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1)
話說玲珑在反應過來孟茯做了什麽之後,也就曉得為何自己看着孟茯有些不對勁了。
所以确認孟茯睡下後,她越想越是不放心,還是想法子通知了沈夜瀾。
出去一趟,見街上這大半夜裏,仍舊還沒有戒嚴,就曉得并未東窗事發。
那是整整六千匹戰馬,哪個能想到就叫孟茯這麽輕而易舉地讓韓宣雲趕走了。
她一個旁觀者,這心裏都是震撼的,又何況是孟茯這個幕後策劃者呢?
沈夜瀾得到消息的時候,也是有些難以置信的,可要仔細說起來,這世間的事兒,哪裏還能用常理來解釋?
如今看着那小臉都是蒼白的孟茯,又心疼她又覺得好笑,擡起手臂,修長且帶着暖意的指尖微微劃過她光潔的額頭,将那幾縷碎發撥到她的耳後去,“你曉得朝廷那幫老家夥,在這上頭折了多少銀子和人麽?”
孟茯整個人到現在也還沒有平靜下來,心裏仍舊是慌慌的,也沒想着去躲避,聽到他的話,只一臉懵然地搖着頭。
但她想,肯定是很多個十萬兩。
“從和慶三年開始算起,那時候遼國和金國憑着這些騎兵,強分走了大齊燕雲十二州,慶帝被迫遷都,此後孝明皇帝、先帝以及如今的聖上,幾代人付了多少心血,什麽樣的計謀沒有用過?可對于這哈青馬終究是求而不得。”沈夜瀾自己說到這,眉眼飛揚,看着孟茯越覺得她簡直就是上蒼派來給大齊的福星。
激動得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雙手扶着仍舊懵懵的孟茯,第一次當着她的面脫口叫她的閨名:“阿茯,你是大齊的功臣,你曉得麽你将多少人沒有辦到的事情,都給辦成了!”
只要這六千匹哈青馬能順利到達玖皁城,想來不出十年的時間,大齊肯定能擁有一萬甚至兩萬的戰馬。
可惜了馬繁殖太慢,四五歲那牙口長齊了,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成熟。
不過也正是馬匹繁殖速度太慢,這鐵騎才顯得尤為珍貴。
孟茯并沒有去關注國情,只曉得這齊國經濟農牧,甚至是科技都十分發達,可唯獨這軍事能力上吊了車尾,才叫遼國和金國這樣踩在腳底下。
所以,也不曉得這六千匹戰馬代表着什麽?又叫多少齊國人看到了希望甚至現在,沈夜瀾那心裏都生出了将和慶帝時丢失的山河收複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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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那十萬兩銀子,算是沒有虧本吧?”她心裏所惦記的,還是那被阿木爾騙去的十萬兩銀子。仰着頭認真地看着沈夜瀾。
心情澎湃的沈夜瀾聽到這話,微微愣了一下,旋即郎朗笑開,“阿茯,這些馬,便多少十萬兩砸下去,也是值得的。”
孟茯認識他一來,這是頭一次看到他笑得這樣開懷,心裏忽然有些理解。
是了,他十年苦讀,為的是什麽?是那金榜題名名揚天下麽?
不,他和韓宣雲他們一樣,也是俠義淩雲,他望着齊國能好起來,與那些熱血兒心裏所想的一樣,夢想有朝一日,能收回那燕雲十二州,重振大齊風采!
這些馬,或許真叫他們看到了希望,讓他們熱血複燃起來。
想到此,孟茯臉上也慢慢浮出笑容來,“這樣說來,我倒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不過只要那馬一日不要齊國境內,孟茯也不敢放下心來。所以問着沈夜瀾:“我起先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所以并未提前知會他們,昨日叫他們匆匆收拾東西離開,旁的不提,只怕這幹糧都沒有帶夠吧。”
而且那麽多馬,一路上得吃多少?
現在正逢着冬日裏,冰河枯草,縱然是一望無際的草原,但也叫馬無從下口。
“此事你不必擔心,我來你這裏之前,已經見過了遼國在此處的齊商,他們會一路暗中資助,便是拼盡了性命,也會不計一切将這六千匹馬送回齊國。”沈夜瀾能一兩年就能攢出這十萬兩銀子來,自然也常和這些商賈們在打交道。
而且于他所見,士農工商,一樣都是這齊國子民,有什麽高低貴賤之分?所以并未輕看過任何人。
也正是這樣,他與商賈間關系甚好,人面也廣。
如今他打了這一聲招呼,自然是有人暗中行事。
至于賽罕少爺家的管家和馬奴,他已經讓人殺了給埋在了枯草黃土下,以絕後患。
但他沒有跟孟茯說,生怕孟茯因為此事,平添壓力。
從這上京到呼倫部落,得七八天的時間,那頭七八天沒見馬,肯定會打發人來問,倒是少不得也要耽擱幾天,所以等他們發現的時候,這馬已經走完了大半個草原了。
那個時候,蕭太後壽辰也才剛過,他們也正好啓程離開。
所以現在沈夜瀾要做的,便是所有蛛絲馬跡都給擦幹淨。
不然到時候他這出使隊伍,只怕到時候也不好走了。
“這些天裏,你莫要再去賭樓那邊了。”但一直躲在這屋子裏,反而又叫人生疑,所以沈夜瀾才只叮囑她不許去賭樓。
孟茯哪裏還敢去,即便是沈夜瀾不叮囑,她也不可能過去的。連連點頭,“你也要小心些,我前些天偶然聽到,你叫人為難了,又不好去問你。”
“都是些逞口舌的小事罷了,不傷皮肉。”沈夜瀾哪裏會将這等小事放在心上,如今聽到孟茯問起,知她是關心自己,當下便露出溫柔笑意,“別擔心我,南州第一青年才俊,也非沽名釣譽的。”
孟茯聽到他這話,曉得是為了寬慰自己,但還是忍不住笑起來,“哪裏有這樣誇自己的。”
沈夜瀾見她終于笑了,眼裏陰彌也徹底退去,才放下心來,“好了,時辰不早,我天亮之前必定要趕回去,這些天為了以防萬一,我便不會再來了,你自己小心些。”
說罷,想起她管自己借錢的事兒,又覺得好笑,當下拿出一疊銀票給她,“這個你先拿去,不夠在讓玲珑去取。”
孟茯瞥了一眼,好幾張一千兩面額的銀票。
大齊雖然軍事能力不行,被諸國打壓,但是這經濟能力卻遙遙領先,也是大齊最先開始用銀票的,所以發展至今,這齊國的錢莊,也早就開到了諸國之間。
所以這銀票便是這遼國的上京城,也通用的。
但孟茯哪裏用得了這麽多?她就倒賣些藥材罷了。可沈夜瀾已經起身立刻去了,她還坐在床上,也來不及追,最後只能将銀票收起來。
外頭聽着沈夜瀾又低語說了些話,像是在叮囑玲珑。
孟茯才曉得玲珑沒睡,只将她喚進來,“罷了,想來要不了多久也要天亮了,不睡了,我們說說話。”
玲珑練武之人,熬夜是常有的事情,眼下又曉得孟茯心裏可能還害怕,便留了下來,說着自己這些年的所見所聞。
孟茯聽得津津有味,還連帶着從她口裏聽說了沈夜瀾從前的一些事。
方曉得在姜家村,多半是他停留得時間最長的地方了。
心裏忍不住想,他為何要留在姜家村那麽久?難道是為自己麽?可是這個念頭剛浮出,就被孟茯毫不留情地掐掉了。
自己算什麽?哪裏能留住沈夜瀾?玲珑不是說他從前還做過那江上垂釣的漁夫麽?也往梨園裏做了小半年的武生。
興許在鄉下做先生,對他來說也是一時新鮮,體驗生活罷了。
兩人說這話,不知不覺便天亮了。
起來收拾好,便去街頭遼人的小吃攤子上用早飯。
“咱們今天去藥材街麽?”玲珑提醒着她,若那老板娘有消息,也快了。
“不急,好些地方咱們都沒去過呢,先逛上兩日再去也不遲。”她倆人如今是男子裝扮,當初去賭樓的時候還特意做過跛子,走路一颠一跛,假裝過駝背什麽的。
所以如今挺直了腰杆走在大街上,又算是穿得體面,哪個能想到前些日子天天混跡賭樓的是她們倆?
玩了幾天,因為手頭方便,孟茯也買了不少東西,是打算帶回去送給衆人的禮物。
才打算去賣藥材的那條街。
這條街她已經走爛了,哪裏多出個新藥攤她能一眼察覺出來。
才到烏海藥材店,便見着老板今日在,門口也挂了不少挂着新鮮血絲的虎骨,孟茯走近,他便上來熱情地問:“客人需要什麽?”
“我先看看。”孟茯側過越過他,往鋪子裏去。
但見那原本坐在櫃臺後面的老板娘聽到她的聲音,忽然站起身來,臉上滿是驚喜,“客人,是你!”一面激動地喊着老板,“老爺,是他,他就是那位神醫。”
還真跟孟茯所料想的那樣,這老板娘本來是将孟茯當騙子來看待的,但是那些藥也都是治女科病的,她便有些死馬當活馬醫的态度,然後熬來吃了。
剛好吃完,她家男人就回來了,夫妻兩人久別勝新婚,少不得溫存一回。
眼看着自己的月事沒有來,她有些着急,擔心是自己糊塗吃了孟茯給的藥,所以趕緊找大夫診脈。
沒想到竟然診出喜脈來。
但是因為時間太短,大夫也不敢确認,不過欣喜若狂的她仍舊覺得孟茯那日的話是真的,果然是要送她一個孩子,于是忙去找別的大夫。
也都診了出來,但給的話還是說脈象不穩定,極有可能是她思慮成憂,造成的假脈象。
老板娘才不管,就是真的懷孕了,回來與她家男人說起此事。
這掌櫃也一心盼着長生天賜給自己一個孩兒,所以得到這消息的時候,也堅定地認為妻子的孕象不是假脈象,更認定了孟茯這個小公子就是長生天的來凡間的化身。
所以這兩日裏祭拜了幾次,只盼着孟茯再度出現。
由此可見,此刻這老板娘見了孟茯,是何等的激動。
當下夫妻熱情地請着孟茯坐到上座去。
孟茯幾次想要開口解釋,自己才不是什麽神靈,可都沒機會。
玲珑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心說還真叫孟茯給猜中了,這老板娘有孕了,不是将她當神靈就是當神醫。
而孟茯也終于在這夫妻倆情緒穩定下來後,耐着性子解釋,自己其實是一個千金大夫。
但夫妻倆才不管她是神靈化身還是大夫,只聽抓着重點,他們的确是有孩子了,興奮不已。
當下便要報恩。
孟茯也就理所應當地開口,“實不相瞞,我此番前來上京城,是為了這藥材而來的。”
那掌櫃聞言,“這是小事情,恩人想要尋什麽藥?”
“我想大批收購遼國特産的藥材。”她要做二道販子,賺些差價。孟茯也是坦蕩,朝老板娘看過去:“我已來這裏問過許多次,我一個齊國人想要得個合心的價錢,實在是難,所以來回幾次在門口,觀到夫人的症狀,才想借此與兩位交個朋友。”
夫妻兩人聞言,不覺相視了一眼。
他們的眼裏,齊國人都是心思最重的。還是頭一次見到孟茯這種将打算全盤交代的齊國人,當下也不覺得被她選做利用對象,畢竟如今孩子是真的有了。
而且她如此坦誠,反而讓他們覺得孟茯是個可交的朋友,絕非那些一肚子包藏禍心的齊國人。于是便道:“孟大夫放心,這是小事情。”
孟茯聽罷,便拿出了五千兩銀票出來,“這些,可夠?”
夫妻倆看看她,又看看銀票,忍不住好奇:“孟大夫就如此相信我們夫妻,不會将你這銀子騙了麽?”
孟茯當然擔心,畢竟前有韓宣雲被騙了十萬兩銀子呢。所以她自己也是留了後手的,但這會兒卻還要昧着良心說,“咱們生意之人,誠信最為重要,而且我也相信兩位如今所求如願,肯定不單是我那兩副藥的緣由,一大部分還是因為長生天的憐憫。”
一提到長生天,夫妻倆表情也莊嚴嚴肅起來,這生意便成了。
只是連契約都沒有留,玲珑生怕她被騙了,“遼人如此狡猾,您太實心眼了。”
孟茯卻是嘆着氣,“我覺得如今我已經變壞了?”
玲珑以為她說的是馬匹的事情,“那是為國為民的事,是好事,您怎還再想?”
卻見孟茯搖着頭:“我給那老板娘的藥,少用了一味,到時候還需要吃兩副保胎。”她也不曉得自己怎麽就多出了這些個心眼來,作為一個大夫其實這樣做是沒有醫德的。
玲珑有些詫異。
只聽孟茯繼續說道:“也非我所願,咱們在人家的地盤上,一不小心便是要賠了身家性命的,所以我也不敢冒險。他們若是騙了我,我就不會提藥一事,到時候孩子也就留不住,算是他們的報應。”
反之,若是沒有騙自己,到時候自己就将那保胎的藥送給他們,只字不提旁的,就說是為了幫他們的孩子穩固胎心。
玲珑聽着她這話,卻是笑了:“這哪裏是變壞了?常言說的好,害人之心雖不可有,但這防人之心不可無,跟何況咱們也是頭一次跟遼人打交道,到底什麽樣的品性,本又不了解,防着一些罷了,不算什麽。”
話是這樣說,可旁人這樣做是沒有關系的,孟茯卻想到自己是個大夫?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先是一個人,才是個大夫,何況現在又是要行商,并非是以大夫的身份來。
她這樣一想,方想通了些,帶着玲珑去酒樓裏吃飯。
這大些的酒樓,各國的口味都有,孟茯随意點了幾樣,才拿起筷子,竟然見着李世白走來。
李世白一臉詫異,顯然在這裏遇到她們倆,也頗有些意外。
但并未坐下,而是朝孟茯二人點頭打了招呼,便直徑上樓去。
孟茯有些好奇,“他怎麽能一個人出來?”按理各國使節若是想要出來,必然是有遼國的護衛跟着才是。
而他孤身一人,身邊既然沒有自己本國的護衛,也沒有遼國的護衛。
“莫不是偷偷出來的吧?”叫她們倆遇到,純屬偶然。
玲珑卻覺得這李世白迂腐老實,做不了什麽,因此并沒有放在心上:“他武功不算好,做事又溫吞,成不得大事的。”
孟茯和她的看法正好截然相反,“你也說了,他做事溫吞,又是那老實人,怎麽會一個人偷偷從驿館裏出來?”一面擡頭朝樓上看去,“這種大酒樓消費不低,咱們也只能開銷得起這樓下大堂,他卻要往樓上去?難不成他還是個饕餮,自己要一個人上樓去吃大餐麽?”
正吃得津津有味的玲珑聽到她這話,方有些警惕起來,“也是,素來不曾聽說他貪口腹之欲。”
孟茯從荷包裏拿出銀子,喊了一聲小二結賬,催促着還在低頭吃的玲珑,“不管是不是巧合,咱們們先走,到時候你打發人給你家三公子說一聲。”她仔細想來越來越不對勁了,這麽個疼愛妹妹的兄長,在妹妹失蹤以後,他還能一直保持平靜,如今還一個人跑到大酒樓來吃大餐。
孟茯不信,他是一個人,上面必然是有人等着他。
玲珑忙擦了嘴巴,覺得孟茯有些小題大做了。
兩人當下結賬出了酒樓,孟茯卻覺得身後有雙眼睛在看自己,下意識回頭,只見着那二樓窗戶旁邊,李世白就站在那裏,忽然沖她笑了笑。
只是那笑容孟茯覺得好生詭異,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然這才沒走多遠,忽然四下便來了許多遼人王府侍衛,将她們倆圍住。
玲珑雙刺才拿出來,頭頂卻掉下天羅地網,直接将她罩住。
她被困在其中,猶如那網中魚,孟茯不會武功,就靠着身上那點防身的藥。
可這些護衛像是知道她會用藥一般,全都提前擋住了。
兩人就這樣被抓住,塞進一輛馬車裏。
這是一條巷子,人煙極少,而且是王府的侍衛們行事,路過的人瞧見了,只當孟茯和玲珑是得罪了貴人們,當然也沒多管。
而那酒樓裏,李世白正朝一個漢人女子道謝,“多謝殿下。”李世白沒有想到,連老天爺就都在幫自己,剛出門,就遇到了孟茯。
而李世白面前這女子也非旁人,便是當初嫁來遼國和親的公主李馥。
原本她是要嫁給遼王的,可是半道上被忽雲王搶了去,那忽雲王又送了遼王十來個美人,才抵消了此事。
這放在齊國是大逆不道的,但這是遼國,沒有那麽多條條框框,女人而已。
“你我終究是同宗,何須客氣只是你答應我的事情,最好不要忘記了。”李馥對于孟茯不感興趣,也不好奇沈夜瀾那樣的才俊為何挑了她做妻子。
她此番幫李世白,只是心裏始終放不下,當初被長姐擺了一道,代嫁到這遼國來。
雖然她的命好,嫁了那忽雲王,對自己也不錯,可再怎麽好,哪裏能比得上自己的家鄉?
所以當這李世白找到她,答應幫她報仇,她也算是投桃報李,将孟茯抓了。
李世白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妹妹失蹤跟沈夜瀾和孟茯有關系,可是除了他們,李世白也想不到是誰了?
可沈夜瀾他動不得,且不說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而且沈夜瀾又是此番代表大齊前來給蕭太後祝壽的使臣,是斷然不可出事的。
但是不報仇,他不甘心,覺得對不住妹妹。
因此才找李馥抓了孟茯。
讓孟茯一輩子也回不到大齊,妹妹既然嫁不了沈夜瀾,他也不會讓孟茯如意的。
而李馥的要求很簡單,只要讓她的長姐李蓉過得不好就行。
讓一個女人過不得好,這太容易了。李蓉已經招了驸馬,所以李世白只要回去,讓驸馬不要将心思放在李蓉身上就行了。
而想讓一個男人變壞,不要太簡單。
李蓉過不得好,孟茯就永遠被困在忽雲王府裏,他不會讓孟茯死,而要他一輩子在忽雲王府裏為奴為婢,生不如死。
妹妹不過是一時沖動罷了。
她還是個孩子?自己也答應送妹妹回去了,可為什麽他們還是不肯放過妹妹李世白越想,眼裏的陰鸷就變得越來越狠戾。
李馥側目打量着他,将他那眼裏的狠色看得清楚,心裏忍不住想,都說這李世白是個老實人。
可這老實人發起怒火來,還真是狠毒。
真真應了那一句話,兔子急了還咬人。
兩人無言,分別告辭離開。
李馥從酒樓離開,轉了一圈才回府。
回來便立即讓人将孟茯帶來,似乎很是着急。
而這會兒孟茯和玲珑已經醒來了,玲珑被暫時廢了武功,如今狀态比孟茯都還要差,渾身癱軟地靠在孟茯的肩上。
孟茯身體底子是好的,早就醒來,也曉得她們如今在何處,又為何被抓過來。
本來還以為是馬匹的事情敗露了,好叫她心慌,生怕連累到沈夜瀾。
卻沒想到剛醒來,就聽看守她們的婆子說。
“聽說是開罪了李大人,方托付咱們公主将人帶到這府裏來的。”
“原是如此,只是進了這府裏,再想回大齊就難咯。”
不過婆子們在外兩句閑談,也讓孟茯曉得了現在的處境。
至于那李大人,這會兒孟茯就是用腳指頭也能想到,是李世白了。難怪他那個笑如此詭異,這只怕是要給李清雅報仇吧!
眼下見玲珑醒來,輕聲問道:“你怎樣?”
“武功被廢了,沒個三兩月,只怕恢複不過來。”玲珑虛弱地回着。
孟茯聞言,很是擔心她,正要說什麽,忽然外面有人同看守的婆子說話,“王妃回來了,讓将人帶過去。”
緊接着房門打開,那兩個體格粗壯的婆子進來,将她二人做那小雞仔一般拎着,出了這偏房。
一路上孟茯顧着去記這些路,如今又是這階下囚,自然是無心去欣賞這偏向齊國風格的布置,不然在這上京城裏,還能看着梅花和假山樓閣,應也不難發現,這位忽雲王對于這位齊國來的王妃是十分寵愛寵愛的。
很快,兩人便被帶進暖和如春的小廳裏,被婆子扔在地上。
孟茯忙去扶那虛弱的玲珑,也顧不得去打量這廳裏都有什麽人。
身後,卻傳來一個女人怒斥聲音,“快些将她們扶起來。”
扔她二人的婆子顯然有些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看着李馥。
直至李馥身邊那丫鬟走過來,“還愣着作甚,王妃的話你們沒聽到麽?”
兩婆子回過神,确定是沒聽錯,這才連忙将人扶着坐到椅子上。心裏納悶不已,不是說要将這倆女人做女奴的麽?如今又要賜座,為的是哪般可李馥已經叫來了人,将一顆丹藥送到玲珑的嘴邊。
孟茯緊張不已,忙起身去攔。
卻聽李馥開口道:“孟大夫不必擔心,這是可恢複她內力的丹藥。”
孟茯當然不信,這李馥跟那李世白是宗親,一夥人,如何能信?
李馥也不急,當下只将這婢女婆子們都屏退下去,唯獨留了那心腹丫鬟,然後朝孟茯行了一禮,“李馥代大齊朝廷感謝孟大夫為大齊所做的一切。”
孟茯有些弄不清楚,心裏倒是想到了那哈青馬上面去,但這李馥如今是忽雲王的王妃,孟茯又怕她詐自己,于是裝作一副不懂的樣子。
李馥見了,似乎也明白她的防人之心,只讓心腹丫鬟給玲珑吃了藥,然後朝玲珑道:“你若是不放心,三息後可調息試一試,便曉得本宮的話是真是假。”
玲珑這會兒已經吞下藥了,聽着她的話,也試着坐直了身體,慢慢斂下氣息來。
而孟茯也正聽着李馥與她說李世白找她,劫了孟茯來這府上做女奴的事因。
又朝孟茯道歉,“倘若不是遇到沈大人,李馥便犯下了一個彌天大錯。”
原來李馥與李世白別開後,半途遇到沈夜瀾遞來的信,自然少不得要提那哈青馬的事情,然後讓她暗中出手幫忙,盡量将這時間拖得久一些,也好為韓宣雲他們多争取一些時間。
“本宮如今雖為遼國王妃,可終究是大齊血脈,心中也盼望着有朝一日,大齊能恢複從前的鼎盛繁榮,百姓們也不必再受人欺負踐踏。”她雖被遠嫁到這大遼,被迫離開故土家鄉,可心中始終保持着赤子之心,希望她的國家有朝一日能鼎盛起來。
她說了諸多,見孟茯仍舊還不信,方拿出一個信箋來,遞給孟茯:“本宮知曉犯錯後,立即與沈大人告知此事,也好讓沈大人防備着那李世白一些,沈大人也托付本宮,先将孟大夫留在府上,待到他離開上京城之日,一并帶着孟大夫離開。”
怕孟茯不信,所以留了信物。
信物不是別的,就是孟茯給沈夜瀾寫的借條。
孟茯甚至都沒拿出來,就給認出來了,方相信了她的話。
當下也忙朝那李馥道歉:“是民女錯怪了殿下。”
“孟大夫不必如此,也是本宮錯在先,為了一己私欲,險些造成禍事,成了這大齊罪人。”李馥是真的沒有想到,眼前的孟茯竟然将幾代人都沒有成功的事情辦成了。
她對孟茯心裏不禁有些油然敬佩起來。
而此刻的玲珑已經恢複過來,也朝李馥行禮道謝。
“本宮已讓人收拾出一處小院,就麻煩孟大夫在府上委屈一陣子了。”馬匹的事情,顯然瞞不住多久,到時候外面只怕要鬧起來一回,孟茯在外的确不安全。
孟茯又謝了一回,方在丫鬟的指引下,到李馥為她們安排的小院裏歇下。
這人生頗有些大起大落,明明上一刻還是階下囚,如今卻成了座上賓。
當然孟茯最為意外的是,這位李馥公主居然是胸懷大義之人。本來聽着她為了報複李蓉,而答應了李世白,将自己抓來做女奴。
應該是個眦睚必報之人,她被李蓉害得和親,也不想讓李蓉過得舒心,可沒想到在在知道自己為齊國得了六千匹哈青馬後,馬上就舍棄了她對李蓉的報複之心,轉而将自己奉為座上賓。
可見在大仁大義面前,她那點小仇怨恨都算不得什麽了。
解去了束胸帶,總算可以正常着裝了,而此刻孟茯也才留意到,這王府的一切設計,似乎都偏向大齊風格,在這上京城只怕再也挑不出第二座這樣的府邸了,因此好奇不已,“忽雲王對這李馥公主應該十分寵愛吧?”
玲珑到底是土著,又不像是孟茯一樣從前在姜家村那樣的小地方,所以多少知曉一些,“聽說忽雲王是接親路上就看中了李馥公主,所以直接給搶了去,然後送了十個美人給遼王。”
所以外面又稱李馥為十美王妃,只因她是忽雲王用十個美人換回來的王妃,很少有人想起她原本的封號是平安。
“原是如此。府上可有側妃?”孟茯方才來的時候,見着王府裏有不少小院樓,好像都是有住着人的。
“自然是有的,不過忽雲王最寵愛的,還是咱們李馥公主,而且她身份高貴,是這府上的女主人。”玲珑話是這樣說,但心裏卻有些擔心,“不過有一位側妃娘娘,好像是夏國公主,聽說嫁過來的時候就已經瘋了。咱們最好還是不要随意亂走。”
孟茯連點頭,“這位側妃為何瘋的?”
玲珑覺得自己有必要跟孟茯好好科普一下當下各國局勢了。“這位夏國公主是前夏國皇帝的胞妹,夏國皇帝忽然暴斃而亡,二殿下也沒了消息,她王叔匆忙登基後,又正好遇到夏國災荒,就将她嫁來換了不少牛羊。”
這換做是個正常人,都會瘋的吧?
這樣說來,比起李馥,這位夏國公主反而更可憐了。
這時候聽玲珑說道:“李馥公主是忽雲王搶來的,這夏國公主因送來的時候已經瘋了,雖也美貌,可卻早已枯瘦如柴,遼王不喜才扔給忽雲王的。”
孟茯聽着,卻是覺得這些公主的榮華富貴也不是白白享受的,這國家真遇着什麽,皇子們還沒出力,倒是她們這些做公主的,先被拉來頂上了。
又有些覺得不公平,一樣是自己的骨血,為何國仇家恨,要一個女人來解決呢?
晚些,李馥打發人送來了不少正宗的齊國菜肴。
想來是她陪嫁的廚子親自做的,孟茯和玲珑也終于吃了一頓家鄉口味。
都說月是故鄉的明。孟茯覺得這菜也是故鄉的更合口味。
住了幾日,李馥過來找過孟茯一次,兩人也算是熟絡起來。
想是因為年紀相近,三觀又相同,所以聊得十分投機。
只是聊得盡興了,李馥卻反而嘆氣起來。
“怎又忽然不高興了?”孟茯問她。
李馥有些不舍地看着孟茯,“興許再過半個月,你就要随着沈大人走了,這一走只怕此生再難見面了,雖可書信來往,可是終究不如相見言語。”
孟茯到這個世界一年半有餘了,真正能聊到一起的,還是這李馥,所以算起來,她是自己唯一的朋友了。所以聽到她這話,一時也傷感起來,不由得垂下頭,“是啊,以後再要見面,只怕是艱難了。”
兩人正是傷感着,忽然聽到一陣凄厲的慘叫聲。
也虧得是白日青天裏,若是晚上,還不知要吓得多少人瑟瑟發抖呢!
孟茯忙朝李馥看去,“這是?”
“是拓跋側妃,她有失心瘋,已許久沒有複發了,今日不知怎的?”李馥說着,便忙要起身。她是這府上的女主人,府裏發生什麽事情,自然要由着她來處理。
孟茯見她要走,也急忙起身,“我是大夫,雖對于這一類病症不舒服,但興許能想辦法先将她安撫鎮定住。”
這麽叫着,的确是叫人滲得慌。
李馥也沒有拒絕,“她瘋起來的時候,什麽都咬,你跟在我身後。”
孟茯颔首,當下與她一起去了拓跋筝住的院落。
與別的院子不一樣,這裏布置十分簡單,院子裏甚至一棵樹都沒有。
或者說原來是有的,只是因為怕她上吊,所以都給移走了。
孟茯随着李馥進去,但見一個枯瘦如柴的女人披頭散發,這寒涼的天氣,她只穿着一件身白色的裙子,四肢僵硬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口中一面發出那滲人的慘叫聲。
幾個婆子壓不住她,見了李馥猶如見了救兵,忙迎了過來。
“到底怎麽回事?”這些日子裏不都好好的麽?怎麽就忽然複發了麽?李馥問着,一面要進去。
就叫一個婆子攔住,“王妃莫要進去,都是那新來的侍女不知道,将側妃那破舊的香囊燒了。”
聽到這話,李馥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孟茯有些不解:“是什麽香囊,給她在找一個一樣的不可麽?”
李馥搖着頭,“那是她從夏國帶着來,唯一剩下的貼身物件了。”上哪了去找一個一樣的?
孟茯聽罷,原來是如此,想來那香囊對這拓跋側妃也十分重要,但還是提議道:“去坊間買一個一樣的不可麽?”這上京城裏,也有夏國人的商鋪。
李馥不知道行不行,只是如今也沒別的法子了,當下便打發人去。
可東西也不是馬上就能買回來的,總不能叫她這樣一直叫着吧?正是發愁,卻見孟茯從荷包裏拿出一枚戒指,“這個是我一個夏國病人給的,因她說是貴重物品,所以我就帶在身邊,想着有機會還回去的,讓人先拿去給她,看看能不能讓她先冷靜下來。”那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