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小朱雀體力透支,抱着陳恩烨的手臂,很快呼吸沉沉,睡了過去。
陳恩烨嘆了口氣,揉了揉他柔軟的碎發,略清理了一下床鋪。
陳少爺心裏忽然湧起一個念頭:也許沒過多久,我就會不得不放手,讓他回去他的故鄉,那裏一定是個比地球舒适得多的地方。我該把他的魂石找出來嗎?他說還在我的身上……
陳恩烨将手上的鋼制指環摘了下來,接着看了一眼食指上的傷疤——那道疤已經經歷了很多年,但依舊猙獰地盤踞着。
陳恩烨輕輕撫摸睡着的小朱雀,心中想道:當年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在那戒指的殘片中再也沒有找到一點魂石的蹤跡。當年的那個醫生也一直沒有找到我的病症痊愈的原因,現在看來的話,應當是魂石一直在我身上,使得我逐漸恢複成為正常了……這些年來,我從未生過一場疾病,也一定是因為這個緣故。
然而不管怎麽想,陳恩烨都想不出魂石神秘消失的原因,他在當年那場車禍以後産生過一點心理上的應激障礙,此後不但開始厭惡逐漸壓下來的黑影,更開始對其他人類産生了厭惡的心理。
接着,陳恩烨又想道:也許是魂石有非常特殊的特性,以地球的科技難以檢測出它的存在來……
陳恩烨在思考當中,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室內暗了下來,小朱雀抱着他,在睡夢裏熟練地蹭了蹭他的右手。
在兩人都陷入熟睡的時候,小朱雀背後的光翼忽然間默默地伸展了開來。
它們在半空中浮動,幻化出一道道優美無暇的影像。
第四對光翼,就在沒有人看見的時候,悄無聲息地複蘇了過來,化成一道金紅色光芒,橫貫了半個卧室。
小朱雀仿佛感受到了什麽,本能地動了動身子,将背後的光翼重重覆蓋下來。
那剛蘇醒的第四對光翼名為“詠唱”,它們随着鳴夜的心意微微波動,一會兒後蓋在他身上。
小朱雀還是沒醒過來,砸吧着嘴巴翻了個身,接着把自己的光翼末端塞進嘴巴裏嘗了嘗。
Advertisement
呃,不好吃。
于是他又吐了出來,又自己将光翼晃來晃去,最後搭在了身旁陳恩烨的身上,陡然間感受到了什麽,這下老實了。
陳恩烨正在做夢。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夢到了當年的一些事情。
記憶是非常模糊的,他把前面的糾葛劇情都忘光了,這個夢像是陡然間就從印象最深刻的一幕當中開始了:那是一片可怖的黑暗,從頭上向下壓迫而來,這黑暗幽深又沉重,像夾帶着無盡的痛苦。
陳恩烨只覺自己渾身無力,眼睜睜看着這黑暗慢慢駛近,繼而緩緩壓了下來——
“還給我……把戒指還給我——”
他聽到自己的吶喊。
鳴夜在夢裏忽然動了動,搭在陳恩烨背上的光翼一陣晃動,像感受到了從他身上傳遞出來的痛苦。
接着,小朱雀下意識伸出手拍了拍陳恩烨,模模糊糊地哼了兩句夢話,便又稀裏糊塗地睡了過去。
他的光翼,為他們建立着短暫的聯接。
陳恩烨只覺夢境忽然整個一震,仿佛從那黑暗裏破出了一道黎明的曙光。這光芒溫暖又熟悉,令他心中一動。
陳恩烨回過頭去,見到在自己身後,是鳴夜撲打着雪白的羽翼輕輕落到地面上,穿着他的連體睡衣,打着哈欠問道:“小恩烨,你在做什麽?”
“我……在找你的魂石。”陳恩烨答道。
他回過頭時,猝不及防,正看見那片黑暗露出了本來面目——
那是一輛轎車,猛然撞進了陳恩烨的這片記憶裏,繼而轟隆向他筆直地碾了過來!
陳恩烨聽到背後的鳴夜大喊道:“小恩烨!不要過去!”
但陳恩烨看見在自己面前,正是那枚戒指,那銀白色戒指上正拱衛着一顆淺金色的璀璨寶石——那正是鳴夜的魂石。
車輛毫不容情地向前駛來。
下一刻,陳恩烨毫無猶豫,猛地合身向前撲去,右手恰恰摸到那枚戒指!
接着就是長長的鳴笛聲。
車輛陡然撞破了這層夢境,再次駛向了一片黑暗當中。
陳恩烨單膝跪在原地,仰頭時額上的汗水順着眉峰滴落,他向上望去的動作仿佛是看見了過去站在面前的什麽人——他的眼神凜冽如刀鋒,帶着對往事的刻骨恨意。
陳恩烨以顫抖的左手牢牢按住了自己的右手,然而他的右手無力地下垂,一枚變形了的銀色戒指當啷一聲落地。
他身後,白色羽翼的小朱雀低聲傷心地說:“小恩烨……對不起。那個時候,我沒在你身邊……”
十四年前的那輛車,毫不留情地碾過了陳恩烨覆在戒指上的右手手掌。
戒指是純銀質地,當場變形,其中淺金色寶石不翼而飛。
陳恩烨右手三指粉碎性骨折,手掌嚴重變形,其中右手手指的第一個關節因徹底粉碎而被剔除,從此只剩下一道猙獰着盤踞數年的疤痕……和一枚套在其上的鋼制戒指。
下一秒,一切都融合成了一段混沌的記憶。
陳恩烨在天旋地轉的颠簸當中失去意識,恍惚中聽見有人在他床邊不斷地争吵。
“小晨根本不是故意的!你想要小晨為了這個廢人償命嗎?陳景明!小晨也是你的兒子!你到底要偏心到什麽地步?”
“夠了,我不想聽更多解釋,這件事必須要調查清楚!小晨到底有沒有領着傭人搶恩烨的戒指,有沒有指使人把他推過去,不是你說了算的——我陳景明也不是只有陳晨一個兒子!”
“我就不明白,陳景明!小晨現在才是陳家的繼承人,是你最重要的兒子啊!床上這個因為什麽漸凍人症已經躺了這麽多年,根本沒希望……”
“雪珊,你說話注意一點。恩烨的運動神經元症已經在痊愈了,他才是我的嫡子——”
“嫡子!又是嫡子,笑話,現在已經改革多少年了!陳家還在這種封建風氣裏面爬不出來,嫡庶可以當飯吃嗎,啊?我廖雪珊嫁給你一個鳏夫,不是為了讓自己的兒子永遠被壓在一個廢人底下的!你看清楚啊,小晨從小那麽優秀,課業和運動樣樣都行,你不是一直按照繼承人來培養他的嗎?眼前這個廢人就算沒有病了又怎麽樣,他已經荒廢了快八年了啊!”
陳恩烨躺在病床上,手心一片虛無,那枚原本珍之重之地戴在他手上的戒指,已經失去了蹤影。
而那個不知廉恥的女人,還帶着她生下的私生子,嫁進了陳家——陳晨,僅僅比陳恩烨小四個月而已。
她的尖叫聲,陳晨的笑聲,他同夥們的嘲笑,父親陳景明嚴苛的話語聲,陌生人的讨論,傭人的竊竊私語。
這些聲音。
這些喋喋不休的人類的聲音,已經将他團團圍繞了八年的時間,而且還将繼續喋喋不休下去。
過去,陳恩烨無能為力,只能接受他們當面的嘲笑或蔑視。
……但現在,陳恩烨忽然不想再忍受下去了。
他們毀了那枚戒指——那是鳴聲劃過綽約長夜唯一留下的東西。
這世上再也沒有能證明天使存在過的東西了。
——而他丢失了這枚戒指,是不是也永遠失去了再次見到他的資格?
光是想到這件事情,陳恩烨就感到一股憤怒,這憤怒貫穿他的四肢百骸,使他感受到血管中憤怒地奔騰着的血液,還有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陳恩烨驟然伸出手,将眼前一片混沌徹底撕開,狂怒地大喊道:“出來!陳晨!陳景明!廖雪珊!出來啊!看看我的憤怒,看到我這道傷口!看看你們這些年究竟做了什麽……是你們毀了這一切!你們所有人都在聯合起來,這個世界到底為什麽要傷害一個無力反抗的人,為什麽要把弱者的所有東西都繼續剝奪殆盡!”
他向着黑暗怒吼,像一頭終于從牢籠當中脫困而出的雄獅,在受到過無數次傷害之後再也難以遏制自己的痛苦和憤怒。
他喘着粗氣,眼神逐漸凜冽成寒冷刺骨的冰刀,向着四面八方模糊的人影冰冷地宣告:“現在我醒了過來,你們再也沒有人能夠接近我,欺騙我,傷害我!你們也再也沒有資格從我身邊奪走任何東西,或者同情和藐視我!我将一步一步,奪取你們不配擁有的一切東西,然後向你們索取這代價!”
黑暗中,閃爍着一絲微光。
有人用他熟悉的聲音,輕輕地說道:“小恩烨,你太寂寞啦,你的身邊,一個人也沒有……”
“我不需要任何人陪伴!”陳恩烨站立在黑暗中,再無恐懼和遲疑,漠然地說道,“我自最初到最終,都只能是孑然一身。我不需要相信任何人,也不需要請求任何人,那些聲音只能使我憤怒,那全部都是欺騙,人的本性根本就是為私欲而生!”
鳴夜陡然走近過來,面對着他,仰頭露出帶着憂傷的面容:“我不要……小恩烨,我就要呆在你身邊,就要對你說話。你不準嫌我煩,或者嫌我吵,因為……我只能陪你不到一百年的時間,連有沒有六十年,我都不知道……”
陳恩烨看了他許久,呼吸逐漸平複下來,繼而痛苦地低聲道:“你為什麽在這裏……為什麽偏偏在我最醜陋的噩夢裏,看見我這樣不堪的一面?”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喜歡小恩烨而已。”鳴夜低下頭,輕輕伸手環住了陳恩烨的右手。
許久後,鳴夜心疼地問:“小恩烨,你還疼嗎?”
淩晨時分。
陳恩烨從夢境中醒了過來。
他低低地喘息,下意識伸手去摸鳴夜的位置,繼而摸索到了鳴夜的面容,陡然停住了動作。
明明在熟睡的,小朱雀的臉上,滿是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