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1)
此時此刻的柳婉兒滿腔怒火,她知道孟茯不是什麽好人,卻萬萬沒有想到,阿娘臨終前不似夢裏一般給自己留了這塊玉佩,是因為被孟茯這點賤人給偷走了。
她比誰都知道那塊玉的重要,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想辦法要回來。
她氣急敗壞地回來,王春橋已經走了,柳煙以為她是為沒有糧食發愁,忙将她拉進屋子裏去,揭開鍋蓋,只見裏面是一鍋剛煮好沒多久的雜糧粥。
“是姓王的剛從他家裏端來的。”她雖看不上那王春橋,但虛榮心卻是有的,所以還是喜歡王春橋的這份跪舔,喜歡看他給自己獻殷勤。一面拉着柳婉兒感慨:“婉兒你說的對,這男人就是賤,我對他不過是幾句噓寒問暖,他就恨不得将身家性命都交給我,全然忘記了家裏那黃臉婆為他生兒育女伺候老人,往後我若是尋夫君,斷然不會找他這樣的人。”
柳婉兒哪裏有心思聽,現在腦子裏想着的全是玉佩的事兒。
柳煙自顧說着,并未發現柳婉兒的不對勁,“糧食的事兒他叫咱們不必擔心,等明天在村口值夜回來,趁着那姓沈的去了村口,就撬了地窖,把糧食扛出來。”
聽着糧食,柳婉兒這才回過神來。
玉佩的事兒是要緊,但也要緊不過糧食,何況糧食若被拿到手裏了,那孟茯也就只有餓死的份兒,到時候自己管她屍體上扯玉佩就好了。
倒是省了許多事兒,就是有些便宜了這個偷子。
又見現在天已經快黑了,那姓沈的書生也快回來,這個時候去砸地窖拿糧食,的确來不及了。
而且今天又有晚飯,便沒多想。
殊不知沈子房跟着若飛回來,便連夜将地窖裏所有能吃都轉走了。
村裏哪家有地窖,王春橋心裏自然是有數的,沈子房也不敢繼續放在村裏。
他是忙了大半夜,一個人悄無聲息的,半點動靜也沒弄出來。
孟茯早打發孩子們睡了,一直守着等他歸來。
按理有王春橋這個例子在前,她就不該再随便相信一個人,可是她思前想後,沈子房這樣厲害的人,識文斷字,還會武功,不是五大三粗沒腦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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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災也好,亂世也罷,他想要活下去,都是簡簡單單的事兒。
可當初卻沒有選擇跟逃難大軍們一起走,而是留了下來,多半還是因為他這人重誠信。
他真想抛下他們一家四口不管,早就走了,用不着這會兒來自己藏了糧食,所以孟茯選擇相信他。
沈子房推門進來,想是連日以來夜裏不點蠟燭,已經逐漸适應了這夜色。
所以推門進來就見着坐在桌前的孟茯,有些驚訝,“你怎還不睡?”
“你沒回來,我哪裏能睡得安心,可都藏好了,取的時候方不方便?”孟茯問着,熟練地摸到桌上的茶壺,給他倒了一碗溫度剛好的熱水遞過去。“晚上我聽着隔壁傳來秋翠姐的哭聲,讓若光過去偷偷打探了一回,是王春橋那沒心肝的,将晚飯直接送給了那姑侄倆。”
沈子房聽罷,有些擔心,“所以你又給他們母子三人送了吃的?”
孟茯連搖頭,“我起先是十分可憐他們的,可後來一想,我若真去送,以後王春橋只怕越發肆無忌憚,反正想着我不會不管秋翠姐他們母子的。媳婦兒子是他的,又不是我的,何況咱們也沒多少吃的了,我哪裏還敢做這好人。”
沈子房松了一口氣,他就怕好心孟茯拎不清楚,再去送糧食。
做好人是自然的,但前提也要先保證自己吃飽,才能有餘力去幫別人吧?
一面與她指了指自己帶回來的兩斤高粱面,“東西我放在山上的一個山洞裏,那地勢隐蔽,沒功夫的人上不去,野獸也去不得,你不必擔心丢了,我每日回來,去取一回。”
孟茯聽了不覺松了一口氣,不單要防着人,也要防着野獸,“如此甚好,只是你這樣來回跑有些辛苦。”
又聽沈子房擔心地說道:“糧食最多能撐半個月,我想法子再獵一些兔子野雞,興許能勉強撐一陣子。咱們一直在這村裏,外面什麽光景也不清楚,所以我打算出去幾天探一探。”
孟茯以為他是想去縣城看一看可開了赈災糧倉。
可是之前那柳家姑侄倆,不是說縣裏也空無一人了麽?那沈子房要去哪了?
她沒來得及問,就聽沈先生說道:“我去得三五日,留你們在村裏我也不放心,不如明兒我帶些被褥放到那山洞裏,我離開後送你們去那裏避一避。”
如今與王春橋撕破了臉皮,他若是發現地窖裏沒了糧食,只怕自己真不在,他會用強。
孟茯連連點頭,“要不你把我帶上,我也能拿些水。”
沈子房自是點頭了,因太晚了也不好繼續耽擱,各自去睡了。
翌日一早沈子房去村口換了王春橋回來。
王春橋頭一件事情不是回家,而是直接去孟茯家的地窖,只是眼着空蕩蕩的地窖,他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直接到孟茯家。
孟茯已經極長一段時間裏不吃早飯了,這會兒正給孩子們煮好,正好叫他們起床吃飯。
忽然門外傳來一聲怒喝:“孟茯!”
是王春橋的聲音,她吓了一跳,心想莫不是他真去地窖,發現裏面沒糧食,所以來鬧?
這會兒是斷然不敢跟他說道理的,左右他也聽不進去,便連插了門闩,和幾個孩子躲在屋子裏不吱聲。
王春橋氣急敗壞踹了幾腳房門,“有本事你一輩子別出來!”然後便回了家去,将水井裏的水全都取走,一滴是沒給孟茯留下。
他就不信孟茯沒水了還能不出來,到時候就喊她拿糧食來換水。
自打那柳家姑侄帶回來後,王春橋就變得太快了,秋翠到現在都不敢相信自家從前老實憨厚的男人會有這樣一副嘴臉,一時又覺得他肯定是被那柳煙迷惑了,才會這樣糊塗的,所以只怨那柳煙。
何況自己肚子裏有他的孩子,又給他生了兩個兒子,他總會回頭的。但仍舊覺得對不住孟茯,眼見着王春橋去了柳家姑侄那邊,忙過來敲門找孟茯。
“阿茯是我,快開門。”她拍着門喊道。
若飛正要去開門,被多了一個心思的孟茯止住,只聽她小聲說道:“先看看外面。”
若飛得了話,忙到窗戶縫隙裏悄悄朝外看。
窗戶是上了窗板的,不然就是紙糊的窗戶,早就被王春橋捅破了。
如今若飛三兄妹幾個窗縫裏看了個遍兒,果然見着王春橋就在籬笆外面,一時不寒而栗,只覺得秋翠也不能信了。
其實昨天孟茯聽到秋翠那頭哭喊,她沒送糧食過去,到底是因為她白天和秋翠說起王春橋的時候,秋翠那一副認命來的樣子,讓孟茯意識到,秋翠和王春橋才是一家人。
自己不管與秋翠再如何好,那也是外人。
因此剛剛聽到秋翠來敲門,她才多了個防備心。
沒曾想,王春橋還真是在外面,她不知道秋翠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但為了安全起見,她還是選擇這個時候少與秋翠來往了。
糧食的捉襟見肘,并沒有讓大家如同自己所預想的那樣團結起來,反而是露出了人性最醜惡的一面。
孟茯也不覺得自己有多好,但是她這會兒只想活着,何況給秋翠家的糧食已經不少了。
秋翠叫了一會兒門,見孟茯不應,心裏也涼了半分。
遠遠等着,只要孟茯開門就沖過去搶糧食的王春橋不禁也沒了耐心。
秋翠心裏這會兒難過不已,自家男人被狐貍精勾走了魂兒,最好的朋友也不理自己了,有些失魂落魄地從院子裏出來,正好撞到王春橋,頓時吓了她一回,“你,你怎麽在這裏?”
王春橋擡頭朝孟茯家緊鎖的房門看了一眼,才将目光落到她蠟黃的臉上,越看越厭煩:“你不是與她要好麽?她如今連你也不理了,還道她是好人,就你自己沒腦子,她幾句話就将你哄得團團轉,還把柳姑娘她們氣走。”
秋翠滿眼含淚,仰頭怔怔看了王春橋一回,只覺得自己這夫妻多年的男人,是何等的陌生。
“怎麽,老子還說錯了?”他不耐煩秋翠這樣看自己,爆了一句粗口。
秋翠硬生生将那眼淚給憋了回去,“你說的對。”然後自顧回了家去。
王春橋這才去找柳家姑侄。
這柳家姑侄倆已經知道孟茯家昨晚連夜将地窖搬個幹淨的事兒,但也不要緊,這會兒她們的屋子裏放滿了水。
所以這會兒并不着急。
“沒有水,她手裏有糧食也不頂用。”柳婉兒自信滿滿,何況王春橋把他家地窖裏的糧食都給送了過來。
所以見了王春橋來,便朝柳煙道:“姑姑你叫他別再去村口浪費時間了,等着快天黑的時候,再去取一波水。”
等下一波有水,是快天亮的時候了,那沈子房指不定還在睡覺。
柳煙忙應了。
這裏打着如意算盤,孟茯這頭坐在屋子裏,也是五味雜陳。
幾個孩子在一頭窸窸窣窣地說着悄悄話,孟茯聽得了幾句,是那若飛說什麽好看的女人都不是好人,就像是那柳婉兒姑侄,越漂亮人就越壞。
又後悔早的時候被柳婉兒耍着給她幹了不少活兒。
孟茯聽罷,心裏也松了一口氣,只盼望着若是都能活下來,希望這十年後,哥倆還能有這覺悟,不要繼續被給柳婉兒做牛做馬才好。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沈子房回來了。
曉得井裏一滴水沒剩下,王春橋又不再去村口,索性道:“他既然一定要這樣,那我今晚就送你們山上去。”
孟茯想着也好,沒道理跟他在村子裏耗,沈先生早些出去,若運氣好能有出路,總比糧食殆盡後再做打算要好的多。
當即便将孩子們叫起來,各人收拾着包袱抱着裝水的罐子,便偷偷出了村子,朝山裏去。
山裏的雜草樹皮都被鳥獸啃噬得光禿禿的,倒是十分好走,只是沒了樹葉草木的遮擋,在大白天的時候也容易暴露位置,好在那山洞在斷壁裏,上不上下不下的,凡人野獸,哪裏能去得了?
走了約摸個把時辰,便到了那一處斷崖,出口上下都是兩丈多高。
沈先生來來回回幾次,才将他們母子四人帶上去。
又往山下跑了好幾趟,用背簍将那些裝着水的罐子全部搬上來。
已是天亮。
他一個晚上沒睡,孟茯和孩子們也不敢睡,只怨自己沒那本事,不然哪裏能叫他這樣幸苦?
左右這份情,孟茯和孩子們都記在了心裏。
沈子房休息了一個白天,第二天晚上出發走的,身上也就帶了幾個幹餅子。
現在居住的山洞并不算大,甚至是有些狹小,孟茯和幾個孩子送他到洞口,滿臉不舍不放心。
“放心,我一定會回來的。”這是他給孟茯和幾個孩子留的話。
接下來的幾日裏,孟茯便帶着幾個孩子蝸居在山洞裏,除了吃飯睡覺,便給他們說些典籍故事,日子倒也不是十分無聊。
至于村裏王春橋家跟那柳煙姑侄是什麽光景,也不清楚。
到了第五日,孟茯不見沈子房回來,心裏焦急起來。
可到第八天,仍舊不見人影,反而是山下的村子裏,居然燃起幾處煙炊。
村裏就算是他們在的時候,也只有三縷煙炊罷了,如今卻是七八處,孟茯不免是心驚肉跳起來,“村子裏來人了。”
可現在天還大旱,不可能是村民們回來,所以只能解釋村裏來了難民。
因為是白天,她也不敢多在洞口待着,就怕運氣不好,叫人一眼看到這光禿禿的山上,那洞口有人影。
所以招呼着幾個孩子趕緊進去。
“來了這麽多人,他們燒火做什麽?”若飛問着。
王春橋家有多少糧食,他心裏有數,根本用不着這麽多火塘子才能煮完。
但是那些難民自己有糧食,似乎也不大可能。
孟茯不敢繼續想下去,也不讓叫孩子們繼續說,“管不起那麽多,咱們現在還能撐一陣子,若是到了糧食殆盡,老天爺不下雨,沈先生沒回來,而已是咱們個人的命了。”
其實她也不是真的認命,這山洞裏早些時候有不少何首烏藤蔓和野楊桃藤延升進來,所以是能用的,并不如外面岩壁上的早就幹枯無韌性。
所以如果糧食完了,沈子房還沒回來,孟茯就用這些蔓藤做繩子,從這裏下去。
村子裏的煙炊維持了三天才沒,想着那些人也才走。
只是沈子房一去不複返,早些時候孟茯想着興許是他去得遠,所以回來得才晚。
可現在越來越害怕,生怕他在路上出了什麽事兒。
在這樣緊張擔憂的日子裏,轉眼就已經到了正月二十一。
糧食沒了,水也斷了三天,孟茯一早便拿出蔓藤編的繩子。
緊緊系在山洞裏的岩石上,若飛先過去,“我先下去試試。”
“小心些。”孟茯倒不擔心這蔓藤會斷,畢竟這麽粗壯結實,如今一個個都餓得跟猴子一般,哪裏有什麽重量?
若飛順利下去了,若光便催促萱兒。
可萱兒到底是小姑娘,膽子小了些,如何也不敢?孟茯只得拿了剩餘的蔓藤将她綁在自己身上,帶着下去。
最後從山洞裏下來的是若光。
山上容易下山難,而且怕遇着什麽餓狼老虎的,他們也不敢多逗留,急急忙忙下了山去。
那幾朵煙炊過後,這村子裏有些烏煙瘴氣的,到處亂七八糟一片,家家戶戶這裏裏外外,似都被人翻找了一遍,莫說是有什麽吃的了,就是好衣裳也沒有一件。
好在水井他們是搬不走的,這麽些天,多少攢了些水,幾人也是喝了個夠。
拿了竹筒來裝了水,孟茯帶着三個孩子,也終于要加入逃難大軍了。
山洞裏她在石壁上給沈子房留了信,只願他能回來看到。
然才到了村口地母廟,就見地母廟門是打開着的,神龛上被人弄得亂七八糟的。
孟茯想起惠德和尚,便停住腳步:“你們這裏等一等我。”然後進去将那菩薩給扶正,神龛上收拾了一回,虔誠地作了三個揖。
一求老天爺早些下雨。
二求沈子房活着。
又回頭看了看瘦巴巴的三個孩子,又彎腰作了一個揖:“求菩薩保佑我和三個孩子能活着。”
她說完,正要轉身離開,伸手去拉門。
忽然聽到一個粗啞的聲音從裏面傳來,“是孟大夫?”
這竟是惠德和尚的聲音。
但是這地母廟除了正殿之外,左右一間小耳房,一頭是惠德自己住的,一頭堆放着些雜七雜八的物件,如今兩間房門都大拉拉地敞開着,裏面空無一人。
正殿裏除了供奉的各路神仙菩薩,并無一人,可孟茯清清楚楚聽到了惠德的聲音。
莫不是自己這些天嚴重缺水,又因為沒了一顆糧食,還擔心沈先生的生死,所以幻聽了?又或者自己要死了……
這樣一想,孟茯不免是有些害怕,連忙從裏面退出來。
忽然覺得身後有人拉自己的手臂,頓時吓得尖聲叫起來:“啊!”
“阿娘是我。”若飛發現孟茯在廟裏神神叨叨的磕頭作揖,就有些不放心過來瞧,方才進來見她神色慌張,忙伸手去扶。
沒想到反而吓着了孟茯。
孟茯一顆心差點從天靈蓋裏飛出去,見着是若飛,放松了一口氣,一面拍着胸口,“吓死個人了,你怎都不吱聲?”
若飛委屈,“我叫了阿娘您一聲,您沒應。”
孟茯那會兒全神貫注在那聲音上,哪裏顧得上旁的?這會拉着若飛,有了些安全感,正要跟他說自己聽到惠德和尚的聲音了。
忽然只聽地上忽然傳來‘吱呀吱呀’的聲音,孟茯吓得忙抱緊若飛,“若飛不怕啊。”
若飛被她箍得氣都有些喘不過來,有些費勁地叫道:“阿娘,我不怕。”一面拼命揮舞着手臂指她:“菩薩動了。”
孟茯這才看到身前這菩薩果然動了,一個光頭從裏菩薩底座下的小洞口裏爬出來。
頭頂上的頭發似才刮的,上面還有兩三個小刀口。
她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從這底下爬出來的惠德,“您不是早就走了麽?幾時回來的?”
惠德好像沒怎麽廋,還跟從前那樣胖,費了不少的勁兒,若飛忙去幫忙,他才從那洞口裏爬出來,一面拍打着身上的塵土,“我能去哪了,小時候我是遭過一回的,全家老早去逃難,路上什麽牛鬼神蛇都有,那時候虧得是家裏人丁旺,叔伯都還年輕,不然像是我們這樣的孩子,路上沒了糧食,都要捉去吃了。”
他說着,撥開地上亂七八糟的物件,盤腿坐下來,眼見着孟茯背着包袱,“你如今也要走了?”
若飛已經将萱兒和若光喊了過來,一起在這殿裏各自找地方坐下。
從前小孩子們覺得他是個貪財又喝酒吃肉的和尚,最是不喜歡他的。
可如今瞧見了他,卻是覺得好生親切,都笑眯眯地看着他,聽他說話。
孟茯叫他一問,點了點頭,“糧食沒了,村子附近的樹皮也扒光了,我只能出去碰運氣。”
“那沈先生呢?”惠德找了一圈,只瞧見他們母子四人,忙問。
孟茯将沈先生出去,以及将他們安置在山上的事兒說了一回,又求了菩薩保佑他。
惠德聽罷,才恍然道:“原來如此,我說那日怎不見你們,原是沈先生将你們安置到山上,救了你們的性命。”
孟茯這才想起問他,“您既然一直沒走,那前幾日村子裏來了許多人,你可是曉得?”
卻只聽惠德說道:“我剛不是才說你們得了沈先生救命麽?你不曉得那日忽然來了許多人,吓得我趕緊躲回去。早時候沈先生和王春橋守在老樹上,我還能有些安全感,他們不守了,我整日也不敢冒頭了。”
孟茯納悶了,那樹上能将這地母廟看得清清楚楚,他們倆怎麽沒發現惠德呢?
就聽着惠德自己說,他這透氣的地方,在地母廟後邊靠着槡田的田埂邊。
那裏的田地都是廟裏的,平日也是他自己種着,有透氣的地方,別人也不曉得。
而他在那裏,正好能瞧見村子的打谷場。
“來了三四十個人,男的女的都有,還帶着幾個孩子,我當還是他們自己的娃兒,不過走的時候卻沒見着,這幾日又見他們在村裏燒火做飯,那娃兒多半是叫他們吃了。”他說的稀松平常,似乎這吃娃兒的事情就跟烤幾尾魚吃了一般。
孟茯和幾個孩子卻是吓得臉色蒼白,不禁想到了他們最後一頓吃的是些肉幹。
只單想一想,也覺得惡心反胃了。
可惠德和尚話還沒說完。
說那些個人來村子的時候,柳家姑侄已經走了,也不知的是不是把王春橋家僅剩下的糧食都帶走了,所以王春橋和秋翠吵了一回。
可他們卻沒選擇離開,所以等着這些人來了,便躲到地窖裏,自然是給翻了出來,王春橋自己趁亂逃了,秋翠和兩個兒子給那些人抓了去。
“那些人離開後,我也沒見着他們母子三人的屍骨在哪裏,那晚上倒是聽着王春橋她媳婦大喊大叫的。”他說到這裏,頓了一下,看朝孟茯,“你和她要好,給她立個墳頭吧。”
孟茯有些喘不過氣來,她是沒有經歷過外面鬧災時候的是什麽樣子的,但史書裏多多少少是知曉一些的。
真到了那時候,人哪裏分什麽善惡,孩子是吃的,女人便是玩物,玩了還能繼續做菜吃。
所以聽到惠德和尚的這些話,似能想到當時候秋翠的處境,忍不住捂着臉大哭起來。
她也不曉得自己是害怕還是可憐秋翠。
幾個孩子雖然從前也聽孟茯說,出去不安全,不如躲在這村裏好,但如今聽到自己認識的人真真切切成了別人的盤中餐,那種恐懼是不能言喻的。
一個個吓得滿臉蒼白,呆若木雞,直至聽到孟茯哭,才恍然反應過來,忙去安慰她。
只是這會兒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倒是那若飛忽然罵起來:“王春橋也着實不是東西,虧得從前我覺得他是個好人,虎子和水生,還有秋翠嬸……”
萱兒也哭起來。
可把惠德急壞了,“莫哭莫哭,萬一再有人來,咱們一個活不成的。”
聽得了他這話,孟茯幾人忙止住了哭聲。
“你們聽我一句勸,繼續躲着吧,真有人來了,還是那山裏安全。”說着,就起身要往菩薩底座下的洞裏去,“你們等我一會兒。”
但見他費勁的下去,沒一會兒就從裏面遞了一袋子糧食出來,少說二十來斤。
孟茯忙去接了,片刻後惠德從裏面爬出來,“我這些年也不是白幹的,小時候是餓怕了,喜歡囤東西。”
說罷,看朝三個因有了糧食而眼裏都冒着光的娃兒,“你們三個運氣好,攤上那樣短命的爹,卻得了孟大夫這樣的好娘親,若是活下去了,要好生孝順着。”
孟茯有些難以置信,這竟然是些白米。“都給我們?”
“你拿去吧,吃完了再來找我。”他說着,擡頭朝老天爺看去,“若是吃完了老天爺還沒下雨,那也沒轍。”
不等孟茯開口,若飛便連忙帶着弟弟妹妹給惠德磕頭,一番感恩戴德。
惠德只喊他們趕緊去取水,帶着上山去繼續躲着。
“謝謝您了。”孟茯朝他深深鞠了一躬,也不曉得要如何報答才好。
就見惠德有些不好意思着地撓着自己的光頭,“算了,我也不瞞你了,這其實是沈先生留下的,我那什麽,他一直曉得我躲在這裏,你上次去買糧食的時候,有一天晚上他就拉了好幾袋好糧食放在我這裏,我如今也吃了些,但還有很多,能叫你們吃倆月呢。”
孟茯聽得這話,滿臉震驚,難以置信地問道:“你莫不是哄我的吧?”沈先生哪裏來的錢?還好幾袋。
“我哄你做什麽,出家人是不打诳語的,他離開那天還專門來了,算着時間過兩天不見你們下來,我也要往山上送糧食送水的。”他說着,又自言自語地嘀咕沈先生好人。
孟茯抱着那白米,一時有些沉甸甸的,想着沈先生肯定把他那些心愛的書和硯臺都拿去當了,不然哪裏來的銀子買米?
但又有些疑惑:“他既然買了糧食,為何要藏在你這裏,不與我說?”
惠德聽到她這樣問,嘆了一回:“你那樣老好人,真把這糧食給你,你不得救濟全村人啊?”
孟茯聽到這話,不免是有些後悔,自己給了王春橋家不少糧食,可最後他們也沒活下去,反而是王春橋自己逃了不說,糧食還給柳家姑侄倆吃了拿了。
想起秋翠又難過了一回。
但如今外頭危險,她也沒敢多待,帶着孩子們回了村裏,挨着水井取水,将裝滿水的瓦罐都放在背簍裏,一行人背着往山上去。
連最小的萱兒,也背了兩個瓦罐,加起來有十斤了。
又分了幾回,來來去去借着那藤蘿,終于将東西全部搬完。
這會兒若飛若光上下已經十分熟練了。
如今糧食和水,又能堅持一陣子了,沒了這些後顧之憂,孟茯想起秋翠母子三人,心裏難過,又擔心沈子房的生死,一夜轉輾反側,如何也睡不得。
精神一日不如一日,想着沈子房為她們一家四口準備好了退路,他自己卻在外杳無音信,想到秋翠他們都能叫難民吃了。
于是好幾次夢裏,都夢着沈子房被大卸八塊,裝了盤子,叫人蘸着醬油吃,吓得她從噩夢中醒來,滿身的虛汗。
然後便病着了,若飛沒得法子,下山回了村子裏,抓了不少藥回來。
她自己強撐着精神,兌了一副藥,沒得多餘的水熬藥,便在凹下去的石窩裏舂碎些,少劑量吞了。
過五六日才有些好轉。
眼見着幾個孩子圍着自己照顧,心想雖欠了沈子房的大恩大德,但是現在真死了,豈不是辜負了他的一片好心好意?
而且這幾個孩子雖聰明,但如果沒了自己這個主心骨,到底是小孩子,他們又如何生存?
既然當初成為了孟茯,下定決心不讓他們重蹈覆轍,那就不該半途而廢。
想是她自己想通了,于是強撐着起來,每日在山洞裏适量運動着,精神逐漸好起來。
糧食也吃得差不多了。
孟茯便下山去惠德和尚那裏拿糧食,幾個孩子也跟着下山來,左右也要取水。
從惠德那裏拿了糧食出來,孟茯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她見到王春橋的衣裳被裹成一團,塞在地母廟旁邊的石牆根底下。
那裏并不紮眼,孟茯也是偶然看到的。
她最後見王春橋的時候,他身上就穿着這一身衣裳。
回來的時候還聽若光說惠德和尚在地母廟後面燒了一個大火塘,上面的架子上油汪汪的,不知道烤了什麽。
于是想着惠德和尚抓給自己的肉,她忽然有些頭皮發麻,忙給扔了去。
然後當晚做夢,沈子房也被惠德殺了,烤成肉幹……
然後她就聽到打雷,當即吓得驚醒過來,耳邊那雷聲卻依舊真切無比,幾個孩子也爬起身來,大家忙跑到山洞口去。
只見烏黑黑的天空,偶爾出現一道道銀色的閃電,将這焦土大地照得明亮,也似要将那黑壓壓的蒼穹撕裂開一般。
随着雷鳴火閃沒過多久,豆大的雨就來了。
大家歡喜得忙拿了空着的瓦罐出來接雨水,都擠在洞口外面,恨不得那雨水全打在自己身上,能将這幾個月的污垢一洗而淨。
大雨下了一夜,第二日便出太陽了,風帶着些暖意,如果不是入目還是一片焦黃,孟茯會覺得春天來了。
但來了一場雨,說明這老天爺還是真的開了眼。
果不其然,當晚又繼續下雨。
連續兩夜的瓢潑大雨後,天氣終于逐漸恢複了正常。
孟茯仍舊沒等來沈子房的消息,從惠德那裏得來的糧食也吃得差不多了,如今從山洞口朝遠處看去,依稀能見着些淺淺的綠色了。
這最先複蘇過來的,自然是那野火燒不盡的野草。
水井裏的水已複位了,她家門口那爛泥塘裏也開始出水,一切似乎都恢複了正常。
孟茯也搬回來住,只是如今面對着秋翠家空蕩蕩的房屋,想到秋翠一家,心裏總是難過。
還有隔壁沈子房那裏,再也不見燈火。
但日子還是要繼續過,糧食沒了硬着頭皮去惠德那裏拿。
她想到王春橋極有可能被惠德做成了肉幹,也不敢叫孩子們去冒險,因此只能親自去。
當然,她一個人也害怕,便領了三個孩子一起。
惠德見了她,甚是歡喜,“我以為你們還在山上呢,來得正好,我這些年存了不少火腿,上一次偷摸着拿出來烤了兩只,切成了條兒,好吃不?”
孟茯一愣,下意識脫口而出:“你上次給我的是火腿肉?”
惠德只覺得她這問題奇怪不已,“不然還能是什麽?我這裏別的葷腥也沒有,就是一些火腿罷了。”
孟茯哪裏敢跟惠德說實話,說自己看到王春橋的衣裳,又聽孩子們說惠德在地母廟後面搭了火架烤東西,烤得油汪汪的。
所以她以為王春橋被惠德烤來吃了,為此還做夢夢到沈子房被惠德烤成肉幹。
惠德正在忙着剔除火腿上發黴的地方,壓根沒留意到孟茯這千變萬化的表情,“本來頭一次就要給你的,但那會兒王春橋家才出事兒,我怕你們也吃不下,所以沒敢給你們。”
他說着,擡頭朝村口那老樹看去:“我還以為這老樹活不成了,哪料想昨兒我從樹底下過,發現竟然吐嫩芽了。這樣說來,過些天豈不是能吃着香椿和蕨菜了?”
幾個孩子圍着他那幾只排在一起的火腿,不停地吞口水,“香椿炒火腿肉香不香?”
孟茯趕緊收回自己那亂七八糟的思緒,“您也曬一曬趕緊收起來,村裏人指不定也快回來了,這糧食還等着地裏現種呢。”
“是了,所以這幾天清理好,你也拿回去兩只,自己藏好一些。”也不等孟茯答應,惠德便叫了若光若飛各自去扛。
兩兄弟明顯是饞了的,但孟茯沒有發話,也不敢去接,只眼巴巴地看着孟茯。
惠德似看出了孟茯的心思,忙道:“說到底你跟沈先生也是一家人,我也吃了他放在這裏的不少糧食,你拿這火腿正好抵消了。”
這火腿放在尋常日子,那都是十分珍貴的,更不要說現在了。
可惠德勸得緊,孟茯也只好收下,糧食仍舊是吃多少在這裏拿多少。
如今萬物複蘇,山上鳥獸也該回歸了,她也不敢再上山去,所以将這火腿切成了幾塊,用油紙包好埋起來。
轉眼到了二月底,村裏有人回來了。
只是沒有一家整整齊齊的,不是少了媳婦就是丢了孩子,就是餓死了老娘老爹的。
好不凄慘。
大家回來頭一件事,就是忙着下田,種子是朝廷送的,這是鬧災後,孟茯第一次看到朝廷的人。
待四月的時候,莊稼已經是綠油油一片了,只是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