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怎了?”孟茯見他鼻青臉腫的,也顧不上他那空蕩蕩的竹籃,焦急地檢查着他身上的傷,“哪個打的?”
身上的傷若飛是沒感覺,可是想到村裏人的所作所為,心裏才是真的疼痛。
聽到孟茯問,哽咽着說道:“他們說大家出去逃難這些日子,村裏就咱家在,如今藏在家裏的銀子沒了不說,衣裳被褥沒有一樣好的,連碗筷都叫咱們給砸了。”
孟茯一下想到了下午姜惑來時陰陽怪氣說的那些話,當下是又氣又惱:“所以這是要咱們賠麽?”
她家如今有好被褥好瓦罐,那是因為當時帶着去了山上。
回來後,村裏哪家幸免了?為此他們還又冒險跑了幾趟,将山洞裏的被褥瓦罐炊具都帶回來。
可如今倒好,落了大家的眼裏,反而是他們砸的,不然怎唯獨自家是好的?
“他們怎麽這般不講理?”孟茯心裏是火冒三丈,但又擔心若飛這一身的傷,雖說是皮外的,但青一塊腫一塊,看着她擔心不已。
屋子裏的若光和萱兒聞訊出來,不免是擔心起來,“如今咱們也找不着證人,證明當時村裏來了人,若一定要咱們賠,拿什麽來賠?”
是呢,孟茯也不可能把惠德這個證人說出來,不然他那地母廟底下的糧食也藏不住了。
她看到若飛充滿失望難過的目光,是有些感同身受了。難怪若飛剛才跑着回來,要喊着離開。
他們在這村裏,不曾做過一件壞事,還行了幾件好事,可是怎如今在他們的眼裏,就成了那種惡毒的人呢?
他們見不得別人好,是不是也以為別人和他們是一樣?
都說那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若不是被逼迫得待不下去,哪個願意離開自己的故鄉?孟茯深深吸了一口氣,“咱們走。”她連秋翠家的事兒也不想提了,不然那些屍骨扒出來,又要認為是自己下的毒手。
這會兒已經夜幕了,村裏人正忙着煮飯,煙炊缭繞。
幾個孩子随着孟茯,手腳麻利地收拾了一些行禮,各人得了兩個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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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孟茯挖火腿肉和銀子的時候,他們将剩下的書本都捆紮好,大家扛着靠爛泥塘走,穿過從前放牛的荒地,也不從村子裏繞了,直接去了地母廟,交托給惠德看着。
惠德也聽說了些流言蜚語,如今見了他們這身行頭,“這是要走?”
孟茯颔首:“您多半也曉得了,如此欺人,還有什麽可留戀的?這些書就送給您了,倘若以後願意讀書的,送了也行。”這樣忍氣吞聲孟茯其實不願意的,所以她家那屋子裏,她點了跟蠟燭在床前,待蠟燭燃到一定的時間,就會引燃床鋪,到時候房子便會燃起來。
她不但一點東西不會留給這些人,也要叫他們曉得亂冤枉人是須得付出代價的。
既然冤枉自家砸了他們的瓦罐,偷了衣裳撕了床鋪,那就如他們的願。
惠德和尚嘆着氣,有些可憐他們,“走了也好,方才他們還在打谷場商量着,明天就去你家裏找你,要你賠錢,不然就将你賣了城裏去。”其實還有更嚴重的,但是惠德沒繼續說,怕孟茯忍不住,跑回去同他們理論,到時候只怕反而走不得了。
又道:“沈先生也不見回來,你不如去南州尋一尋吧,如今這旱災的緣故,你只要有戶貼在手,到了哪裏都方便落戶,也不需要原籍的放行帖。”
孟茯正是曉得如今上方有這個政策,所以才敢帶着三個孩子一起離開姜家村。本來她也是沒地方去的,但聽到惠德說起沈先生的老家,心下便打定了主意,去尋他。
不過又擔心他會找回來,與惠德留了幾句話。
正說着,惠德忽然急得大叫起來,“你家那裏着火了。”
“我點的。”孟茯淡定地回着,又朝萱兒說道:“萱兒你在這裏等着,我們馬上回來。”
她說罷,喊了若飛若光,竟然往村子裏去。
如今她家那裏着火,多的是人去瞧熱鬧,因此這些人家裏頭,自然也就沒人在。
他們既然說自己砸了他們的瓦罐撕了被褥,那孟茯就索性砸給他們看,撕給他們瞧。
若飛若光并不知道孟茯想做什麽,進村子的路上,孟茯一人遞給他倆一根棍子,“不能白叫人冤枉了!”
然後便領着若飛若光砸了幾戶人家,當然也沒放過姜惑家裏。
瞧着家裏的火光逐漸小,那些個看熱鬧的人也該回來了,便趕緊帶着若飛若光跑回來,背了包袱帶着萱兒就要走。
惠德将她喊住,追上來遞給一個小包:“你拿着吧,我也吃了沈先生不少糧食,折算給你。”
那是一包碎銀子,裏面似還有不少銅板,孟茯眼眶有些濕軟,“您的大恩大德,我們是不敢忘記的,您老也好好的,待哪日我們過得好了,必然回來尋你,給您捐一座大廟,叫您做正經主持。”
說罷,忙叫三個孩子給惠德磕頭。
她是有銀子,但零零總總加起來,也不過是三十多兩罷了。
如今惠德的這些雖不過是二十來兩,但只怕也是他辛苦一輩子攢出來的了。
“去吧去吧,省得他們追來了。”惠德揮着手,別過頭不去看三個娃兒,嘴裏只不停催促着。
如今鎮子上人煙稀少,孟茯也沒敢做停留,在鎮子上買了幾個饅頭餅子包好,繼續往前走。
大災過後,該死的不該死的都死了不少,路過的村莊不說十室九空,但他們也能找着空房子歇上一晚。
這會兒快要天亮了,孟茯覺得還有些不真實,他們竟然真的離開了姜家村。
只是這會兒冷靜下來了,想着離開前的所作所為,雖是解氣,但心裏不免是有些後悔,生怕教壞了孩子們,因此見他們都沒睡,便提起今兒的事兒。
“砸人家的事兒,是我有些沖動了,以後你們也莫要學,不然是會被抓到大牢裏的。”
若飛颔首,可是他并不後悔啊!別人待我不仁,難道還想要我回以義麽?
但他當然沒跟孟茯說。反而十分懂事道:“我們曉得,村裏人雖然壞,但也是有好人的,就比如惠德師父。”
孟茯連連點頭,“是了,我臨走前的話不是哄着他的,想想這樣的大災我們都熬過來,如今也算是太平盛世,難道還活不下去麽?所以将來得了大出息,一定要回來給他捐廟。”
捐廟若飛若光如果能熬到十五六歲以後,肯定是有那個實力的,他們生母會尋來,接他們去京城裏做公子少爺,自然不差那點銀子。
所以孟茯現在只要将他們養活着,不要養歪,就是大功德一件了。
四人絮絮叨叨地說着話,沒多會兒就睡着了。
再度醒來,已是下午,明晃晃的太陽從破敗的窗戶裏照射進來,晃得眼花。
這房子是這小村子最邊上的,又不在路邊,所以母子幾人在這裏倒無人發現。
等着收整好,便立即啓程。
過了兩日,才到了澄江縣裏。
到底是縣裏,哪裏是鄉下小鎮子能比得了的?別說是幾個孩子看花了眼睛,連孟茯也有些眼花缭亂的。
街道繁華不已,熙熙攘攘的來人,哪裏看得出來,兩個月前還是空無一人呢。
人多,孟茯也擔心人販子,所以一直看緊着三個孩子,更不敢在這街上多做停留,買了些幹糧,就領着往渡口邊去。
打算乘船去南州。
這碼頭上也是人來人往的,孟茯讓若飛和若光看着孩子,剛找人打聽着幾時有去南州的船只,就聽若飛若光焦急大喊,“放開我妹妹!”
她忙回過頭,只見一男一女抱着大聲哭啼的萱兒,往船上跳了去,若飛若光在後頭狂追…
那船正好乘滿了人,正好是那一男一女抱着萱兒上船,船就開了。
若飛若光急得要跳河去追,不過叫碼頭邊上的人拉住了。
待孟茯跑來,只聽他們說道:“這大旱死了不少孩子,如今娃兒最是值錢了,怎不看好?”
孟茯急得都快哭了,忙着要找船追去,可是這裏都是大客船,她又沒那麽多銀子租得起一條船,絕望得想要一頭紮進河裏去。
若飛若光也自責不已,這時候忽有人道:“有路過的船來了,快上去。”
孟茯聞言,擡頭看去,果然是有一艘路過的客船,也顧不得問是去哪裏的,只是見着跟前面那艘船是一個方向,忙拉着若飛若光上了去。
船上都是些平頭老百姓,挑夫貨郎,走親戚帶着乳娃娃的媳婦大娘們,還有那穿着舊道袍的讀書人,大家擠在狹窄的船艙裏,什麽味道都有。
孟茯擠過人群,找到船家跟前,央着船家道:“船家,求您快一些,我家娃兒被前面那艘船上的人販子拐走了。”
萱兒所在的那艘船,就在前面,還能看到的。
船家聽了,見她小小年紀的,又不像是個生孩子的婦人,所以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以為是她胡找來的借口,“我這船就這速度,你若是趕時間,自己包船去。”
若飛若光聽罷,心涼了一截,忙跟着求道:“這位伯伯,求求你了,我妹妹被人帶到前面那艘船上去,求您幫幫忙!”
孟茯也忙從包袱裏拿銀子。
船家聽到若飛若光的話,這才重新看朝孟茯,“你家孩子?”倒沒去接她的銀子。
孟茯連點頭,怕他不信,趕緊拿出戶帖,曉得年紀對不上,只怕人家反而誤以為自己是人販子,“這,我家孩子,我是他們的繼母,是要去投靠親戚的,剛才在碼頭問船,哪裏曉得有人把小女兒抱走了。”
船家卻是不認得字,倒是這船艙裏人都豎着耳朵,聽到她的話都好奇不已,如今她拿出戶帖,有識字的就上前來。
若飛若光又争先恐後地給孟茯證明。
船家方信了,也是善良人,只喊大家坐穩了一些,莫要到外頭,招呼着艄公們齊齊橹船,朝着前面的船只追了上去。
可這是水面,但凡一個不小心,船翻人亡,因此也沒有太快。
有人見孟茯急得滿頭的細汗,勸慰着:“這位小嫂子,你也別太着急,這到下個渡口,得明天呢,這一個晚上的時間,還愁追不到麽?”
“是呢,這船半道是不會亂停的。”免得上了河匪們的當。
可縱然如此,萱兒不在眼前,孟茯一顆心也是咔在喉嚨裏的。
眼皮子也不敢眨一下,就怕前面那船忽然停,萱兒被人販子給抱了下去。
到了二更天的時候,她船終于追上了,兩艘并排在一處,這船家也是好心人,喊了前面的船家,兩艘船齊齊停了下來。
這船一停,兩艘船裏休息的客人都被驚醒了。
孟茯忙朝船家道謝,兩個孩子也是寸步不離的,果然在船艙裏找着那強抱走萱兒的夫妻。
萱兒想是哭累了,這會兒睡着了眼睛也是腫着的。
孟茯見了忙撲過去一把将萱兒抱過來,那對夫妻也反應過來,忙叫道:“你這個女人幹什麽?搶我家孩子作甚?”
“你胡說,這是我妹妹。”若飛擋到前面,龇牙咧齒地瞪着對方,就是這男人在自己手裏搶走的萱兒。
萱兒又已經醒來,見了孟茯和哥哥們,撲在話裏又喊又哭。
孟茯乘的那艘船的船家已經和這艘船的船家通了氣,所以不等這對夫妻狡辯,就喊了船工們過來,将這對夫妻拿麻繩綁起來。
“我瞧你們也是好手好腳的,怎做起這樣傷天害理的事兒,叫人家骨肉分離?”船家說罷,将這倆人販子擡到自己的船上去。
到底驚了這一船人休息,孟茯牽着孩子同人家道歉,給了這人販子方才所乘船只的船家二兩銀子,才回了原來的船上。
如今孩子失而複得,她是如何也不敢撒手,雖不是自己親生,可苦苦難難一起相處了這麽久,孩子又是貼心的,感情已經有了。
一家四口緊緊靠在一處,睡了一覺,醒來發現人販子沒在船上了,船上也少了不少人。
才曉得半個時辰前,經過上一個渡口,船家親自将人販子送去衙門了。
而這船并不是去南州,是往玖皁城去的。
玖皁城往外行個二十裏,就是雙燕關。
出了雙燕關便是遼國了。
所以這玖皁城可以說是邊城,正要打仗什麽的,最先遭殃的就是那裏。
更何況孟茯是要去南州找沈子房的,因此便同船家說下一個渡口喊她,她帶着娃兒下船去,等返回的船直接去南州。
船家自然是應了的。
這船并不大,船尾上有一處煮飯的地方,另外還隔了個地方出恭。
只是恭桶滿了,直接就倒在河裏,這樣一來船上倒沒有那臭味。
而到下一個渡口,也要三天的時間。
孟茯想着三天就三天,也耽擱不了多久,只是白花費了些銀子,但好在孩子們一個都沒丢。
然第二天晚上,大家都睡下,船忽然停了下來。
艙板是關着的,孟茯因為坐在最前面,便借着板縫朝外看去。
只見着河面停着一艘大船,将許多小船都堵在這裏,船上挂滿了大燈籠,将這一片水域照得通天大亮的。
因為是一艘官船,小船們被堵住,也不敢吱聲。
這時候船家打開艙門,孟茯也看清楚了船尾大燈籠上沈府兩個鬥大的字。
“這是哪位大人家的船,怎停在河面不走了?”因艙門打開,夜裏涼風灌了進來,船艙裏的人也醒來了,忙問着。
船家已經在外打探了一回,聽着客人們問,回了一句:“是南州沈府的,聽說是哪位老爺調到了玖皁城裏任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