學表演時帶他的老師提起的,那時候,老師并不諱言地說:“要想成為一個好演員,首先就要融入自己的角色。在踏入演藝圈的時候你們就要先想好,是選擇當明星,還是選擇當演員。”
在老師的眼裏,明星和演員顯然是兩個概念。
耿夜雖然一臉認真地聽了,但是心裏并沒有當一回事,不想當明星的演員不是好演員,只有成了明星,才會有更好的戲找上你。所以那時候的耿夜迫切地想要紅。
但現在,他很清楚,他想當一個好演員。
只要在演戲的時候,那些紛紛擾擾壓在心裏的東西才會像忽然搬空了一樣,耿夜不是耿夜,他可以變成任何一個劇中的角色。
第三幕戲開始前,坐在場地裏面試官又多了兩個,一排五個人坐在臺子的正前方,盯着打了光束的小舞臺。
臺上并排擺了兩張椅子,相隔着駕駛座與副駕駛座的距離。
萬松穿着一身黑色西裝走上臺,他的頭發全部往後梳,露出光潔的額頭,眉毛刻意畫得更加鋒銳,讓本來略圓的眼睛顯得狹長,脖子上的領帶系的很規整,這種規整沒有給人嚴肅正直的印象,反而因為他眼角眉梢密布的陰郁讓人心生寒意。
這樣的打扮顯然是故意的,他幾乎完全原樣地呈現了劇本裏的人物。
黑龍幫的第二把交椅,陰沉狠辣,狡猾多疑的淩天走到車邊,冷眼看着車裏的人。
‘胖子’這時候正坐在駕駛位上,他腿上抱了一份快餐,薯條和漢堡堆在上面,汽水拿在手裏,他一臉悠哉,大口大口地嚼着,吞咽,不時挪動一下自己龐大的身軀,偶爾有從車邊經過的人詫異地看着他,他也麻木地回視一眼,然後繼續大口地吞着,直到車門被打開……
臺下人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認真,就連後來才加入的兩個人也收起了一開始的輕視,死死地盯着臺上,那個人手裏什麽都沒有,虛握的手,瘦弱的身材,卻仿佛真的讓人看到一個坐在駕駛座上的胖子,一臉呆滞地吞咽食物的胖子。
這才是演技,真正的演技……
淩天坐在椅上上,似乎對胖子的表現很不滿意。
“你最近花錢很大方?這輛車買的不錯。”
胖子也不管他,仍然在大口吃着東西,模糊不清道:“最近發了筆橫財。”
“哦?”
“二哥,你找我幹嘛來着?”
“你最近小心點兒,大哥已經盯上你了。”
“什麽意思?”
“有些東西不是不讓你搞,而是要适可而止。”
“我搞什麽?我不過是賺點錢,你也知道我小時候被人欺負,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不賺點錢我不安心,其他的東西我都無所謂,只想每天吃得好,睡得好,偶爾有幾個漂亮女人抱一抱。”
“就算是賺錢也要有路子,在道上走的,背後沒有靠的人想要發達那是在做夢。”
“我不是有你和大哥嗎?”
“你能靠誰一輩子?”
“那我怎麽辦,我只想賺一筆,然後退出。”
“你在開玩笑?進了黑社會,一輩子都洗不了底了,你想賺錢可以,我幫你,但是你也得幫我,這樣你的生意才能長長久久。”
“我累。”
“如果你不想過早地成為歷史,就好好幹一票。”
“你想怎麽做?”
“我要當話事人。”
“二哥。”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