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晚上天剛擦黑，辛曉的堂姐辛宜就來了。
辛曉的家在漓市，在M大念書一直由這個定居藺安市的堂姐照顧。大一辛曉還住宿舍時，晨曦等人常見辛宜來給辛曉送東西，偶爾碰上大家也一塊吃頓飯喝杯咖啡什麽的，是以衆人對這個堂姐并不陌生。
見晨曦右臉腫得老高，辛宜又是道歉又是幫忙擦藥，掇拾好一陣，晨曦才抽空問：“現在曉曉怎麽樣了？”
辛宜拿着棉簽的手一抖，尴尬地扯扯嘴角：“已經在精神病院住下了，她媽媽大概下周趕過來。言醫生說她的精神狀況不是很好，哎，這都是命，誰能想到那孩子會再犯病。”
“再犯？”花花瞪圓杏眼，“這麽說……曉曉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了？”
辛宜垂下眼睑，躊躇番，終輕輕點了點頭。
說來可憐，辛曉第一次發病那年剛滿16歲。那時她剛上高中，正值美好花季的年齡開始了一段不該有的戀情。對方是汽車店的修車工，祖籍在海邊，大家都喚他“阿忱”。
毋庸置疑，阿忱最開始對辛曉是很好很好的，風雨無阻地接送、無微不至地照料、花一下午的時間排隊只為了買到辛曉喜歡的音樂劇票、苦學兩個月面點就為了能在辛曉生日時為其親手做一塊蛋糕……幸福來得如此突然而甜蜜，可兩人還來不及細細品味這份甜蜜，突然而至的小生命就将一切美好統統化成泡影。
辛曉拒絕打胎，慌亂之下的兩人決定私奔，可在兩人約定的地點，辛曉苦等了一個晚上也沒等到心上人的身影，取而代之前來的，是辛曉震怒的父母。被捉回去後，辛曉被安排迅速堕了胎，又轉了校，從那之後，她就開始變得有些不對勁了……
辛宜回憶道：“那時候她經常一個人把自己關在房裏，一關就是兩三天。既不說話也不理人，總就那麽呆呆地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晨曦蹙眉：“這麽說起來，倒蠻像心因性心理障礙症①。”
辛宜眼眸閃亮，“是的。當時醫生也是這麽說的。”
花花插話道：“等等等等，剛才那個故事還沒講完吧？阿忱當時為什麽沒去赴約？是被曉曉父母發現了還是臨時出了狀況？”
“都不是。”辛宜莞爾，話至此頓了片刻，這才接着道，“當時……我們騙曉曉說，阿忱出車禍死了。”
花花微詫：“什麽？！”
紅翡眯眼道：“那事實是？”
辛宜埋首撫平裙子上褶皺，緩緩道：“事實是私奔當晚，阿忱主動給曉曉家裏打去電話，讓他們去接曉曉回家。而自己——則跑了。”
話音落下，屋內一時間寂靜無聲。晨曦幾次張口，最後卻又徒勞地閉上。這結局實在是……不好評價啊不好評價～
這頭，花花拍案而起，啐道：“渣男！他怎麽能臨陣脫逃？這簡直比出去亂搞女人還惡心。”
辛宜深呼口氣，嘆息：“當時我們也是這麽考慮，所以才跟曉曉撒了謊，可誰知道，正是這個謊害她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說來話長。原道，這其中還藏着一段辛秘往事——辛曉并非父母親生。二十多年前，辛氏夫婦因為一直未育從孤兒院領養了辛曉。誰料辛曉十歲那天，辛媽媽卻懷了孕。弟弟生下來後，辛曉就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最開始辛氏夫婦只沉浸在中年得子的欣喜中不太在意，直到辛媽媽發現兒子身上出現了大大小小的淤青，這才意識到事态的嚴重性。
醫生解釋說，辛曉可能是覺得弟弟分走了父母對自己的愛，加上身世的特殊性才做出了這樣極端的行為。在她的心裏，父母背叛了自己。
“背叛……”晨曦喃喃，“所以，你們害怕阿忱的事情讓辛曉再想起當年的事，覺得自己再次遭到了背叛，所以撒了謊？”
辛宜颔首：“曉曉決定離開這個家奔赴阿忱就說明她已将心裏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這個男人身上。如果讓她知道這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我怕她做出更極端的事情來。”
紅翡問：“那後來呢？”
“後來又過了大半年，這事也就慢慢淡了。那會兒曉曉雖然還是很孤僻，但至少願意去念書了。原本，我們以為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誰知道阿忱卻突然出現，說後悔當初抛下曉曉，現在自己賺了錢希望能夠彌補。曉曉接受不了事實，兩人争執下雙雙滾下了樓梯……”
說到這，辛宜停頓番，這才避重就輕道：“再然後，曉曉就進了醫院治療。她整整在醫院待了兩年才徹底出院，後來就留在了藺安市複讀考了大學，到了M大。”
故事畢，晨曦三人面面相觑，已不知該用什麽表情來消化這個真相了。眨了眨眼，晨曦又想起什麽地說：“那大二辛曉說搬出去和男朋友同住……”
辛宜搖頭：“她其實是和我住在一塊。言醫生說，曉曉雖然病愈出院，但不能受刺激，怕舊病複發。她住在宿舍我總是提心吊膽的，所以一上大二就幹脆把她接到了身邊，可沒想到最後還是……哎！”
晨曦道：“好端端的，這次她又怎麽會突然犯病？”
“因為她媽媽，”辛宜苦笑，“快畢業了，曉曉打算回漓市發展，大伯母的意思則想讓她繼續留在藺安市。曉曉本來就懷疑父母嫌棄她丢人，所以當初才把她送到藺安市的精神病院治療，再加上這事一鬧……
“當時大伯母在電話裏聽出曉曉不對，就趕緊給我打了電話，還好我還存着言醫生的手機號碼，就立馬請他過來了。哦，言醫生就是今天下午那位，也就是曉曉當年的主治醫生。”
說罷，辛宜呼出口氣，擡眸盈盈看了看三人，笑道：“事情大概就是這樣子了。我今天來，一來是看看晨曦的傷，你有什麽的需要的都盡管開口。二來，出了這樣大的事，現在學校大概也已經傳遍了吧？我琢磨着，與其讓你們瞎猜亂想的，不如原原本本将事情告訴你們，畢竟你們三個也算受害人。在這裏，我也替曉曉跟你們說聲對不起了。”
……
送走辛宜後，紅翡和花花唏噓不已，一會兒嘆辛曉命運多舛，一會兒又贊辛宜有情有義。兩人讨論好一會兒才察覺有點不對勁兒，乍一回頭就見晨曦呆坐着，眼珠直勾勾地瞪着前方不說話。
花花見狀咋呼道：“媽呀，瘋曦你別吓我！211已經出了個神經病，要再來一個我們這就真成精神病分院了！”
晨曦有氣無力地嘆了口氣，道：“大紅，花花，有件事我沒來得及告訴你們。”
“神馬？別告訴我你也得過蛇精病。”
“下午那個言醫生就是言洺。”
話一出口，紅翡和花花齊齊愣住。好半晌，花花才消化完晨曦的話。“你是說，言醫生就是你前男友的哥哥？呃～言醫生不是精神病醫生嗎？怎麽會又跑去心理研究中心了？”
“這個你就不懂啦。”紅翡道，“藺安市心理研究中心前身是第四人民醫院的心理測評中心，後來因為求助者越來越多，就幹脆獨立出來成立了心理研究中心。但從本質上來講，他們還是隸屬第四人民醫院的，所以，有一兩個精神科醫生在研究中心挂職也不算奇怪。”
晨曦四肢攤開地倒在床上，要死不活道：“總之我就是完了，徹徹底底的完了。”前有私人恩怨就不說了，今天又在言洺面前丢了大臉，第一次幫人開導心理問題就完敗啊啊，還差點連小命都丢了啊啊，最後還被人奚落連基礎知識都不懂啊啊，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安啦！”花花見晨曦生無可戀的樣子，拍其肩道，“我看着言醫生倒不像公報私仇的人，只是有點面癱而已。而且今天要不是他救你，你說不定就真的小命不保嘞，可見他心眼不壞。”
晨曦踢腿，“切，在你眼裏，只要長得帥的心眼都不壞！”
紅翡道：“就算言洺真的公報私仇，可心理研究中心又不是他家開的，面試官不是有幾個人嗎？你要真有實力，就算言洺say no，其他幾位也不會答應的。”
花花撅嘴，“就是。”
“你安心等消息就是。”
這一等就是五天。這周三天氣晴朗，晨曦睡了個懶覺，如往常般去食堂打午飯，正排着隊一個穿牛仔衣的男人就竄到了自己跟前。晨曦以為是插隊的，正欲張口開罵就聽對方喊了聲：“童鞋，宗（終）于又見到泥（你）啦！”
晨曦擡頭就見一張滿是雀斑的臉朝自己露齒笑着，這容貌特征太過顯眼，晨曦想要忘記都難，這不正是那天在心理研究中心面試的男生又是誰？
晨曦笑，“是你啊，哈哈，好巧。”
“泥（你）還索（說）嘞，”男生癟嘴道，“辣（那）天泥（你）走得太急，連個名字電發（話）都沒給窩（我），窩（我）今天要不系（是）粗（出）來次（吃）飯索（說）不定還遇不上泥（你）嘞！索（說）嘞這麽久，連泥（你）名字都不自（知）道，窩（我）先介紹，窩（我）叫噢耶！”
“什麽什麽？”晨曦結舌，“噢耶？！”
“系（是）啊！噢是‘區別’的‘區’的多音字，耶就系（是）火華‘烨’嘛！”
晨曦讪笑，“哦，原來是區烨，你好你好。我叫晨曦，中文系的。”
“原來你系（是）中文系的啊？窩（我）還以為泥（你）系（是）心理系的呢！”區烨拍腿道，“對了，泥（你）收到通知了吧？”
晨曦原本順着隊伍往前移，聽了這話腳步一頓，驚道：“什麽通知？”
“就系（是）心膩（理）研究中心的通知啊！他們木有告訴泥（你）下周正式去上班嗎？”
晨曦聞言不由瞪大眼睛，正想說什麽後面隊伍就有人不耐煩道：“你倒是往前挪啊！”
晨曦幹脆從隊伍裏退出來，拉着區烨往旁邊走了兩步，道：“你收到通知了？我……我還沒消息。”
“腫（怎）麽可能呢？”區烨擰眉道，“窩（我）前天就收到短信了，再慢泥（你）也該收到了啊！”
晨曦扯了扯面皮，自嘲道：“可能……是我沒通過面試吧……”
“不可能！木（沒）通過也會打電話通知結果的！”區烨斬釘截鐵地說完就摸出手機一陣搗鼓，末了舉到晨曦面前道，“泥（你）看！”
晨曦接過手機才知原來區烨進了心理研究中心的官方微博，其最新發布的一條微博赫然顯示着——
歷經兩天時間，終于通知完所有的面試結果啦！雖然很辛苦，但小編一想到下周就能看到閃亮亮的新人就興奮得睡不着有木有？另外沒有通過面試的童鞋也請不要氣餒，下次再接再厲。
見狀，晨曦感覺自己一點點墜入深淵。所有面試結果都通知完了？那自己呢？自己怎麽沒收到半點消息？是資料有誤還是有人故意搞鬼？
深呼口氣，晨曦只覺眼前黑乎乎一片，只剩下一張無比肅穆的俊顏。誰說他心地好的？誰說他不會公報私仇的？言洺根本就是個披着人皮的惡魔！
注釋①：屬于心理疾病的一種。其中急性起病的病人表現為情感反應突然消失、目光呆滞、表情茫然，有的伴有無目的的動作。有的病人則表現為呆若木雞，不語不動、不吃不喝、對外界刺激毫無反應。
【小劇場 】
第四人民醫院，新來的男護士鐘辰向兩位前輩取着經，小護士芊芊老成道：“你不用太緊張，其實26床很好應付的，也從不會主動攻擊人。她以前有個男朋友叫阿忱，你只用裝作她男朋友，再哄兩句，她就會乖乖聽話吃藥打針啦。”
“就是。”護士小婉點頭道，“言醫生一直用這招對付她，百試不爽。你記住，她男朋友都管她叫‘阿辛’，你就這麽喊，她就以為你是男朋友了！”
鐘辰千恩萬謝，依言應允。結果再回值班室時，脖子上已經多了幾道抓痕。芊芊和小婉見狀大驚。
“怎麽回事？”
鐘辰哭喪着臉，“兩位姐姐，你們說得不靈啊，我一叫她‘阿辛’她就撲過來撓我，說我假冒她男朋友，肯定意圖不軌。”
芊芊小婉面面相觑。芊芊納悶道：“奇了怪了，可我平時看她和言醫生相處得挺好的啊！‘阿辛’‘阿忱’的叫得不知有多親熱。”
話畢，小婉忽然頓悟，“看來，就算是神經病也是喜歡帥哥的啊。”
“沒錯，”芊芊點頭贊同，“長得不夠好看是沒資格冒充別人男朋友的……”
大受打擊的鐘辰抱頭痛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