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利維坦雕像
當時,席茲號上的大部分水手都在為他們的發現欣喜若狂,多一件打撈上來的寶物,這就意味着更多的來自女王的報酬将會落到他們的頭上——或許可以比計劃中給家裏多買一頭羊羔;或許也可以比說好的胭脂香水之外再多給家裏的婆娘帶一件西爾頓皇都時下最流行的衣裳;又或者,是在給家中的小女兒承諾的糖果之外再多一個有錢人家的孩子才能擁有的毛絨玩具……意外的收貨對于此時的他們來說卻更加像是意外撿到的便宜,花起來的時候想必也不會手軟。
“——啊哈,我現在覺得能稍微理解那些海盜們為什麽揮金如土了!”
“——說什麽呢,怎麽能自甘堕落和那些家夥比!”
“——不管怎麽樣,真想下一秒就回到家裏,我都簡直等不及想要看見我婆娘看見我給她買的新裙子時是什麽樣的表情了——她肯定要挨家挨戶去炫耀個夠!”
“——啊哈,大家快來看吶,這個軟耳朵的家夥,哈哈哈哈哈哈哈!”
甲板上熱熱鬧鬧的,水手們說笑着鬧成一團,承載着沉甸甸的任務物品,他們簡直迫不及待想要返航接受來自皇室的榮耀以及酬勞了。
盡管眼瞧着烏雲密布,一場暴風雨即将來襲,但是席茲號上歡快的奏樂聲并沒有停下,當船長重新回到甲板上,水手們踩着樂點的節拍,歡快地開始了迎接暴風雨的準備——或許海上的暴風雨或許會讓新上船的水手們顫抖不安,然而這一次跟随着雷薩丁來的大多數都是有經驗的水手,一場普普通通的暴風雨對于他們來說可不在話下。
重要的是,這會兒每個人都沉浸在任務順利完成了一大半的愉快之中,他們幾乎覺得自己充滿了戰無不勝的力量——在這樣放松的氣氛當中,甚至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船長和大副在帶着那從壺從尋找到的木匣子回到了船長休息室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露臉。
而事實上,此時此刻,他們的大副也正對船長休息室裏與外面截然不同的沉重表示萬分不解。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愁眉苦臉的,雷薩丁,任務一切順利,等回到西爾頓,席茲號将會是整個巴比倫海最為享受盛名的商業船隊,他們再提起我們的時候,就會說‘哦我知道就是那群為女皇效力過的家夥們’,而你,我的老夥計,你将會成為最年輕的皇家商隊船長,”帕德粗啞着嗓子,揮舞着那扇子似的大手滿不在乎地嚷嚷,“而你現在卻表現得像只要我們一腳踏上西爾頓的土地,就立刻會像那些海盜被吊死一樣!”
雷薩丁目無表情地掃了他的大副一眼:“難道我們不像海盜嗎?就這樣沒有經過任何人的批準,肆意地從海洋的深處奪走了這兩件物品。”
帕德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真是讓人受不了的對話——既然你這麽想,那就幹脆只把‘利維坦雕像’交給女王算了,我們就做一回海盜的行徑,将‘人魚的詠嘆調’扣壓下來,私底下賣給有品位的商人,這會讓我們賺瘋了的。”
帕德剛開始只是調侃,但是說到最後,仿佛看見了無數座金山銀山在自己面前,他的雙眼不自覺地散發着貪婪的光。
而雷薩丁當然不會理會他。
“我的擔心可不是沒有根據的,帕德,”雷薩丁說,“在‘利維坦雕像’破水而出之前,天上還挂着太陽,而你看看現在卻毫無征兆就烏雲密布,這未免讓人感覺到不安——我早些時候曾經讀過一些來自東方的商人帶過來的古籍,上面記載了很多我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知識,在東方有學者認為,無論是森林、沼澤或者是湖泊海洋,這些自然環境本身就擁有它們的氣場所在,一旦有人破壞了或者移動了它們之中的某些東西……他們管那東西叫做‘鎮物’,鎮物被挪動會破壞自然界本身的平衡氣場,那麽接下來就會發生很糟糕的事情。”
“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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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這不荒謬,帕德。你怎麽結實前幾年巴比倫海上總是不那麽平靜,唯獨在今年皇家發布命令禁止漁民過度捕魚後,海上出事的漁船比之前減少了許多呢?”
“不讓捕魚那些人就不會坐船出海,沒有人坐船出海事故當然也減少了,”帕德大喇喇地拖出一張椅子,在上面一屁股坐了下來,“你總是優柔寡斷,雷薩丁,就好像這一次我們肯定不會——”
大副的話還未說完。
便被忽然之間嚴重傾斜的船體所打斷。
原本放在船長休息室辦公桌上的擺件稀裏嘩啦盡數掉落在地毯上,雷薩丁急忙抓住了身後固定在牆壁上的裝飾物才沒有狼狽地摔倒地上,而帕德就沒那麽幸運了,他連人帶椅子砸在了地上,椅子被他壓得粉碎,席茲號的大副罵罵咧咧地爬起來,打開休息室的門正想探腦袋破口大罵,這個時候,卻被外面惡劣的天氣驚呆了——明明應該是陽光最為明媚的下午時間,而此時此刻外面的天氣黑得卻猶如深夜,狂風夾雜着海水吹拂而過,很顯然這突如其來的暴風就是造成方才船體嚴重傾斜的罪魁禍首!
“巴塞羅羅船長!我的船長大人,這暴風雨可比我們想象中來得更加猛烈一些!”甲板上傳來水手們的叫喊聲,那聲音相比起之間的輕松聽上去終于有了一絲絲緊張的成分。
“哦該死的,你們的船長耳朵可沒聾!叫那麽大聲做什麽,我們的船上什麽時候帶上了風吹一下就吓得尿褲子的小毛毛,嗯?”
帕德粗着嗓子吼回去,連忙将腦袋縮回來重重關上船長休息室的門,在他掏出手帕去擦自己被海水或者雨水弄得濕淋淋的頭發時,雷薩丁已經邁着走到了甲板上——甲板上幾乎是立刻地傳來了席茲號的船長指揮船員們應對這場暴風雨的命令聲。
盡管狂風怒號,幾乎要将他的命令聲吞噬!
天空中降下黃豆大的雨點,打在人們的身上生疼,水手們在甲板上奔走,一部分人在努力地讓船體保持平衡,剩下的大多數人都在手忙腳亂地固定用布蒙着的利維坦雕像以及将可以搬入底艙的“人魚的詠嘆調”嘿咻嘿咻地往底艙入口方向挪動——此時,哪怕是號稱整個巴比倫海最穩重的席茲號此時也發出不堪負重的吱呀聲響,浪花無情地拍打着船舷,每一下似乎都像是化作了猛獸的大海正張牙舞爪地要将這一艘搖晃着的商船吞噬入腹!
當天空劈下一道閃電,将一根桅杆攔腰劈斷,大家被吓了一跳——擡起頭看着被燒焦的木頭和千瘡百孔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西爾頓國旗,甲板上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水手們終于感覺到了恐懼。
難以置信,前一秒他們明明還歡聲笑語地幻想着回去之後事情。
然而現在,卻不得不面臨死亡的威脅。
大海說變臉就變臉的本事比大家想象中來的更加強大,水手們在巴比倫海上行走多年,卻從未見過席茲號像是現在這樣搖晃得那麽猛烈——事實上,此時船體幾乎已經傾斜成了四十五度,每一次的浪濤洶湧,都讓水手們懷疑下一秒整艘船就會被活生生地掀翻倒扣過來,他們不得不牢牢地抓住麻繩,哪怕是手被都割壞了也不敢松開——至少在他們眼睜睜地見識到身邊的夥伴因為一個手滑沒抓穩下餃子似的掉入海中然後瞬間被海水吞噬的場景之後,心驚膽戰,渾身顫抖,卻不得不調動自己所有的力量都放在自己的手上……
而就在這個時候,當席茲號翹起的一側再一次重重地砸回海綿,甲板上傳來了一名水手不安的大叫——這一聲仿佛發現了什麽的叫聲讓大家不由自主地回過頭去,于是他們一眼就看見了,一名水手一只手牢牢地抓住蓋在利維坦雕像上的亞麻布,而那亞麻布不知道怎麽地,已經大部分從雕像上方掙脫開來,被風吹得鼓鼓作響!
當又一個巨浪拍來,船身再一次被掀起,為了不讓自己被狂風吹走,那名到最後一秒還想着盡職盡責保護雕像的水手還是不得不放開了手——于是,失去了最後的束縛力的亞麻布整個兒被吹得飛起,迅速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與此同時,海平線那邊再次響起一道巨雷,震耳欲聾的雷響伴随着閃電,黑黢黢的天空幾乎被照得猶如白晝!
剛剛被仔細擦幹的利維坦雕像再一次被暴雨淋濕。
駕駛艙的舵手心急如焚地大吼:“船長,我們的舵盤失控了!”
這一消息如同像是對席茲號上的所有人下了一封死亡通知書。
正當所有的人閉上眼,祈禱或者幹脆默默地等待死亡降臨,卻在這個時候,帕德高呼一聲“看雕像”将所有的人的注意力吸引了去,于是,接下來整艘船上的人變看見了驚人的一幕:那一座被牢牢地固定在甲板上的利維坦雕像發生了變化,暴雨閃電之中,蛇頭的黑色雙眼閃爍着冰冷的光芒,原本盤卷成一團的蛇身微微擡起伸展,整個過程是及其緩慢的,而當那蛇身在衆人震驚的目光中稍稍擡起,原本收斂在它身體兩側的翅膀也完全伸展開來。
大概是來自自然的暴風雨或者電閃雷鳴觸動了雕像裏精密的機關。
更像是雕像本身活了。
在衆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那座失去了亞麻布掩蓋的利維坦雕像完全伸展開來。
……
蘭多:“容我提醒一下,故事到這裏我至聽出了帕德大副作死導致席茲號差點兒沉海——無論最後那座雕像發生了什麽讓你大搖大擺地坐在我面前,總之我目前暫時沒看出你的英姿在何方。”
帕德:“那時候大家都閉着眼瞪死呢,就我注意到了雕像的變化,難道不值得驕傲嗎?”
蘭多:“說得好像你沒看見它就不會發生變化似的。”
迪爾:“你們還要不要聽故事?”
蘭多聳聳肩上看去似乎還想要說什麽,不過這時候坐在他身邊的小白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轉過頭看着帕德,淡淡道:“繼續。”
帕德深呼吸一口氣:“緊接着,更令人震驚的一幕出現了——”
……
是的,相比起利維坦雕像發生了變化,更令人震驚的一幕出現了——伴随着那座雕像的翅膀伸展開來,那一瞬間,席茲號像是突然闖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哦,準确地來說,那更像是上帝聽見了善良的水手們的聆聽,終于伸出了他的援助之手——
劇烈晃動着的船身停止了擺動,頭頂的暴風雨也逐漸變小,風不吹了,巨浪拍打船舷時發出的可怕聲響也不見了,船體劇烈聲音發出的“吱呀”聲響跟着平息……剛開始發生着一切的變化時,水手們似乎還不敢相信,知道他們遲疑地松開了手中死死拽着的麻繩之後,依舊發現自己正穩穩地站在甲板上。
甲板上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大約是幾秒後,不記得是由誰帶頭,他們爆出歡呼的聲音,感激涕零地去擁抱手邊只要是随便哪個他能夠抱得到的人——當甲板上的歡呼聲響成一片,站在駕駛艙裏的水手探出腦袋,臉上有劫後餘生的欣喜,卻多多少少還挂着矛盾的焦慮,他在人群中四處尋找着自己的船長:“報告船長,舵盤還是處于失控狀态——這條船就像是瘋了似的自己開啓了導航,向着某個方向前進了,無論如何我确定那不是回西爾頓的方向!”
這消息可真夠驚天動地的,當人們聽見後,稍稍冷靜下來,正等待着聽他們的船長怎麽說,此時衆人卻意外地發現,這會兒就站在通往二層甲板的樓梯邊,雷薩丁如同一座雕像一般固定在原地,他擡着頭,張着嘴,面色蒼白地望着他們的頭頂。
衆人微微一愣,最開始還不太明白船長為什麽像是着了魔似的等這天空,直到不自覺地跟着擡頭,然後,他們露出了跟雷薩丁同樣的表情——
因為他們發現暴風雨還沒有停下。
外面的世界依舊電閃雷鳴,狂風肆虐,暴雨傾盆,海綿依舊動蕩不安,驚濤駭浪。
然而唯獨席茲號的船隊沒有受到這些影響——他們就像是突然被裝進了一個玻璃瓶裏,與外界隔離了起來,風吹不到,雨淋不着,整個船隊以快速且穩健地想着某個方向前行。
“這真他娘,邪了門兒了。”
帕德大副的一聲髒話,高概括度地總結了此時此刻衆水手們內心的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