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天是孟茯的白班,連續收了八個産婦,還有一個大出血的,等她忙完,已經十點半了。
把下午的外賣熱了一下,草草吃完,繼續替請假的同事值夜班。
趁着沒人,打開電腦做病例。
可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忽然聽到耳邊有哭聲,她猛地驚醒過來,一個渾身污垢的瘦弱小孩跪在她腳下,髒兮兮的雙手抱着她的腿,“您別走,求求您別丢下我們,我們聽話。”
作為一個大夫,哪怕是婦産科的,出于本能,她先注意到的是小孩額頭上的傷口。
好像是剛碰到的,明晃晃的太陽下,鮮血尤為刺目。
她連忙往口袋裏摸棉簽和酒精,卻摸了個空,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穿着的不是白大褂,而且這裏的環境……
她身前,還有另外兩個瘦弱的小孩。
似乎并沒有發現她的不對勁,小孩繼續抱着她苦苦哀求,“我們會聽話,我們什麽活都能幹,別丢下我們。”
後面那兩個滿臉膽怯,見她這次沒發脾氣再踢開他們,也學着哥哥一樣跪下來給她磕頭,一邊磕頭一邊求她。
眼前這一幕,耳邊的嗡嗡哭聲,讓孟茯腦子裏亂哄哄的,一個不屬于她的記憶湧了上來。
也叫孟茯,是鎮子上孟大夫的孫女,自小跟孟大夫一起住在鎮子裏,很少出後院,孟大夫死後,涉世未深的她被媒婆哄騙,嫁給了蔣家村的鳏夫姜獵戶。
可姜獵戶一門心思都在村裏那李寡婦身上,成婚當日還跑去給李寡婦蓋房子,從房頂上跌下來,腦殼都砸成了兩半,人當場沒了。
她雖沒拜堂,但終究進了門,姜家算計着孟大夫留給她的那間藥鋪子,硬是将她這個沒拜堂的媳婦納入了姜家族譜。
姜家人又哄騙她,以後将她當女兒養,等過兩年給她找合适的人家,當閨女嫁出去,所以她老實地奉上了嫁妝。
十五歲的她也成了姜獵戶三個孩子的小後娘。
Advertisement
可嫁妝交出去,姜家人原形畢露,立馬變賣折現,小叔子一家在縣裏買房搬走。
她則留下來種地照顧老人和孩子。
從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她哪裏受得了這樣的苦?還要總被婆婆刁氏罵她是絕戶家的女兒,又克死了她大兒子什麽的話,她那柔弱的心哪裏受得住?
便将這一切的恨都發洩在三個孩子身上。
不過後來她認識了來村裏賣東西的貨郎,一來二去熟絡起來,叫她覺得人生又有了光,想要逃離姜家,所以聽了貨郎的話,與他私奔。
今日,她便是去赴約。
卻沒料想被這三個拖油瓶發現,一路追了出來。
記憶到這裏,孟茯忽然覺得這個劇情好熟悉,像極了自己初中時候看過的一本小說。
裏面有三個大反派,一個比一個死得慘,而他們還是三兄妹,十幾歲前都是由着後娘養大的,而那個後娘就叫孟茯。
年輕時候水性楊花,才死了丈夫半年不到,就守不住跟一油嘴滑舌的貨郎私奔,卻沒想到被那貨郎賣到那種地方去。
後面倒是逃出來了,無處可去又回到了姜家。
她又狠又毒,沒事就打罵三個孩子,偏因長了副好看柔弱的相貌,跟村裏人來往又和善,讓人覺得從來都是姜家這三個孩子自個兒不成器,才惹了她這後娘生氣,挨了打。
一句話總結,眼前這三個孩子以後會成為那種心胸狹隘,陰暗歹毒的人,都是因為孟茯。
可孟茯變成這個樣子,又因為是姜家的人虐待她欺騙她。
深深吸了一口氣,孟茯看着膝下的三個小可憐,“我不走了,你們起來吧。”
這三個孩子,老大老二是雙生,分別叫大壯和二強,今年七歲,小的是個丫頭,叫三妹,已是五歲。
如果孟茯沒有猜錯,自己真穿進了小說裏,那這幾個孩子的生母并沒有死,而是長安城權貴人家的嫡小姐。
不過是被人害失了記憶,變得癡傻,叫姜獵戶撿了便宜,用一只野雞換回家做媳婦。
生下三妹後,她恢複過來便偷偷逃走了。
不是她狠心丢下這三個孩子,而這些孩子的存在,對于當時剛恢複記憶的她來說,就是這段痛苦日子的證據。
看着這瘦弱得像是五六歲的大壯和二強,現在最好的選擇是将他們送回他們的外祖家,從此錦衣玉食。
可現在他們親娘的人生才重新開始,還沒能接受曾經的不堪過往,孟茯如果現在找上門去,那對方的人生只怕要毀掉。
三個孩子聽說她不走,有些半信半疑。
孟茯拿出手絹,牽起大壯,想替他擦去額頭上的血跡。
可大壯卻條件反射地躲了一下。
以為孟茯要打他。
這舉動讓孟茯有些心疼,拉着他在路邊的石頭上坐下,動作小心溫柔,“我沒想走,就是想上集市去看看,有沒有便宜的肉。”
說到肉,三個孩子都不由自主地吞起了口水。
日子貧寒,死了爹,爺奶不疼不管,他們只能跟着孟茯。
孟茯是會打罵他們,但好歹能給他們一口飯吃。
但是肉,已經兩年多沒吃到了。
三個孩子吞咽口水的聲音讓孟茯覺得刺耳,很是心酸。折了旁邊的蒿草在石頭上敲碎,将綠色的藥汁粘在從袖子上撕下的布條上,給大壯簡單包紮起傷口。
她也不是第一次動粗,從前還比這次嚴重,甚至拿過小凳子砸他們三。
但包紮傷口是第一次,動作溫柔小心,讓三個孩子覺得陌生,又期待。
心想要是她一直這樣該多好。
孟茯眼見着三個忐忑不安的孩子,揉了揉他們枯黃的頭發:“走吧,我們買肉去。”
三個孩子再一次吞了口水,乖巧地跟着孟茯一起上集市。
孟茯回頭看着三兄妹,不免心疼,方才自己還動手将他們打成這樣,現在對自己還如此信任,甚至因為自己小小的舉動,就這樣滿足高興。
她沒有資格去評判原主如何,只是如果自己真的回不去了,以後将永遠是這個孟獲,她一定極力扭轉三個孩子的人生。
一個溫暖的童年,足夠抵擋往後餘生的悲傷苦難。
貨郎就在集市旁邊的巷子裏等着,還在盤算着孟茯是個雛·兒,腦子雖然不怎麽好,但這張臉倒是清麗好看,如今樓裏的女人們多是妩媚妖嬈,她這種清水貨色賣進去,爺們倒是覺得新鮮,一定能得個好價錢。
可這左等右等,到了約定時間還不見人,有些不耐煩了,方見着孟茯來了。
連忙扯出笑臉想要迎上去,可看到她身後跟來的三個孩子,臉上的笑容一下褪去大半,一把粗魯地拉過孟茯,壓低聲音責問道:“你把這三個拖油瓶帶來了?想要孩子以後咱倆生,生多少都随你。”
說話間,手還不規矩往孟茯細腰摸去。
孟茯知道這貨郎是什麽貨色,早就不動聲色躲了過去,叫他摸了個空。
“幹什麽?”貨郎有些不悅。
可話才問完,迎面被孟茯手裏的包袱砸上臉。
包袱裏鼓鼓的,孟茯路上撿了些碎石頭裝在裏面。
貨郎當場就暈了過去。
三個小孩被吓壞了,可想到這貨郎總去家門口賴着,今兒還差點把孟茯騙走,便狠心下來,上前踹了他幾腳。
孟茯這是第一次打人,是有些害怕的,但是想到這貨郎平日裏打着賣貨的幌子,專門去鄉下騙女人們的勾當,也沒什麽罪惡感了。
見三個穿着草鞋的小可愛一起踹他,連忙止住,見四處無人,蹲下身掏光對方身上的銀錢,發現竟然有七兩銀子之多。
鄉下人家,一人一年的開銷零零總總算起來,也不過十兩銀子罷了。
看來這貨郎還真打算将自己帶到州府裏去賣掉,所以才準備了這麽多銀子。
她拿了錢,忽然想起三個孩子的往後,自己得樹立個好形象,連忙解釋道:“這是他從我手裏騙去的,我今兒拿回來,不是偷。”
原主是被騙了些,但其實沒這麽多。
不過孟茯現在将精神損失費一起算上。
三個小的齊齊點頭,對她的話絲毫不疑。
孟茯看着就覺得可愛。
因為和原主的記憶融合了,所以對集市上的一切也很熟悉。
看到三個孩子不合腳的草鞋,二強小半個腳都在外面,所以狠心給他們三人一人買了一雙布鞋。
現在是初夏,衣裳是小了些破了些,但還凍不着,可以秋天再做準備。
但孟茯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将以什麽賺取銀錢,待到秋天可還買得起?又趁着現在棉花生意是淡季,價格便宜,也就稱了三斤棉花。
家裏被子破的不成樣,裏面還都是香蒲,所以三個小的以為她是想買回去填被子。
孟茯又買了二兩肉,還破天荒給三個孩子買了糖,一大三小高高興興地回去。
姜家村離集市不算遠,走路也就個把時辰左右。
這村子裏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姓姜,所以便以姓氏來名門,已存在了兩百來年。
村子裏曾經出過舉人,回鄉立祠,建了兩丈多高的牌坊,經這百年來的風吹雨打,有些陳舊暗啞。
她剛領着三個小的來,牌坊下幾個嘴碎閑聊的婦人見了她,便打着招呼:“阿茯啊,今年麥子好,村裏要請唱大戲的來搭臺子,聽說還要打算請落榜先生回來給娃兒們啓蒙,你家的大壯二強都到年紀了,可得趕緊去報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