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烏蒙亮,在雜樹叢叢的山間,依然難以分辨方向,不過對于禦門的人而言,他們對山上的路,比自己的房屋都要熟悉。
第五個雜魚被解決,站崗的人又回到了自己原來的位置,他們飛躍上樹,把自己隐藏于樹葉之中。
除了偶爾一片葉子落下,這山間再無聲響。但一場安靜的讨論在肉耳所能及的範圍外展開。
“沒完沒了的來,真不讓人安寧。”
“我剛才殺的那個用的是斜山派的功法。”
“所謂的名門正派也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聽說獵門門主可是把皇家招惹了一遍,明天保不準禦林軍都要來圍剿。”
“那又如何,殺了便是。”
若是能湊近看他們每個人的臉,會發現他們氣息極淺,全身的感官都能感知周遭環境反饋給他們的信息,十分專注的模樣,哪會想到他們的顱內熱鬧得很,傳音入密好像将每個人的意識都連接到了一起,他們不用出聲,就能彼此對話。
這是一項極為注重內力掌控的功法,若稍有不慎,便會被他人的內力所噬,或者震傷他人的腦部,後果非死即殘。華風大陸能掌握此法的人不多,其中大部分都是殺手用來暗殺的手段,根本不會用作聊天。
一片新葉從枝頭飄落。
“有人!”
唰地一聲,第一個捕捉到不尋常動靜的人從樹間出動,在林間就如同一陣風一般,無法讓人看清他的動向。
他很快就看到了來人,因為那人就站在一塊山石之上。
一襲黑衣,金紋勾勒着衣邊,暗閃的光澤若隐若現,像藏在絕峭的寶藏稍露鋒芒。這是個挺拔修長的男人,只看他的背影,便知他會是個何等絕倫的人。
禦門的人微訝,“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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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偏頭露出側臉,輪廓峻挺優美,仿佛一筆而成的畫,正是不歸山莊之主空雲落。
禦門的人盯着那張臉片刻,袖中的匕首滑入手中,沉聲道:“不知你是真是假,冒犯了。”
音落,他如箭般直射而去,空雲落不動如山,他們的交鋒不過短瞬,停下來時風才後到。
空雲落手持匕首,橫在禦門人的頸間,風揚起了他頰邊的長發,他的神色依舊淡漠。
禦門人單跪下來,恭敬道:“莊主。”
在空雲落回到不歸山莊這一小段路程,莊主回來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山莊內,昨晚喝了茶到後半夜才睡着的阮譽,也不得不爬起來到正院去迎接。
空雲落踏入山莊,裏面的景色不變,人也還是那些人,卻讓他有種久違了的微妙陌生,之前他也有離開得更久的時候,可不是現在這般的心境。
“莊主。”
不歸山莊衆單跪而下,只有兩人是異類,一個是輪椅上的樓雯潤,還有一個是似笑非笑的風裏。
空雲落的視線一一掃過衆人,落在其中一人時微微一頓。
段千玿突然感覺心裏發毛,他擡頭一看,空雲落已将視線移開,接着颔首讓衆人起身。
阮譽打了個呵欠,詢問還有其他事不。
空雲落叫獵門留下,其餘退下。
風裏環抱胸前,看着空雲落的目光帶着些玩味的挑釁。
樓雯潤推着輪子來到空雲落面前,細眉微蹙,擔憂和一點點委屈一覽無餘,“雲哥,你去哪裏了?怎麽不和雯潤說一聲。”
空雲落淡淡看着她,然後蹲下與她平視,“回來了。”
樓雯潤忍不住又笑了,如一朵羞然綻放的蘭花,“回來就好。”
“莊主,我獵門又犯什麽事兒了?”風裏笑嘻嘻地插/入。
空雲落站起來,淡道:“方懷璧。”
方懷璧踏出一步,“屬下在。”
空雲落道:“你想殺我?”
方懷璧低下頭,“屬下不敢。”
空雲落面無表情地直視着方懷璧,“莊規其四,欲殺同門,須先告,不可固以陰賊發,違者當死。你可有異議?”
方懷璧神色不變,不卑不亢,“屬下未曾做過。”
空雲落眼睛微眯,若鐵巷張家是方懷璧安排的人手,那麽方懷璧定然知曉他身體變小之事,可當時是方懷璧親自追上來動手,他根本無法逃過。那就是另一種可能,方懷璧尚不知情。
空雲落向身側伸出一只手,一把長劍從獵門一人的腰側抽出,被某種吸力吸到空雲落到手中,空雲落輕挽一個劍花,走向了方懷璧。
哪怕這個可能是十有八/九,他也不能放過那一二。
“要殺我的人,不該先問問我?”風裏閃身攔在空雲落面前。
空雲落身形微微一偏,接着像憑空消失了一般,風裏的臉瞬間一黑,他身後已傳來刀刃碰撞的聲音。
方懷璧擡劍架住一擊,依舊是謙恭的模樣,“莊主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屬下?”
“我只信你身上的殺意。”空雲落道,他握劍的手發緊,施加在劍上的力陡然一蹭,方懷璧當即反轉手腕卸力,同時扭身躲過。
空雲落劍法詭秘,如靈蛇般柔軟,又能在下一瞬變幻成密不透風的網,方懷璧難以招架,步步後退,他提氣飛閃,空雲落卻早有預料,劍尖封鎖了他的意圖。方懷璧不得已強行突破,但露出更大的破綻。
在旁人眼中不過眨眼不到,無法捕捉的剎那。
空雲落的劍如蛇纏繞,在劍柄處一挑,方懷璧的劍脫手,在空中翻騰直墜,還未落地,空雲落直取方懷璧的心髒。
“太殘忍了。”
空雲落眼中似有輕閃,劍鋒一偏,刺入了方懷璧的肩膀。
樓雯潤雙手攏在嘴前,小聲吸了口涼氣。
空雲落嘴唇緊抿,與方懷璧纏鬥時不見他的顏色,此時卻露出了些微不悅。
“看來我這個門主的存在并不重要。”風裏來到他們倆之間,手指壓着劍身,笑眯眯地看着空雲落。
空雲落抽出劍,向旁一甩,血水揮落,他将劍向後扔,劍又直射回劍鞘中,持劍人被這沖力沖得後退半步,手臂發麻。
“将方懷璧押下地牢,廢除內力後逐出不歸山莊。”空雲落道。
“你還真沒把我放眼裏。”風裏笑意漸冷,“獵門的人,如何處置我說了算。”
空雲落終于正眼看他,眼裏同樣一片冰涼。
一時間,寒風吹過正院,似乎也比這兩人之間的氛圍要溫暖和煦。
曲谙醒來,頭卻無比昏沉,很像午睡時間過長的後果,他揉着腦袋坐起來,又發現自己的肩膀很是酸疼,仿佛被手勁兩百斤的壯漢按摩過似的。
“我這是怎麽了?”曲谙渾身難受得不行,他一摸身旁,是空的。
“洛洛?”曲谙艱難地下床,看了一周,洛洛不在屋子裏,又去屋外看,也不在,并且他看見太陽高挂,陽光普照,今天果然是個好天氣。
等等!
曲谙驚恐的意識到,現在已經是正午了!
“啊啊啊啊啊睡過了!”曲谙慌忙大叫,趕緊穿上衣服洗漱出門,他以為空雲落又上山玩兒去了,這幾天總是如此。
臭小子,又不聽話,回來打你屁股。曲谙這麽想着,匆匆趕往了南田院。
所幸沒人批評他曠工半天,畢竟他身體不好又是半個關系戶,大家都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曲谙沒來得及下地,午飯飯點又到了,吃飯的時候他總會去找梁庭,在這裏能稱得上朋友的只有梁庭一個。
此時梁庭和其他幾個東膳房的人聊得熱火朝天,說什麽莊主回來了,和風裏打得不可開交,正院那棵近千年的老樹都因此折了。
最後的結果是風裏被砍斷一只手,從此獨臂天下。
“不可能!”梁庭拍案而起,“風裏大人是唯一能在莊主手下全身而退的人,絕不可能負傷!”
曲谙只覺得好血腥,不歸山莊太恐怖了。
下午曲谙回到竹屋,進門便說:“今天有甜甜的小點心,但不給懷孩子吃。”
屋裏一個人也沒有。
曲谙愣了愣,洛洛還沒回來嗎?
“洛洛!”他叫道,無人應答。
曲谙轉身跑向後院,“洛洛!洛洛!你去哪裏了?!”
只驚擾了山鳥撲騰而起,依然沒人回應他。
曲谙心裏一沉,像陡然踏空了那樣失重不安,從早上到現在,洛洛一直沒回來過嗎?他從來不會消失那麽久,他還在山上?
曲谙跟着空雲落上過一次山,山腳有一塊巨大的山石,曲谙稱之為“山腳趾”,不難上去,而且很平闊,只要不閉着眼睛瞎蹦是不會摔下來,曲谙只允許空雲落在這裏玩。
天在暗下去,若天黑了還沒回來,再安全的地方也是危險。
于是曲谙走向了後山。
“洛洛!洛洛!”
曲谙邊上山邊呼喚,他來到了山腳趾,還是沒看見空雲落的蹤影。
慌亂的心情在此刻到達了頂峰,曲谙按着胸口,呼吸變得異常,他想到了最壞的結果,洛洛被野獸叼走了……
不可能的!曲谙用力搖頭,他蹲下來死死地護着胸口,慢慢平息紊亂的心跳和呼吸。
他在這裏生活了大半個月,從未聽聞野獸出沒的動靜,不會有的。
洛洛可能貪玩,迷路了,要快點找到他。
曲谙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往山中深處走。
天越來越暗,曲谙抱着手臂,一步一步小心地走着,他不斷張望四周,都是雜樹和山石,他無法區分它們的不同,回頭一看,他連自己從哪裏走來的都不記得了。
糟了,我也迷路了。
“洛洛,洛洛……”曲谙的聲音喊啞了,他的腳步聲都可以将其掩蓋過去。
他又把事情搞砸了,明明是個大人,卻一點本事都沒有,找人還能把自己弄丢了。
可他走了那麽久,都沒看到洛洛,是不是意味着洛洛其實沒事,甚至可能回到家裏了。
想至此,曲谙感覺自己冰冷的四肢都溫暖起來,他回到家,一定能見到洛洛。
于是曲谙掉頭,往山下走。
回去就能見到洛洛,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曲谙不知前路是何方,卻走得極為堅定,他有種奇怪的信念,他的方向一定是對的。
“簌簌。”
曲谙腳步一頓,本能地看向聲音的源頭,是一叢長密的野草,無法目測它有多深,但似乎多麽龐大的東西從裏面出來都很合理。
曲谙臉色更白,他拔腿就跑。
卻聽到更大一聲草叢滾落的窸窣聲響。
曲谙內心大叫不要看,可還是阻止不了下意識被吸引,他轉頭看去。
一個鮮血淋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