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

第36章 第一戰

到了工廠外，李鋒和劉晨不約而同地捏了個口訣在額間輕輕一抹。

秦墨池不明所以，清寧卻是知道的，人類修士修為太低的話，是無法辨別這世間萬物的靈氣的。而像“引靈訣”這一類的小法術，可以暫時讓他們擁有分辨妖氣的能力。尤其在與精怪狹路相逢的時候，“引靈訣”就格外有用了，至少可以避免被暗算。

三個人，沿着三個方向分開，在夜色裏各自潛行。

秦墨池沖着一旁樹枝上的清寧擺擺手，貓着腰輕手輕腳地走向廠區的側門。清寧教會他幾個小口訣，可以在前進的時候隐藏自己的腳步聲和氣息，免得還沒摸進廠區，就被值班的保安發現了。

秦墨池沿着廠區外的牆根往前走，明知道聲音已經被隔絕，他仍然走的蹑手蹑腳的。從小到大，他做過的最驚險刺激的事情就是在國外實習的時候，跟一幫同學去飙車。當時覺得那種速度極度刺激，魂兒都要飛起來了的感覺。現在想想，那算什麽呀，對一只豹子來說，速度這東西本來就是強項，又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呢？

秦墨池小心翼翼的用小法術打開側門的門鎖，進來之後又按原樣鎖上。

不遠處有手電筒的燈火照了過來，微微停頓，秦墨池的後背緊貼着牆壁，大氣都不敢出。

是兩個巡邏的保安，手電筒的光一頓之後，又晃了開去。兩個保安低聲說笑着走遠了。秦墨池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他開鎖之前就已經運起了“隐身訣”，就算不貼牆站着，普通人也是看不見他的。

秦墨池，“……”

看來在任何一個領域裏，只有當上熟練工，才能避免出洋相。

繞過一排老槐樹，秦墨池發現他已經來到了白天曾經來過的食堂附近。從食堂旁邊繞過去，再繼續往前走，就到了蜥蜴精栖身的倉庫。

秦墨池擡頭看了一眼半空中翻卷不定的黑色霧氣，與白天所見略微有些不同，它顯得更加猙獰可怕。而黑霧中纏繞的絲絲血紅，仿佛遵循着某種規律緩緩旋轉，顏色鮮豔的像是馬上就要滴下來。清寧說過這裏布下了一個巨大的“聚靈陣”，或者這霧氣的旋轉規律與這陣法有關？

秦墨池仰頭看着它，他覺得自己沒看錯。這一團黑霧确實比白天的時候更大了。是因為廠裏今天又來了新人吧。

這糟心的推斷。

秦墨池按照記憶中的路線快速前進，劉晨已經先一步趕到了，李鋒正從另外一個方向摸過來。他也得加快速度了——業務不熟練，一看見保安的身影就條件反射的想要躲起來，真是太影響速度了。

修建的格外氣派的倉庫出現了視野裏，秦墨池運足目力，并沒看見白天時曾經看到過的那一團暗綠色的光芒。按理說到了夜晚，蜥蜴精的存在應該更明顯才對。就在他這樣想的時候，一陣微風拂過，鼻端忽然傳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池塘邊濕潤的草地發出的略略帶點兒腐臭味兒的水汽。

異變突生。

秦墨池明顯的感覺到他被困在了什麽東西當中，像那一日将他從“特事科”帶走的乾坤境，又有種略微的不同——味道不同，最重要的是這裏似乎不透氣。而與李鋒和劉晨之間的聯系也莫名的中斷了。

秦墨池知道當務之急是破開這個結界，但他幾番運氣，都無法像之前在車裏那次一樣，将真氣引出指尖。秦墨池氣喘籲籲地盤腿坐下，手按在地上時，摸到了一根尺把長的樹枝，這裏靠近花圃，大概是清掃工搞衛生的時候不小心落下的。

秦墨池無意識的将它握在手裏，再一次沉下心來氣運丹田。

暖暖的氣流順着經脈緩緩流轉，運行一周天之後，竟然随着他的意識走天泉，下至天井，繼而過勞宮，順着他手中握着的樹枝閃電一般激射而出。

頭頂上方傳來布帛撕裂般的聲音，新鮮的空氣争先恐後地湧進來。

秦墨池看看手裏的破樹枝，一時間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劉晨和李鋒那邊也遇到了阻礙，不過很快破開。事已至此，隐藏蹤跡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三個人現出身形，各自亮出兵器。

“特事科”的身份标記在夜色裏一閃既沒，卻足夠蜥蜴精看清楚那個微微旋轉的符文。半空中翻卷的黑雲瑟縮了一下，慢慢向後退了些許。人類與妖族之間的普通糾紛是不會請“特事科”出馬的，這是常識。

黑霧被慢慢逼到了廠區後方的空地上。

神識中一個男聲急切地喊道：“可否容我分辨？”

“可以。”李鋒微微抖了抖手中的刀，沉聲答道：“你自己到我刀裏來，我帶你回‘特事科’，然後走正規的法律流程。你是否有罪，會受到怎樣處罰，自有聯合法庭來判決。當然，我們也會為你免費提供法律支援。”

劉晨也在一旁補充道：“抗拒從嚴，坦白從寬。這你應該知道。”

蜥蜴精明顯地陷入了自我鬥争。

秦墨池捏着那根破樹枝，緊張的手心裏全是汗。

片刻之後，蜥蜴精低聲說道：“……好吧。”

黑雲慢慢凝實，露出了之前秦墨池曾經看見過的那張中年男人的臉，慢慢朝着李鋒的方向飄了過來。黑色的雲霧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緊實，而那些翻卷在其中的血色卻以一種詭異的速度慢慢膨脹開來，一眨眼的功夫就由黑霧的根部蔓延到了蜥蜴精的頸部。雲霧裏那張貌似老實的眼睛也慢慢變紅，露出嗜殺的狠戾。

秦墨池陡然間心驚，手中樹枝随着心意運起真元，朝着黑霧揮了過去，罡氣随着樹枝的走向激射而至，宛如刀鋒一般，将那黑雲瞬間破成兩半。

神識中傳來一聲慘叫。

與此同時，一條通體烏黑的長鞭挾裹着萬鈞之勢，劈開長空，刷然落下，剎那間濃煙四散，連頭頂的夜空都仿佛晴朗了一霎。

黑雲收縮成一團，迅速後退。

“好厲害！”秦墨池終于見到了劉晨的兵器，心中大為羨慕。他看得出來，蜥蜴精被鞭子抽中的地方明顯變淡，似是靈力受損。

劉晨沖他飛了個媚眼，“小意思。等收了這妖，哥哥借給你玩。”

秦墨池，“……”

這其實就是炫耀吧？

人家兵器都挺霸氣。秦墨池小心的把破樹枝藏在背後。他覺得手裏拿着什麽東西，好像體內真元比較容易引出來……咳，或許是一種錯覺，但他現在無疑是很需要這種感覺。

蜥蜴精首戰失利，焦躁地在半空中翻來滾去，惡聲惡氣地威脅道：“好，好，好，既然一點兒情面不留，那我也不客氣了。既然來了，就別想再走！我還沒吃過‘特事科’的修士，說不定你們的內丹更加滋補呢。”說着，龐大的身軀在半空中猛然一收，朝着地面上的三個對手刷地沖了過來。

劉晨一鞭抽了過去，驚天動地的一聲響，黑雲四下散開，又非常迅速地凝了起來，氣急敗壞地張大了嘴，發出一聲刺耳的嚎叫。

秦墨池雙手結印，心中默念“真火訣”。

李鋒站在他身後不遠處，指尖在刀尖上輕輕一擦，鮮紅的血液滴落，飛快地被塗抹在了雪亮的刀鋒上。“英雄刀”像是有所感應一般，刀身微微震動。

劉晨又一鞭抽了過去，黑霧再次散開。

秦墨池翻飛的手指随着口訣慢慢發紅發亮，十個指尖像在凝聚着某種可怕的力量。秦墨池額頭微微見汗。

兩道火龍倏地從他指尖竄出，宛如突然間張開的兩條手臂，沿着左右兩路朝着剛被打散的蜥蜴精撲了過去，瞬間合圍，将四散的黑霧包圍了起來。黑煙像是十分忌憚火勢，一邊連連慘叫，一邊不自覺的随着火勢的合圍朝着中間聚攏。

李鋒手中的“英雄刀”發出嗡的一聲輕鳴，光芒大盛。

“連城，”李鋒一字一頓地問道：“你可願随我前往‘特事科’，通過正常的法律程序來為你所犯下的過錯承擔後果？”

黑影眼見火圈越收越小，連連慘叫，“願意！我願意！”

李鋒輕叱一聲，“收！”

就見火圈裏左沖右撞的黑霧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下一秒，它便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拉成了一條細長的線，瞬間吸入了刀鋒之中。

真元火沒了攻擊目标，調轉方向，刷地收回了秦墨池的指尖——聲勢居然還挺大，若不是反應過來這原本就是他放的火，秦墨池差點兒就跳到旁邊去躲開了。

劉晨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沖着秦墨池豎了根大拇指，“小豹子，好樣的。”

秦墨池，“……”

說好了都是國家工作人員了，腫麽能随便給新同事起外號呢？這算不算一種職場歧視？

秦墨池不理他，轉頭問李鋒，“李哥，你這樣就把妖怪收了？收完了？”

李鋒點頭。

秦墨池不解，“那之前費那麽多事做什麽？你直接在旁邊這麽一念咒，不就ok了？”

“哪有那麽簡單？”李鋒失笑，“若不是先耗去它大半的精力，又被你的真元火困住，我念再多的咒它也不會心甘情願的被我收——妖要心服口服，主動進來才行。”

劉晨溜達過來，一頭一臉都是冷汗，他笑着在秦墨池肩膀上拍了拍，“要不是你用真元火困住它，它是不會主動鑽進‘英雄刀’的。”

“……這樣？”

兩個男人一起點頭。

秦墨池頓時心花怒放。

李鋒也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說話，突然間眉頭一皺，“不對，不是說還有個女妖？”

秦墨池連忙點頭，“查到她的底細了嗎？”

李鋒搖搖頭，“沒有記錄。”

沒有記錄分兩種情況，一是化形不久，從未接觸人類社會；另外一種情況，就是曾經犯下重罪，被判以重刑，檔案也被封存，所以聯網的資料庫裏查不到這妖的資料。劉晨聽了這話，與李鋒對視一眼，彼此心裏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只有秦墨池什麽都不知道，暗暗猜測這女人是一個世事不知，懵懵懂懂犯下大錯的小妖。

李鋒不敢大意，把三個人攏在一起，小心戒備。

劉晨悄聲問秦墨池，“你能不能看到她在哪裏？”他記得秦墨池說過，他能夠根據妖怪身上散發的妖氣看出他們來。

秦墨池的視線謹慎地在廠區的方向慢慢移動，神識散開，一點一點搜索可疑的痕跡。驀地裏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像是某種動物的鱗片互相摩擦發出的令人牙酸的聲音。

秦墨池背後寒毛直豎，連忙在三人周圍撐開結界，“什麽東西？”

月亮慢慢從雲層後面鑽了出來，蒼白的月光灑落下來，照着荒無人煙的草灘和遠處沉默的山林，風聲沙沙，詭異的帶着一絲肅殺的妖氣。

秦墨池覺得眼前的景色有種仿若恐怖電影的效果，放出的神識在這時也終于擴展到了荒地與廠區交界的地方。他看見一片潮水似的黑色正着了魔似的朝着荒地中央，他們所在的地方沖過來。黑色的潮水中不大的東西一個疊着一個，挨挨擠擠，尖嘴、短爪、細長的尾巴……

秦墨池困難地咽了一口口水，“一群小蜥蜴。”

這東西按理說是沒有毒的，可是正常的蜥蜴哪裏會成群結隊的來攻擊人呢？遇見有人，早就遠遠躲開了。

秦墨池在這一片可怖的潮水中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波動，令他想起白天見那女妖時，飄蕩在她身後的黑煙，濃重的黑色，翻卷中時隐時現的刺鼻的血腥氣。但現在，這種感覺被莫名的分散了，仿佛那女妖突然間将自己分散開，變成一堆零零碎碎的東西。

“不對，”秦墨池驚叫，“這一群蜥蜴就是那個女妖！”

話音未落，跑在最前面的蜥蜴已經到達了結界布下的地方，它們完全沒有理會前進的路被攔住，反而一個疊着一個朝着高處爬了上去。秦墨池眼睛好，一擡頭就能看見挨挨擠擠的爪子尾巴，頓時渾身上下都仿佛癢了起來。

李鋒和劉晨都是修士，自然可在暗中視物，然而眼前所見實在讓人毛骨悚然，劉晨嘴快，忙說：“小豹子，你的結界一定得結實呀。”

秦墨池聽見頭頂傳來的咯吱咯吱的抓撓聲，心神微動，“這些小東西，有毒。”而且毒液正在一點點腐蝕他布下的結界。

秦墨池擡起頭，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忽然看見所有的蜥蜴都融合在了一起，變成了白天時見過的那個女人。她披頭散發地趴在結界外面，四肢着地，尖尖的指甲扣在結界上，似乎在尋找它的弱點，嘴巴裏還不時探出一條分叉的舌頭。

秦墨池從沒見過這麽醜的東西，被吓出一身雞皮疙瘩。再看時，那女人的樣子卻又消失不見了，結界外仍是密密匝匝的一片蜥蜴的肢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