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沈子房起先是想要避嫌的,可是孟茯吓得渾身發抖,可憐兮兮地躲在他身旁,叫他有些于心不忍。
所以便伸手拉她,沒曾想那時候又忽然跑出來一只老鼠,她吓得直接跳進自己的懷裏躲起來,那種條件反射、本能地選擇在自己的懷中,讓沈子房心裏有種異樣的感覺緩緩溶開。
孟茯纖細的手指緊緊地拽着沈先生胸前的衣襟,她心裏最是曉得沈子房是個端方君子,可她是真的怕,長長的睫毛上的挂滿了淚珠兒的。
那沈子房認識她到如今,也是有半年的時光了,頭一次見到露出這樣的恐懼表情。擡起手想要像是哄孩子那般,哄一哄她。
可偏他也不曾哄過孩子,索性騰出一只手臂,直接将她摟在懷裏。
平生第一次抱一個女人,只覺得摟着的不是個人,而是一團軟軟綿綿的雲朵罷了,莫名地心頭竟然有些悸動。
若飛坐在樓梯上,聽着地窖外面的聲音,若光和萱兒守在通風口,争取再有老鼠來,一定趕在孟茯沒看到之前弄死,然後偷偷拿到谷倉後面藏起來。
是夜,村子裏寂靜得只剩下鴉雀孤寂的叫聲。
沈子房将吓得昏昏沉沉的孟茯交給三個孩子,鑽出地窖去村子裏查看。
一炷香後便回來,抱起昏沉的孟茯,“已走了,咱們先回屋。”只覺得自己出去這一趟回來,她這身體怎麽變得這樣滾燙?
若光去通知王春橋家,也免得他們在地窖裏悶壞了。
而這邊沈子房抱着孟茯,進了屋子也不敢點燈,将她放在床上,抓了細腕診了一回,竟然是驚吓過度,自己方才出去叫她坐在那地上,引了寒氣入體。
好在孟茯家裏最不缺的便是藥了,當即翻了醫書,點了一朵小小的火苗照着撿了一副藥。
幾個孩子吓得不輕,生怕她有個一二,忙去熬藥煮粥,也是大半夜才去睡覺。
孟茯這裏便是沈子房照料者,先将她扶起來強行喂了藥,又打水來與她額頭上敷帕子,到快天亮的時候,她才迷迷糊糊地醒來。
那沈子房沒敢閉眼,一是擔心再有人來村裏,二來是擔心孟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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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見她醒來,忙伸手去扶了她坐起:“你靠一會兒,我去溫粥過來。”
天還不大亮,孟茯只見着他高大清廋的身影出去了,一面擡手摸了摸額頭,不由得長長吐了口濁氣。
只覺得自己着實不真氣,這要緊的時候怎能病着?也勞累沈先生照料。
正埋怨着,沈先生便來了,手裏擡着粥,瞧着是要喂她。
孟茯忙伸手過去,“我自己來,方便些。”
沈子房擡着,其實也不知如何喂才好,灌藥的時候她是昏迷的,倒不必顧忌什麽。
因此猶豫了一下,将碗遞給了她,“也好,我去熱藥過來。”
待粥藥都吃完了,他便要跟王春橋去收集水,幾個孩子也起來了,由着他們這裏照顧孟茯。
孟茯這身子也沒有那樣弱,只是昨日實在被吓慘了,如今藥喝了三頓,下午些便見着好了的樣子。
她與沈子房商量着:“這一次是運氣好,那些人被院子裏的假象騙着了,若是真進來看到這屋子裏幹幹淨淨的,少不得要找地窖入口。我尋思着不如咱們住到村中別的空房子裏去,真再有人來,咱們還回自家的地窖裏。”
“你說的在理,我與王大哥說一聲,去村裏找一間大點的房屋。”沈子房颔首應了,正要出去,卻被孟茯喚住。
“哎,等等。”孟茯見着他下巴處有些黑灰,想着是他這一天忙裏忙外,也沒顧得上擦一把臉。
如今将他喚住便走了過去,仰着頭微微惦着腳尖,拿着手絹與他擦着。
只是擦着擦着,孟茯怎麽覺得他臉上這胎記好像能擦去一般,便試着往上擦。
還真是……
她一時有些愣住。“沈先生你這是?”
沈子房被她叫住,并不知道她是要給自己擦拭臉上的黑灰,想要拒絕時已來不及,聞着她身上的藥香,不覺心底的悸動又莫名蕩漾開來。
聽到她的話,如今也感覺到她手絹擦拭的地方,心裏已有了數。
多半是叫她發現了。
“出門在外,只想圖個方便而已,不過你放心,我并非什麽通緝犯。”也怕她誤會,不然正經人誰還喬裝打扮?拿了她手裏的絹子,索性将臉上的黑色印記擦了個幹淨。
孟茯剛認識他的時候,就覺得他的輪廓和五官都十分完美,無可挑剔,唯獨大半張臉上黑乎乎一片,很是可惜。
如今他擦了個幹淨,瞧着這張臉俊美谪仙的臉,腦子裏轉了幾回,硬是沒有找到合适的詞來形容,忍不住驚訝地接過他的話,“你……你這樣子好看,的确不大方便。”
人又是有才學的,不知要引多少狂蜂浪蝶呢。
卻聽沈子房說道:“罷了,如今村裏沒幾個人,顧不着管了。”說着,與她微微點了頭,“且等我,我去同王大哥找屋子。”
孟茯颔首,本還想問他,既然那臉上的黑色胎記是他自己塗抹的,那他這樣有才學,怎麽不去參加科舉?
但轉而想起沈先生姓沈,老家又是南州的,別是秋翠說的那什麽名門望族的。
自古以來,不管是現實或是書裏,很多大家族裏,為了保證嫡系的地位永遠不變,所以都不容旁支裏的孩子比過他們嫡系的,但凡有那出挑的,必然是要被打壓的。
興許沈先生就是那沈家旁支的,所以他才扮醜跑到這偏遠的鄉下來,也不敢去參加科舉。
想到此,不免是同情起他的遭遇來,一個人流落在外,孤苦無依,和自己有些同病相憐。
便想着這以後一定多關心他一些才是,而且這一次自己病了,也全憑着他照料。
當晚,兩家人便搬到了村子中央緊挨着的兩處房屋裏。
因沈子房露了真容,少不得叫大家震驚一回。
王春橋和沈子房輪流在村口守着,但凡有什麽風吹草動,村裏的女人孩子們,也好早些躲回地窖去。
孟茯給秋翠診脈,她少不得趁機打趣起孟茯:“你倒是撿了個大便宜,從前只覺得沈先生是個端正的人,學識又好,沒曾想還是個畫裏的神仙,我覺得只怕那什麽潘安也不比他。”
孟茯只将自己的猜測與她說了,又提醒秋翠:“你莫要說出去。”
秋翠不禁咯咯笑起來:“你還沒嫁他呢,你就這樣護着他。”但也擔心,想着就村裏姜家這些子弟們,旁支從族裏得的好處也少得可憐,真有事的時候,又要他們來出力出銀子,更不要說那大家族裏了。
于是擔心起孟茯:“只是你若真跟了他,這輩子是真沒有什麽出頭日子可言的,過的都是憋屈日子。”
孟茯沒想過嫁給沈子房,何況那婚事也是權宜之計罷了。
只是聽了秋翠這些話,覺得沈先生的日子實在艱難,因此待他越發上心了些。
沈先生自然感覺到孟茯對自己的态度,想着莫不是在地窖裏,她改了心意?那時候雖說不是什麽孤男寡女獨處,而且情況特殊,但到底是這樣親密了。
不過嫁給自己也好,她這樣嬌弱,嫁給別人,自己也不放心。
何況她膽子又小,怕打雷怕老鼠。
算了,還是自己照顧她吧。
孟茯并不知道,自己因為可憐沈子房身世緣故,待他上心了幾分,到他心裏卻成了這番緣由。
接下來幾日,倒也無人來此,直至這日早晨,王春橋忽然回來喊了沈子房,“來了一對母女,我瞧着面黃肌瘦的十分可憐。”
沈子房忙問人在何處?
王春橋忙回:“在村外的地母廟邊上,大的暈了過去,小的守着她,我瞧了着實可憐。”
孟茯和秋翠已聽到聲音,從屋子裏出來。
大家忙商議。
王春橋先開口:“就母女倆人,吃不了幾口糧食,俗話說的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咱們不能不管。”
秋翠有些猶豫:“咱家沒多少糧食了,兩個孩子都在吃長飯,餓不得,而且我這個樣子,哪裏照顧得過來別人?”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說罷,朝孟茯看過去。
孟茯家的糧食本來是夠吃到二三月份的,但現在都快過年了,而且又給了秋翠家不少,只怕最多只能熬到一月底,還是勒緊肚皮吃。
便搖着頭:“按理咱們不能見死不救,可是如今咱們能不能活下去,還要看造化,我是不想節外生枝。給她們一些幹糧,叫她們到別處去吧。”
言下之意,再明顯不過了。
王春橋又看朝沈子房。
沈子房卻和孟茯一樣的口徑:“阿茯姑娘說的對,這饑荒災年裏救人,救到什麽人全憑着運氣,運氣好了人家感恩戴德,運氣不好的咱們這一幫人只怕一個也活不下去。”他看了孟茯和屋子裏幾個孩子一眼,不敢去賭這運氣的好壞。
王春橋聽到他倆這話,不免是心生失望,“虧得你們一個是大夫,一個是讀書人,良心怎麽這樣狠毒?若是在別處就罷了,人已經到了咱們眼前,怎還能不管?”
孟茯想跟他解釋,現在那外面那環境,只怕賣了孩子換糧食吃的大有人在,還有那将小孩子當肉吃的也不少。
這會兒哪裏還講究什麽人性?各人都只想活下去。
一對母女倆能躲過重重危機,逃到他們這村子裏來,一看就不是簡單的。
偏那王春橋氣得不輕,當下就氣呼呼走了,“你們不管,我管!”
孟茯以為他說氣話,沒曾想他還真将那對倆人帶回來了,喊着秋翠照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