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曲谙聞言警惕顧盼,“誰來了?”
空雲落凝下心神感知八方,他的神情凝重起來,“八艘船,十六人,四面包抄。”
曲谙倒吸一口氣,“是斜山派的人?”
空雲落點頭。
“那我們走得了嗎?”曲谙問。
空雲落看了眼還不省人事的段千玿,若只他一人,突圍如喝水般輕易,再帶一個曲谙,也不是難事,但若還加上一個段千玿,便得周旋一番。
空雲落道:“将他們打倒便可。”
曲谙連忙搖頭,“不要打起來,這裏太危險了,掉下去就糟糕了。”
斜山派大概還是想找他們就莫懷傑的事情說明白,昨日也的确有許多事情沒說清楚。
“空先生,等會兒我來跟他們說,盡量避免動手。”曲谙看着空雲落道,說完他咳嗽了起來,臉頰浮起異樣的紅。
空雲落摸了摸他的臉,手下柔軟的皮膚有些滾燙。
曲谙不好意思地偏開臉,“我沒事。”
卻被空雲落不由分說拽進懷裏,船只搖晃,曲谙被吓到了,不敢亂動。
空雲落不敢貿然以真氣為曲谙取暖,只能讓自己的身體熱起來,以此溫暖曲谙。
曲谙靠在空雲落懷中,慢慢閉上了眼,輕聲道:“……謝謝。”
約莫一盞茶功夫,第一艘船漸漸靠近他們,船上一男一女兩人,皆是青衣輕紗,男子劃槳,女子蕭蕭而立,正是昨日見過的譚淩與藍寧。
接着四面都來了人,和空雲落說得一字不差,八艘船,十六人,全是斜山派的人。
空雲落放開了曲谙,站起來冷冷看着他們。
“斜山弟子在此!”譚淩清麗的聲音響徹湖心,“我等前來,并非以你們為敵,昨日之事,掌門已知曉,特派我等邀曲公子上斜山一敘。”
不用打起來了!曲谙的心放了下來,接着巨大的昏沉将他吞沒,他往後一倒,暈了過去。
“你家主子先天不足,你怎還帶他到望懸湖心去?”
“若非我們以金丹良藥相救,你主子哪能撐得下來?可你卻連你們的來歷也不說,就這般對待恩人?”
“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倒也算個忠仆。等曲谙醒了再問便是,師父,您還是別費這口舌了。”
這些說話聲忽遠忽近,曲谙有種頗不真實的感覺,這是在做夢?
他的眼皮動了動。
靠着床柱的空雲落第一時間注意到曲谙,說出了來到斜山派的第一句話:“醒了?”
曲谙睜開了眼睛,眼前的景象從模糊到清晰,有人在靠近他,他只能隐約看出輪廓,喉嚨發出沙啞的聲音:“洛……”
空雲落伸出手指壓住了他的唇,低聲道:“是我,曲洛。”
曲洛是昨日搪塞譚淩的假名,曲谙頭還有些沉痛,但意識已清醒,他問:“我們在斜山派裏?”
“嗯。”
“段先……段伯呢?”曲谙問。
“在隔壁,未醒。”空雲落道。
曲谙松了口氣,看樣子段千玿沒有大礙了。
接下來又有一人出現在曲谙的眼中,是個年逾半百,長須遮面的老人。
“可有力氣說話了?”老人說。
空雲落回首冷視。
曲谙扯了扯他的袖子,接着坐了起來,謝道:“多謝斜山前輩相救,我知你們是為了莫懷傑莫公子而來,有什麽問題請問吧,在下一定知無不言。”
曲谙趁機環視一周,房間裏出了他和空雲落,還有五人,分別是眼前的老人,譚琳藍寧,還有何夏英,及她身邊的一個中年男人。
曲谙猜測,那個人就是斜山派掌門何益。
果然,那男人走過來,開口道:“鄙人何益,莫懷傑是我的徒弟。”
“何掌門。”曲谙對他一攻受,“恕晚輩未起身相迎。”
何益擺擺手,道:“懷傑之事,請将你所知的全部一五一十告知。”
曲谙便将自己同莫懷傑第一次見面到送他最後一程中所發生的事都說了出來,他還盡量潤色言語,将不歸山莊從其中摘了出去。
何夏英聞言眼眶再度溢出淚水,曲谙口中的莫懷傑不甘受控,為人着想,連最後的結局也是他會做出的選擇,正是她所熟知的師兄。
他們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卻還沒來得及互通心意,她的師兄就再也回不來了。
曲谙将一切說完,不住咳嗽起來,空雲落皺着眉頭為他輕拍後背。曲谙對他而言,就像羽毛一樣輕,他生怕自己不小心把人拍散了,小心翼翼的動作顯出些許笨拙。
曲谙看着何益的表情,他的唇抿成一條線,眉心細微抽動,似乎在壓抑着眼中的情愫。
曲谙知道,何益相信他了。
譚淩的師父,斜山派三長老道:”僅憑一條劍穗,一壇無法辨明的骨灰,如何證明你所言非虛?”
曲谙道:“前輩,我受了莫大俠臨終之托,将他的劍穗送回斜山派,任務已完成,也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說了。信不信,在你們。”
“是否屬實,待去了不歸山便知。”何益道。
“不歸山莊雖與此事有關,但絕非是他們對莫大俠下手。”曲谙忍不住道。
“為何你這般篤定?”何益看着他的眼睛道,“方才的話中,你也盡量避開不歸山莊,難以讓人不懷疑你與不歸山莊的幹系。”
空雲落也靜靜看着曲谙,在這四道目光中曲谙沉下心來,發現自己的确私信明顯,他對不歸山莊的維護,基于他對空雲落段千玿這些組織高層的信任,但不歸山莊不止他們幾個,除他們之外的人的身份少有幹淨,是他以偏概全了。
“何掌門質疑得是。”曲谙虛心道,“晚輩曾被不歸山莊中人救過命,但也不該有失偏頗。”
何益慢慢收回目光,又看向了空雲落。
曲谙一顆心懸了起來,空雲落的僞裝未卸,段千玿的易容手法天衣無縫,應該不會被看穿。
何益開口道:“若曲公子沒有說謊,我的徒兒,是你殺的?”
空雲落漠然道:“是。”
何益凝視着他,忽然對他出手,攻勢之快肉眼根本無法捕捉。
空雲落絲毫不亂,回手抵禦。
兩人只以雙手對抗,極快的動作卻內蘊滔滔真氣,三長老旁觀臉色忽變,何益卻已鳴金收兵。
“掌門!”藍寧喊道。
何益擡手壓下,對空雲落道:“我徒兒走前對你說了什麽?”
“叫我殺了他。”空雲落淡道,“堂堂斜山弟子,這樣活着有辱師門。”
何益的身形似乎顫了顫,短瞬間曲谙卻覺得他蒼老了十歲。
但他很快斂好心神,平靜道:“像他會說的話,但還未成定局。曲公子,我等叨擾了,你且好生休息,有何需要只管提。”
曲谙道:“多謝掌門。”
何益便轉身走了,三長老也跟上他,二人走出房屋又走離一長段距離後,三長老才低聲道:“此人不簡單,莫非是不歸山莊的殺手?”
“八/九不離十。”何益沉聲道:“三師兄,勞煩你速去叫人查明曲谙是何等來頭,還有那個曲洛。再加派十人前往不歸山,無論如何,也要為懷傑讨回公道。”
曲谙還在燒着,坐起來說了一番話,就快耗盡了他的力氣,兩位前輩走後,何夏英三人又來到榻前,看樣子還有話要問。
空雲落卻不管那三人在場,硬将曲谙按躺下去,撚好被子,擺明了一副逐客的無禮姿态。
藍寧對他不滿,正要出言理論,何夏英卻先開口:“曲公子,我知你報病在身,不方便見客,只是我……着實難以釋懷。”
“我知道,我能理解。”曲谙溫聲道,“只要你不介意我躺着與你說話。”
空雲落卻不贊同,伫立在床邊,擋在曲谙的身前。
藍寧對他很不滿,皺着眉頭道:“你們為何會在望懸湖心?三人尋死不成?”
空雲落冷冷道:“無可奉告。”
藍寧以同樣氣勢與他對視。
何夏英道:“師兄,曲公子不便應付那麽多人,我想和他單獨聊聊。”
藍寧嘴角一撇,道:“曉得了,我住口便是。”
譚淩拽着他的衣服把他拉到一邊去。
曲谙注意到何夏英的劍柄上挂着一粉一藍兩條劍穗,藍色那條仍舊斑駁,上面的血跡清晰可見。
“我與師兄相識至今,已有十年。”何夏英的聲音低柔,“這十年間,我們總愛吵鬧,他說要成為獨步天下,除惡揚善的俠士,我便說我要成為比他更厲害的女俠士,我仗着他疼我,事事與他對着幹。”
“我對旁人,能說得上一句進退有度,對他卻總是得寸進尺。”
“劍穗是我親手編的,送給他是偏要說是便宜買來的。”
“我心裏有他,可不知如何言說,許是我太過嬌縱,讓他忍無可忍了,所以他才……“
“曲公子。”何夏英看着曲谙,一雙杏目漾着瑩瑩水色,帶着一絲企求,“師兄是不是因為不想見我了,才把劍穗給你,讓你說他死了,好讓我死心?”
曲谙心頭微震,何夏英在期許他說是,這樣她的師兄就還在世上。
“……我想莫大俠絕非你所想的那樣。”曲谙緩緩道,“在生命垂危關頭,他一定是想着你,才會把劍穗交給我。我與莫大俠清醒交流的次數很少,沒有聽過他的心意,但我猜他大概也抱着和你相同的感情。”
“他把劍穗交給我,或許是想讓你帶着他的思念好好生活,或許是想讓你忘了他,再尋良人。這條劍穗,一定被他看得比生命更重要。”
何夏英怔怔落下了淚。
曲谙頓時手忙腳亂,撐着身子要坐起來安慰解釋,卻被空雲落按着肩膀不讓起。
曲谙眼神示意:她哭了怎麽辦?
空雲落不為所動:老實躺着。
何夏英很快擦去淚水,對曲谙笑了笑:“可在我的夢裏,他卻說最大的憾事,是沒能與我成親,若我真尋了他人,他大概會進我的夢中天天吓我。”
曲谙松了口氣,何夏英外表俏若三春桃,內裏卻是堅毅女傑。
這時空雲落忽然開口:“他為何會只身一人前往不歸山?”
何夏英蹙眉思忖,道:“四個月前,斜山派舉辦劍會,許多江湖人士前來觀摩參與,便有人帶了不歸山莊獵門門主風裏的通緝令。我記得當時我和師兄正同我爹會客,聽聞此事,因剛和師兄小吵了一架,就故意氣他道‘在場各位有資格揭下這通緝令的,怕是只有我爹和聖君了’。”
曲谙愕然睜大了眼。
……聖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