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一場談話
‘第一批物資已按時抵達臨時要塞。’
路謹不着痕跡地浏覽着個人終端手表大小的原始屏幕上一行簡短的通訊,同時做出聆聽狀,端起面前的咖啡小口地喝。
而在他的對面,着裝端莊得有些嚴肅的祖母剛結束了對過往艱苦歲月的回憶,正用一雙細長而銳利的雙眼盯向路謹:“剛才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嗎?”
“聽到了,祖母。”路謹迅速地将視線從顯示屏上移開,與祖母的雙眼對視,“對于祖父的英勇戰績,從小到大我也聽了不少,今天從祖母的描述中,我覺得自己對素未謀面的祖父的認識又加深了,他真是一個英雄。”
“哼,我看你根本沒有認真聽。”祖母銳利的目光掃向路謹的手腕,“你在看什麽?”
路謹不動聲色地回答:“看母親給我的信息,她最近找到工作了,只是有一點點不順的地方。”
“她還能去找工作?我以為這位大小姐會一直拿着我兒子的分手費一直到花光那筆錢最後流落街頭呢,沒想到她也有自願工作的一天。”祖母從鼻孔發出一聲不屑的哼音。
“這說明她的前半生過得幸福而舒心,有點不知人間疾苦。”路謹低垂眼眸道。
“她被寵壞了,一個只知道消耗金錢而無法為家族創造價值的人沒有留下來的必要。”
“所以您在父親和母親離婚的事情上推了一把?所以母親和我其實都是變相的被您掃地出門了?”路謹諷刺地勾起嘴角。
祖母用力一拍桌子,厲聲道:“注意你的語氣!難道你對長輩都是這麽說話的嗎!只是離開家一段時間,你就變得這麽叛逆了?!別忘了是誰帶給你今天的這一切的,是我!”
——是廖啓廷才對。路謹想。
如果沒有廖啓廷費心讓祖父的舊部下找到路家,就不會有祖母之後的種種行為,廖啓廷連祖母出賣孫子去交換更高的地位這種事都能算進去,偏偏祖母還自大的以為一切都是她自己親手促成的,并為此感到沾沾自喜。
‘當心敵人襲擊臨時要塞,加派一隊人護送運輸船到前線,通知本部,第二批物資可以開始啓動了。’
路謹将兩手背在身後,手上操作着給地球指揮部的信息,嘴上卻說道:“祖母說得對,如果沒有您,或許我現在已經長眠于地下,而我身體則成了父親的器官儲備工廠?”
“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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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意間偷聽到的。”路謹語調平淡地說,“父親病重的時候,您想過将我的身體器官移植到父親的體內,替換他日漸衰竭的器官,不是嗎?”
“無稽之談!”祖母繃着臉說。
“可惜的是,當時我的身體還未成年,不适用于父親的成年人身體,而且我出生的時候身體就比較虛弱,因此還得過一場大病,身體裏曾經注射過大量的抗體。”路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祖母,“那些抗體對我來說是抗體,對父親來說卻有可能是病毒,一旦移植了我的器官,父親未必能好轉,風險實在是太大了,所以您最後放棄了——這件事連我母親都不知道,要是她知道的話,肯定又會跟您大鬧一場,對吧?”
祖母的臉色徹底黑了下來,幹瘦的兩手微微發抖,緊握着椅子的扶手,嘴唇抖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知道您今天叫我來是為了什麽,剛才說了那麽多其實只是開場白而已——您想說,讓我別插手兄長的愛情乃至婚姻是嗎?珊妮小姐确實是個不錯的人選,聯邦政府會給正在開發的星球的土著予以豐厚的補償,這意味着大量的金錢、地位、榮譽。”路謹飛快地說,目光逐漸變得嚴肅,“如果哥哥說他雖然喜歡珊妮卻不想去追求她,而您又通過這座房子的家用機器人發現我曾經來過這裏的話,肯定會認為是我勸哥哥放棄的。但我以第28軍團後勤部負責人的名義發誓,我并沒有這麽做。”
“你說的……是真的?”祖母皺着眉,目光透露着深深的不信任。
“您以為我會因為嫉妒哥哥,所以做對他不利的事情嗎?”路謹無意識地模仿廖啓廷慣常的習慣嗤笑一聲,這個動作由廖啓廷來做挑釁意味十足,而路謹卻給它賦予了陰險的感覺。
“如果有朝一日我們兄弟真的成了敵人,我希望是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打敗他,而不是鬼蜮伎倆。再說,畢竟是親兄弟,我還是希望哥哥能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前提是,出于他真心的意願,而非旁人的幹涉。”
祖母冷淡地說:“你哥哥的婚姻,還輪不到你來操心。”
“也對,婚姻不能自主本來就是路家的傳統。”路謹諷刺地說,“母親一直以為她嫁給的是那天參觀艦橋時一見鐘情的文官,實際上那天的巧遇是您有意安排的。而我,就更不用說了……”
祖母的臉色此時已經看不出和平時有什麽區別了,也許是從路謹的口中聽到太多叛逆的話,此時已經不再感到驚訝,而且思維也從北路謹帶跑的地方折返回來,“既然你明白,就連你父親的婚姻都要為了家族而犧牲,你就更別說了!所以你從廖啓廷那裏學來的态度在我這裏不管用,而且我可以明白告訴你,我們家是支持廖啓誠上位的,我不管你和廖啓廷的感情有多好,從今天起,你要清楚你的站位!!”
路謹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祖母,我沒有聽錯吧?”
“你沒有聽錯,我們路家——”
“您聽說過一句話嗎,嫁出去的……咳,孫子,潑出去的水,都賣了我一次了,還指望我能兢兢業業地為家族犧牲自我?”路謹睜大眼睛,“我可不是被植入了自毀程序的家用機器人,沒有那麽偉大的精神。”
祖母氣得發笑:“我看,你還沒有學會教訓。你還記得你小的時候不聽話,我是怎麽懲罰你的嗎?”
“當然記得。”路謹面無表情地數,“關小黑屋,不給飯吃。或者用皮鞭抽打小腿,受傷情況控制在一瓶療傷液就能治愈的範疇。又或者是抄書,尤其是磚頭一般的歷史書,用最原始的手動抄寫方式……每一種懲罰方式都讓我記憶猶新。”
“很好,既然你還記得,我不介意讓你再重溫兒時的回憶……”祖母低沉着語氣說。
“恐怕我無法奉陪了。”路謹站起身,看了眼自己的個人終端,“既然這次會面只是祖母您的個人意願,而跟廖家無關的話,我也不必在這裏浪費時間了。”
“浪費時間?!”祖母用手指着路謹,氣得手都有點發抖了,“你給我坐回去!!”
路謹忽然露出一抹笑容:“祖母,您應該知道我現在是一名少尉了吧?”
“少尉又怎麽了,難道少尉我還管不了嗎!?”祖母厲聲道。
“平時的話,您想怎麽管都沒問題。”路謹說,目光漸漸變得淩厲起來,“只是,在開戰之際,您非法軟禁28軍團的後勤負責人,情節嚴重的話甚至可能要面臨軍事法庭的審判。”
“你……你以為說這些話就能吓到我嗎?!”
路謹沒有說話。而此時外面卻響起了一陣槍聲,數秒鐘後,厚重的玻璃發出一陣震撼的鈍音,陽臺的合金玻璃窗被整面破開,随即三名穿着緊身作戰服的高大男子持槍闖入,槍口對向正對路謹發火的祖母。
“啊——!!”祖母吓得跌坐在地上。
“長官!你沒事兒吧!!”一名士官粗聲粗氣地走向路謹。
路謹頭疼地看着三人:“傑拉比、贊布裏、崔特,我不是告訴過你們,沒有信號不要進來嗎?”
“可是長官,你已經進來超過三個小時了!我們怕你遭遇不測啊!”傑拉比理直氣壯地說,還挺了挺胸。
“我這是在祖母家,這位是我的祖母,我能有什麽危險?”路謹走到祖母身邊,将驚魂未定的祖母扶起來,以不容抵抗的力道将她按在椅子上,“對吧,祖母?”
祖母這輩子也是見過不少大場面的人了,但被人拿着武器闖進家門還是頭一遭,看着自己花費好大一番心思才布置出來的房子被這些人踐踏得面目全非,想要殺人的心情都有了。
可礙于那些可怕的武器,她半個字都沒法吐出來。
“祖母,請您原諒我粗暴的士官們,他們曾經是星盜,軍部也說會給充足的時間讓他們學得優雅一些,所以他們也是無可厚非的。”路謹說,“不過今天的損失,我會記在私人的賬上,用我的薪水來支付賠償金,回頭我就讓裝修公司過來,祖母無需為此操心。”
“不用、勞煩你了……”喘了幾口氣,祖母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的臉色看起來十分蒼白,整個人看着像是老了十歲,“這點錢,我還出得起。”她咬牙切齒地說。
“哇哦,長官大人!你的祖母還真是通情達理!”贊布裏吹了個口哨,“和傳說中那個賣孫求榮的老太婆不太一樣啊!”
廖啓廷和路謹的婚姻內幕可不像地19軍團那樣不管是對內還是對外都瞞得死死的,相反,廖啓廷很放縱這些兵痞,甚至還會主動提供八卦的材料,他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自己白撿了一個能幹的媳婦回來。
路謹看了贊布裏一眼:“好了,我們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