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當你遇到他的時候,
世界好像停止了旋轉
我以為我已忘了曾經愛過你,直到我一看到你淚湧出眼底
失去顧潮生音信的五年間,有次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散步,忽然聽到一首他以前在KTV點過的歌。
是無印良品的《掌心》。
記不清是我哪年的生日,開了包廂喊朋友唱歌。因為人來得零零落落,沒幾個,所以大家都沒什麽興致,沒待多久就已經走人。只有他,百無聊賴地在把腿搭在茶幾上,一首一首地點一些放着原聲的歌。
播到這首時,顧潮生問我說,看過這個MV嗎?
我搖搖頭,他特別得意又一臉神秘地說,這個MV裏有鬼!
那一瞬間,我恍惚像回到很多年前,遙遠的夏天傍晚。黑板報寫到一半的我們,教室裏,他也是這樣神神秘秘,說,溫瀾,你猜我們學校有鬼嗎?
我揉了揉自己發脹的眼,配合地做出誇張而又期待的表情,等他說下去。
他開心地一路等劇情往後播,比畫着說,快了快了,馬上了!你看就那個窗後,不知道為什麽多了個人影,本來是沒有的!白裙子!看到了嗎?
網絡上很多人曾提到過這個秘密,但我卻是因為顧潮生說,才知道的。
有的八卦可能換個人說,就很小很小,顯得随意又漫不經心。但有的事情,卻因為是他告訴我的,所以我記得特別清晰。
後來,他又點了首五月天的《突然好想你》:最怕空氣忽然安靜,最怕朋友突然的關心,最怕回憶突然翻滾絞痛着不平息,最怕突然聽到你的消息。最怕此生已經決心自己過,沒有你,卻又突然,聽到你的消息……
是一首我聽過好多遍的歌。
有人說,人記憶最深處所儲藏的每一首歌,都能令他想起一個人,一段時光,一場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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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你在我的回憶累積太多首傷感的歌。
失去你音信的五年間,我偷偷刷你極少更新的微博,把你每條簡短到不足一百四十個字的內容看了一遍又一遍。看你去各地旅游的照片,想象替你拍照片的那個人,會不會像我一樣想要把你的每個表情牢牢鎖在眼底。
我站在路邊,不願挪動腳步地堅持把那首《掌心》聽完,有點難過地掏出手機,組織半天語言,發出了一條微博。
我矯情地寫:不能再看到你的笑臉,不能再和你徹夜談天,不能再共你度過新年,不能再與你天天見面。
這句話是寫給你的,但你根本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顧潮生,你不知道每次你跟我說手機沒話費了,問我在哪裏,方不方便順手幫你繳費,我即使在家已經躺下要入睡,都會立刻套上外套,出去找小店替你充值。
你不知道,和你同班的時候我學習有多努力,就只為了讓你在考試想找人對答案時,露出有些讨好的表情對我說一句,溫瀾,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你不知道每年春節我最期待的,不是除夕,也不是大年初一,而是初三、初四你走完親戚,百無聊賴地打來電話,約我出去走走,然後我們在下雪天穿過擁擠人潮,穿過輝煌街燈,我走啊走啊,卻心知肚明,怎樣也走不到你心裏去。
以前流行一個說法,就像阿寶說曾有男生告訴她,如果三十歲還嫁不出去就娶她。
聽到這個似是而非的承諾時,我只想到你。
如果有一天,我們都很老很老,老到走不動路了,我若沒了身旁的伴,你如果恰好也會孤單,到時,我會不會有機會去找你?
十年,三十年,六十年,你猜我等不等得起?
顧潮生和林西遙戀愛後,阿寶竟然也喜歡上一個人。
她跟我說起這件事時,叮囑我保密,即使讓顧潮生知道也不行。
後來我才知道,這世上有種距離叫作“不要告訴別人”。而當顧潮生成為阿寶口中那個“別人”,注定我們的小團體出現了危機。
顧潮生忙着戀愛,一周中有三天都不和我一起回家了。
但我還是慶幸着好在他們也不是天天都約會。
阿寶喜歡的人比她年長一旬還多,是她媽媽的麻友。她父母離異後,媽媽一直單身,偶爾帶一群朋友回來通宵打牌。就是在這樣的場合,她認識了那個足以改變她一生命運的男人。
男人帶阿寶出去玩,唱歌,開車帶她兜風,阿寶跟他學會了抽煙,眼睛都不眨地灌下一瓶洋酒。在那個談戀愛只能在放學後的操場角落偷偷拖手的年紀,阿寶在放學後的操場上,迎着風微醺地跟我說,她想讓他愛上她,就得交出幹幹淨淨的自己。
我在心裏罵她瘋了,嘴上卻只敢勸她再考慮考慮,生怕言辭過激,讓她覺得我不能讓她相信。
她斬釘截鐵,說已經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做這次争取。
那天晚上放學,顧潮生沒有和我一起,阿寶孤注一擲地撥通了她男神的手機,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一個人在車站坐了很久都沒有回去。
直到路燈都亮起,我忽然看到不遠處顧潮生的背影。他送林西遙回了家,然後回到這個站等車。他也看到我,快步走過來,拍一下我的腦袋,說,你怎麽還沒回去?
我忍住矯情,生怕自己的擔憂暴露後,會把阿寶的事和盤托出,只好努力裝作若無其事。
他說,那一起走吧。
很久以後我都忘不了那個晚上。
也許是被阿寶的勇敢所影響,我走在顧潮生身旁,看到地上我們兩個長長的影子緊挨在一起,我伸出手指,朝他的手所在的位置,很慢很慢地伸過去。
看起來像是我真的在和他牽手,一眨眼,光陰就這樣沉寂。
他仍然和我聊天說話,好像我們之間從沒有過別人的介入,他沒有提到林西遙,我也沒有提到許眠歌。
過馬路的時候,他走在前面,多出幾步之外的距離,他回過頭,笑着看我,我迎着他跑上前去,有那麽一瞬間,我真想站定在原地,跟他說點什麽。
但可悲的是,我一旦想起他現在有女朋友,就覺得自己無論說什麽,都像個壞女生。
何況,從前生怕的失去,此刻如果我脫口而出,恐怕只會流逝得更快。
我不知道如果那天我阻止了阿寶,後來她會不會怪我。
但我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第二天清早,她出現在教室,對我說相安無事,男神陪了她一夜,但對她說她還小,他說了一句很過分的話,說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阿寶逞能地複述給我聽,她說,他到底喜歡什麽類型?他就是嫌我不成熟,不是和他年紀相仿的那一類型!
但我沒辦法立刻長大。阿寶說完垂下眼,很悲傷的樣子。
我不知道那一年的阿寶究竟有多喜歡她男神,也不懂她口中飛蛾撲火般炙熱的愛情,但我想,這世界上總有一個人,當你遇到他的時候,世界好像停止了旋轉。
你在不懂愛的年紀,也想轟轟烈烈地得到他的垂青。
阿寶沒有放下男神,但她做了讓自己最痛,卻再也沒回頭餘地的事情。
如果你那時說愛我,我不要你走
兩個月後,阿寶辍學。我是最後一個知道消息的人。
不只是陶姜,包括當初欺負過我的十三妹團體,全部被阿寶喊做男神的人在學校後街痛揍了一頓。
群架過後,學校對阿寶進行記大過處分,她卻主動要求退學。至于理由,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是輕描淡寫地說,爸媽已經答應讓她不念了。
我只知道她一周沒來學校上課,陶姜再來學校時,用勝利者的表情告訴我說,從今往後再沒人替我撐腰了,讓我別再得意。
我來不及唏噓她姿态轉變得飛快,這才知道阿寶不是生病,也沒有請假。
那天下午一直下着淅淅瀝瀝的雨,阿寶來學校收拾東西,她抱着一個大紙箱,裏面有兩本厚厚的日記本,全是她寫給男神的信。你替我保管吧,我不想要了。阿寶說,他還了我一個人情,我們誰也不欠誰。
我接過來,摟在懷裏,顫抖着問她要去哪裏。
她湊到我耳邊對我說了一個秘密。
男神沒有答應阿寶,她卻因為被喜歡的人全盤否定而一蹶不振,整個人頹廢了下去。那段時間她考試成績不理想,理所當然坐班級最後排,而她的同桌是個話很少的男生。
阿寶說,我就想試下我有沒有魅力。
她就常常主動找男生聊天,直到他跟她告白說,你當我女朋友行不行。她非常滿意,兩周後,她把男生帶到男神住的那條街,在路口的小旅館開了個房間。
阿寶跟我說這些時神色不能更平靜,我咬着嘴唇竭力說服自己消化這件事情。
其實我後悔了。阿寶說,所以,我不想上學了,溫瀾,你替我保守秘密吧。我不想再看到他,也不想再面對這樣不堪的自己。
阿寶說,男神知道以後憤怒地給了她兩個兇狠的耳光,但她竟然沒有哭。
她這時才發現,一時沖動的後果,竟會是一條沒辦法再往前走的絕路。
我只是想證明給他看,讓他後悔!阿寶有些哽咽,但後來我發現,我的人生其實跟他沒有任何關系,他沒義務為我負責,他不愛我所以連管也不會管我,他覺得我根本只是個小孩子……不,他當初明明說過,我和同年齡的女孩不一樣。他明明是這麽說的。
男神答應她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喊了幾個社會上的朋友,輕而易舉地替當初挨揍的我報了仇。
阿寶說到這裏,表情裏又多了點藏不住的驕傲,他真的很厲害!
那以後呢?我的手指用力地摳在桌子角上。
我從來沒想過,我最好的朋友會以這樣的方式,與我的生活軌跡脫離。而我當初或許是有機會拉住她的,我卻沒有去做。
所有幼稚的沖動,回憶起來都只會讓人覺得蒼白無力。就像阿寶那時覺得自己成熟并且獨立,她一定是太早地以為自己已經長到二十五六歲的年紀。
我打算去外地找工作,我媽答應了。她別扭地不再看我,說,反正,正好替她省了筆錢。
我聽到外地兩個字,眼淚再也忍不住地奪眶而出,伸手去拉她的衣角,卻完全不知說什麽才好。阿寶嘴角揚起一絲苦笑,沒事的啦,我會給你寫信。
她來時剛好是中午午休,我找顧潮生借了把傘,送她出去。拿傘時顧潮生小聲問我怎麽回事,我沒有吭聲。
他側過臉去看阿寶,她卻不敢迎上他的目光。
我拉起阿寶的手往外走。
從那之後,阿寶再沒來過學校。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學校附近一家廉價的茶館式KTV裏幫忙,店鋪是她媽媽的朋友開的,裏面的格局是一個圓桌,旁邊擺滿單張的座位,十塊錢一首歌,随便點随便唱。她偶爾幫忙端水倒茶,我有時候路過就會去看她。
直到有天我去時,沒有找到她。
然後就失去了她的消息。
又隔了很久,我登錄電子郵箱時,收到她發給我的郵件,內容簡短,只說她在外地一切都好,讓我不用擔心。信的末尾她說,顧潮生怎麽樣?
我想說:他和林西遙挺好的。但打出這行字,忍不住又删去。
學校裏沒了阿寶,陶姜不再對我有所忌憚,林西遙也不再刻意虛僞地和我打成一片。我有點孤單的時候,總會想起當初阿寶、顧潮生我們三個整天玩在一起。
這樣落單的時光,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直到有次顧潮生來跟我借書,我剛準備拿給他,卻聽他說是給林西遙看。
我雖然沒道理小氣,卻怎麽也忍不住心裏的不樂意。
不借!這本書我買來珍藏的。我信口胡謅,別的書都可以,就這本不行。
顧潮生有點生氣,小氣!
……就小氣。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我不肯半路妥協。
最後他說,算了,我自己買去!
我後悔了。早知道我不借給他,他會自己貼錢買本送給林西遙,我就不這麽犟了。但這時候,我實在也不好意思再反悔。
這件事後,顧潮生好多天都沒有理我。
我猜到過的事情最後還是發生了。
在他的心裏,林西遙已經變得很重要,很重要。
原來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真的是個從無到有的過程。我想顧潮生現在一定不記得,當初是怎麽跟我說他只是想和林西遙試試的吧。
很多年以後,我看過他更新的一條微博,配圖是一張他和林西遙常去的公園小徑。文字內容是,我的初戀就在這裏。
雖然後來他也喜歡過別人,又被許多別的女孩子喜歡過,但在他心中,卻只有林西遙一個,是打上耀眼初戀标簽的女生。
她是他的獨一無二。
任你在她懷裏我依然愛你,我永遠記得那一天的雨
暑假時,何畢轉學去了濟南。
最後一次見面,顧潮生喊上了我。我們一起去了顧潮生喜歡的餃子館,要了兩瓶啤酒。我默默低頭扒拉盤子裏的三鮮水餃,吃得非常艱難。
我不愛吃餃子,但我喜歡看顧潮生暢快吃水餃的過瘾表情。
顧潮生說過很多次,何畢是他從小到大第一個最要好的朋友,雖然不在一個學校,但感情依舊。所以這時候,他看起來就像我得知阿寶退學的消息一樣不開心。
回家路上,我安慰他說,還有鐘暗呢。
沒想到他莫名其妙一點就着,鐘暗,什麽鐘暗!
我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但很快的,我竟然再次從顧潮生口中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
他說,你沒聽說嗎?鐘暗最近都在追青蔓,好長時間了。
在這之前我以為青蔓已經從顧潮生心裏除名了,或者說我腦補成其實他也沒那麽喜歡她,不然怎麽會和林西遙在一起?
我知道我這樣想很自私,也沒道理。顧潮生走在我身邊,低着頭,我看不到他的眼睛。
他繼續說,但我就是想不明白,他明明知道我喜歡青蔓,追過她但是沒追到,為什麽他還要這樣做?
我想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可能他……是真的喜……
真的喜歡也不行!顧潮生忽然大聲打斷我,他捏了下拳,但很快又松開來,還說什麽好兄弟,再說他根本沒有告訴過我,還讓我從別人口中知道真相!
這時候我以為我會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批判他為什麽不能對鐘暗寬容一點。站在客觀的角度,我并不相信鐘暗做這樣的選擇,懷着什麽對他的惡意。
我總覺得鐘暗內心應該也很掙紮吧,男生之間的友情純粹,不會耍什麽心機。我內心其實堅定地為鐘暗找了個真愛的理由。
但很奇怪,我竟然沒有把這樣的念頭告訴顧潮生。
相反,我只是默不吭聲,以沉默附和了他。
因為看到他那麽生氣,那麽憤憤的表情,我竟然特別護短,只想讓他覺得,此時此刻我是站在他這邊的那個。
那青蔓呢?我順着他的話問。
不知道。顧潮生說着,又來抓我的胳膊,歪着頭盯着我看,他說,我是不是特別無理取鬧?但我只要一想到我的好兄弟要和我喜歡的第一個女生在一起,我就不爽!我非常不爽!我就是不爽!
顧潮生用力得簡直要把我的胳膊搖斷。
而我看着他,卻忽然意識到他的表情看起來真的很像在對我撒嬌呢。想到這裏,我竟然感覺心裏有了一絲偷笑。
也許只有在親近的人面前,他才會流露出這樣孩子氣的表情。
我雖然不清楚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但這一刻我能清楚地感覺到,顧潮生已經把我看成了他無須掩飾自己的、親近的存在。
而且我不明白……顧潮生撇着嘴的樣子竟然讓我覺得很帥。
為什麽他什麽都要和我搶?陶姜要喜歡他,我懶得管也不想管,但是為什麽他要追青蔓?顧潮生說個不停。
陶姜居然也在接近鐘暗?我一驚。
不過想來,班上比較優秀且招女孩子喜歡的男生,也無非就他和鐘暗兩個。陶姜在他這裏得不到回應,換一個目标也不稀奇。
我說,那你去找他打一架!
你太過分了,溫瀾!顧潮生用力一下拍在我背上,可是你給我分析一下,如果他真的追到了怎麽辦?如果沒追到……如果沒追到也不行啊!
我終于再也忍不住地笑場,可能是他沒你長得帥!所以想尋找點平衡,你大方點行不行?
可能這樣不合邏輯又飽含護短的安慰,也只有無所謂昧着良心的我,才能這樣理直氣壯地脫口而出了吧。
顧潮生好像被我這個不靠譜的答案安撫到了,他眼巴巴地看着我,追問,你真的這麽覺得嗎?
我不能更認真地點點頭。
看着他被哄得服服帖帖的樣子,我即使說着三觀不正的甜言蜜語,也覺得好開心。
畢業會考前夕,原本很久沒在我視線範圍內出現的許眠歌,忽然來刷了一次存在感。
有天上課,顧潮生忽然丢給我一卷透明膠帶。我接過來一看,老套路!那段時間由于班主任嚴打,所以上課傳字條已經有讨厭的“乖乖牌”開始打小報告了。我和顧潮生研究了一個新辦法,就是在作業本上寫好要傳給對方的內容,然後用透明膠帶黏住,指甲在上面來回刮兩圈,最後撕下,字跡就會非常聽話地依附在膠帶上了。
這個招用起來真的滴水不漏。
我看到顧潮生告訴我說,許眠歌在抽屜裏用塗改液寫了字。
回頭去看,我才發現原來許眠歌的座位換到了和顧潮生同桌。
我寫:什麽字?
顧潮生打了引號,把內容原封不動地照搬:顧潮生早戀!上課寫情書給溫瀾!
看到的一秒,我強忍住內心的笑意。我回:他什麽意思?
顧潮生的筆跡潦草:誰知道!看我經常和你傳字條吧?搞不好你還有機會哦,要不要我幫你問下?給你三秒,趕緊考慮考慮。
我本來還只覺得挺好笑的,一看顧潮生這個說法,頓時怒從心起,完全無法平靜!剛好這時下課鈴聲響起,老師前腳夾着課本出去,我後腳噌的一聲起身。
許眠歌也不過剛走到教室門口,不知道是打算去走廊上曬太陽,還是去樓下小賣部買零食吃。反正所有人都被我風風火火的姿态鎮住,眼光不由自主地集中到我身上。
我大步流星地來到許眠歌的座位旁,噔的一下踩在他凳子上,全無形象地猛蹦跶了幾下。
所有人以不可置信的目光鎖定我,然後又齊刷刷地看向許眠歌。
我不客氣地一腳踏上更高點——他的桌子,沖他霸氣地喊話,別這麽無辜!你做了什麽心裏清楚!
說完我非常解氣地蹦下來,還不忘對一旁震驚的顧潮生眨巴眨巴眼,這才潇灑地轉身走了。
這次之後,顧潮生有好長一段時間一看到我就忍不住沖我抱拳,只差跪下大贊我一聲,女俠!
讓我安心的是,其他人只以為我對許眠歌發脾氣,是因為矯情的愛而不得,又或者因愛生恨的戲碼。
只有我心裏清楚,當初他拒絕我時說得那麽毫無餘地,我都從沒跟他計較過他不給我留面子的絕情,現在當然也不會因為他小氣地吐槽我幾句,就和他大動幹戈。
但是他竟然說顧潮生的壞話!
他好或者不好,最多只能由我來評價,其他人想都別想!我不允許!
縱然許眠歌一頭霧水,摸不着頭腦地不懂我為什麽大發脾氣,但我也沒再解釋什麽。
當時心裏竟然還隐隐有一種能夠保護喜歡的人的開心。
傘握在手,像不曾擁有,離別時刻,你冷得顫抖
算一算,初中這場畢業會考,應該是我最後一次和顧潮生對答案吧。
但我卻做了一件特別蠢的事兒。
開考前,顧潮生非常不怕死地來和我商量辦法,但無奈他和我在不同教室。除非我早寫完,提前出考場,才有極小的可能去樓下教室門外,偷偷地和他比畫一下。
那時候的作弊技術還遠沒有使用手機這麽先進,最後顧潮生有點兒無奈地妥協:實在沒機會就算啦,為保險起見吧。
我心想,什麽時候不是為保險起見。顧潮生的成績其實不錯,只是我們倆都習慣性地互補以拿更高點的分。
讓人意外的是,最後一場許眠歌竟然巧合地坐到了我前桌。
我看到他拿出鉛筆認真削起來時,忍不住踹了他凳子一下,他扭頭看着我,一臉莫名。我笑了,握手言和吧,都要畢業了。
嗯。他心領神會地答應,那待會兒可以合作一下!
他這個表情一下子讓我想起幾年前的顧潮生,但我竟然又沒來由地覺得真有點兒讨厭啊,我當時頗為神經病的內心戲是:他居然模仿顧潮生!
開考後我唰唰唰地飛快做題,心裏還惦記着待會兒還要把答案拿給顧潮生。這時候許眠歌忽然停筆,身子挺得筆直,我一看他的動作就明白他要幹什麽,果然是趁老師轉身的瞬間飛速扔到我桌上一個很小的紙團。
那一刻,想到他曾經說的顧潮生早戀,上課寫情書,我奇怪地被戳中萌點,微微一笑,在他背後小聲說,你不是說傳字條是早戀嗎?
他身子一僵,然後幹咳了一下,聽起來也是有點好笑的聲音。
我卻瞬間驚醒,想到我還要抓緊寫題,又想到以許眠歌的成績,大概和其他企圖抄我答案的同學一樣,指不定紙團上多少疑問讓我幫着解。
我又不是真的喜歡他,他難道以為我公然追過他,就會在這種時候不管自己先寫答案給他?他做夢!
想到這裏,我內疚感全無,趕緊做完試卷,提前交了,然後快步下樓。
而到此刻,我不得不感嘆一句,顧潮生的運氣實在太好了!他挨着窗邊坐在第一組第一個,而那扇窗戶的右上角,竟然不偏不倚地有一個拳頭大的破洞……
我想告訴他:老天爺都在幫你。
于是我掏出剛才已經寫好答案的草稿紙,又飛快地謄寫一遍,把寫有我認為稍有難度的部分答案的字條揉成一團,順着那個玻璃洞塞了進去。
顧潮生順利地避開老師,撿到,然後寫完,剛好到交卷時間。
我以為這一切天衣無縫,顧潮生出來後,我拉着他去收拾書包,然後一起回家。走着走着,我忽然想起兜裏那個被忽略掉的許眠歌的求助……我随手掏出來,不經意地展開,頓時晴天霹靂!
怎麽也沒想到,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他抄寫給我的答案……而這上面不乏我自己也不太确定的題……
早知道是這樣,就算不拯救自己,我也一定把這張丢給顧潮生啊!我認命般遺憾萬分地閉眼,像在完成一場憂傷的儀式。而這時顧潮生探過頭來,靈敏地發現了這個秘密。
他砰的一掌拍在我頭頂。
溫瀾!你竟然沒把正确的那份給我!為什麽會這樣,你知不知道這次畢業會考……最後一句他似乎已經不是在問我,而是在說給自己聽,不過其實也不太重要了,她早就決定好了……
他還想繼續說,但鐘暗剛巧過來和我們打招呼,讓那句話就不那麽不尴不尬地卡在半空裏。
我知道,顧潮生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和鐘暗不遠不近,雖然偶爾會碰面,一群朋友聚會時他們無一缺席。但私下裏顧潮生卻很少再和他像之前那樣,毫無顧忌地嘻嘻哈哈鬧在一起。
我不想戳顧潮生的痛處,于是笑着把林西遙拿出來打圓場,說都怪他重色輕友,都不找我們玩。鐘暗像沒聽到我的話一樣,把手親昵地搭在顧潮生肩上,問,考哪兒?
還沒定。顧潮生說完這句,我才忽然感傷。
一想到這次大概不會再這麽好運,和他能去高中繼續同校同班,我也忍不住追問道,總有個打算吧,或者是目标?
我有點害怕他要去考的高中我會不會考不起,又擔心自己發揮失誤之類的可能性。
這時候青蔓也交了卷從教室出來,剛好和我們擦肩。
考得怎麽樣啊?我還沒回過神,就聽到鐘暗大大方方地喊出青蔓的名字,并且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顧潮生整個一呆,極其不自然地往我身邊挪了挪。
我想我明白了顧潮生的意思……
不會吧!你們什麽時候關系這麽親密?我故作誇張地指着鐘暗的動作,我肯定是看錯了,你們該不會是……哦,我肯定是看錯了……
就算顧潮生不是這個意思,我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眼看着要畢業,現在不替他報仇,更待何時?
我說完還覺得蠻過瘾,又補一刀,該不會你們約好一起考省重點了吧?
青蔓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看起來并不太受用嘛。我很快明白過來,如果女生被人這樣調侃,表情裏都沒有泛起甜蜜,那麽真相到底是什麽,也就昭然若揭。
鐘暗卻再自然不過地敲我一記,有空還是操心自己考哪裏吧!
說着,他松開青蔓,又親昵地在她背上溫柔地輕拍,我先走啦。
那個背影揮灑自如,看起來也不像有什麽的樣子……我在心裏評判,這時候輪到我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了。
如果說顧潮生一直擔心他們在一起,那麽現在看來,大概也只是鐘暗習慣于對女生暧昧而已。
顧潮生大概也察覺到這點,趕緊對青蔓笑笑,那我們也先回去了。說着,他扯着我的書包背帶一陣猛拽。
我被顧潮生用力拉着往校門外走去,忍不住回過頭,遠遠地看向青蔓還站着沒走的地方。我看到她仍然像三年前出現在這間教室裏時那樣,漂亮得好看。
她就是少有的那種女生,因為自信成了別人眼中的清冷孤傲。朋友不多,站在那兒就是人群之中那束耀眼的光,綻放出旁人無法企及的光芒。
無論身旁經過怎樣的風光,她始終保持着清朗。
我羨慕她,也想成為她那樣的姑娘。
能令顧潮生一眼就心生向往的姑娘。
回去的路上,顧潮生越走越慢。
怎麽了?我猜測他是不是因為我剛才的口無遮攔而覺得生氣。
顧潮生忽然說,林西遙沒來參加會考。
我咦了一聲,這才明白,怪不得,來學校的機會沒幾天了,今天顧潮生竟然沒送她回家。我好奇地接話,然後?
他深吸了一口氣。
那段時間的顧潮生,似乎總會不經意間流露出這樣焦慮的表情。但我卻因為忙着複習,一直沒有留心,他這樣皺着眉不發一言,有些委屈的原因。
我們分了。
以前的顧潮生,即使是心情不好,發脾氣,也是吵吵鬧鬧的。在我面前,因為太熟悉,總是不經意間帶着點撒嬌的味道,讓人忍不住就想依他。
然而人性總是令你更想抓住那些無法掌控的東西。
對顧潮生來說,這樣的存在,不會是我。
好想陪你再淋一場雨,要世界為我停止呼吸
因為畢業?我試探着問,還是因為怕和你不能考去一個學校?
我問出的,其實是我自己的擔心,從我的角度看去,我猜不出林西遙其他的心情。
但我沒想到,會是因為我剛才別無他意,卻不小心戳破的話題。
我讨厭她。顧潮生狠狠地看向一旁,我覺得很可笑。
嗯?
她發脾氣,和我吵架,因為我送她的禮物她不喜歡,還有次是因為放學我沒送她回家。我以為只是吵架,沒想到第二天來學校她就高調跟我說,她喜歡的人是鐘暗,她想和他在一起。顧潮生說,她說讓我別後悔。
我感覺脊背一涼,很難形容那一刻的感受。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怕什麽來什麽,但我忍不住覺得有點兒狗血。當你最擔心那個人介入你的生活,竟然這樣的情況就不偏不倚地剛好發生。
這句話難道不應該是我說?顧潮生抓着我的手臂,微微用力,怒道,她真的去跟鐘暗告白了,鐘暗還跑來問我的意見!他說覺得林西遙不錯,又問我為什麽分手,為什麽這麽好的女生,我竟然沒珍惜。我根本懶得回答他好嗎?溫瀾,你看我之前說得沒錯吧,我曾經想,把他像何畢那樣,當成我一輩子的好兄弟。但他怎麽對我的?他有必要這樣對我身邊每個女孩都感興趣?
他的問題我回答不了,但他的悲傷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
這件事直到很久之後,都是顧潮生心裏除不去的疤。
年少的我們嚣張不懂事,以為很多選擇都還有退路可尋,以為只要任由自己的心情,喜歡誰,讨厭誰,都可以不顧一切張揚表述。甚至于傷害到身邊的人,也找盡理由地嘗試原諒那個天真幼稚的自己。
鐘暗在多年後的同學會上說起這件事,只是風輕雲淡地一筆,當初啊……覺得好玩吧!沒喜歡過誰,但看顧潮生那麽投入——他說着端起面前的酒杯,往嘴裏一倒,我就是想試試,除了籃球以外,還能像他那樣投入另一件事的感覺。
顧潮生則坐在餐廳包間裏那張很大的圓桌對面,遙遙望着他成熟後依然英氣逼人的臉,覺得陌生又熟悉。
想說點什麽,最終只是看似平淡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