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都說了,我是來救你的
波濤洶湧的海浪拍打上已經眼中傾斜的船只甲板,整個船體都在發出艱難的呻吟,當蘭多擡起頭時,他所看見的是被戰火吞噬得千穿百孔的法蘭基皇家旗幟伴随着燃燒着熊熊烈焰的桅杆緩緩倒下——
鮮血染紅了甲板又被卷上甲板的海浪沖刷幹淨。
耳邊是海盜們厮殺瘋狂叫嚣的聲音與傷員痛苦的哭喊聲以及槍聲交織成了一片,隐隐約約蘭多似乎聽見了迪爾在招呼着海盜們從甲板上撤退,也許是錯覺,他似乎還聽見了迪爾在咆哮着他的名字并問人有沒有看見他……
這當然是錯覺,蘭多想,真正的情況是,迪爾現在搞不好想把他大卸八塊然後塞到船底喂鯊魚。
而此時此刻的法蘭基海軍護衛隊後悔自己為什麽招惹上了這群亡命之徒似乎也顯得為時已晚,當蘭多看着一名身上燃燒着火焰的海盜哭號着慌不擇路跳入海中瞬間被卷起的波浪吞噬,同時,那燃燒着倒下的桅杆在他的眼中不斷的放大,而前所未有的,他覺得自己居然離死亡如此接近……
往前一步,是燃燒着即将倒下的桅杆。
後退一步,是仿佛張開黑色血盆大口的無形巨獸的浪濤。
關鍵的時刻,蘭多卻像是腳下生了釘子愣在原地,腦子裏亂哄哄的,什麽都思考不了,甚至來不及後悔自己為了雷蒙德那個家夥的安危賠上了自己的小命,他只能閉上眼,準備以一個稍微從容點的姿态安心迎接死亡的來臨——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當他聽見桅杆倒在甲板上摔得粉身碎骨的聲音,當飛濺燃燒着的木屑飛到他的臉上的同時,他感覺到腰間忽然被一只強而有力的手臂猛地往後拖了拖!
“你是不是迫不及待想要去死?桅杆倒下來了不知道要躲?”
當低沉而有些急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蘭多猛地睜開眼,眼睜睜地看着剛才他所在的位置被桅杆砸出一條巨大的裂縫,海淘撲上來熄滅了桅杆上燃燒的火焰,而此時,貼在蘭多後面的是一副強而有力跳動着心跳的胸腔!
黑發年輕人猛地回過頭,首先看見的便是站在自己身後,這會兒正用手臂攬在他腰間的男人那弧線完美的下颚,他微微瞪大眼,似乎有些難以置信男人的出現,而後者只是皺起眉,發出一聲不耐煩的咂舌音,一只手扶着搖搖晃晃的船只欄杆邊緣,另一只手始終固定在蘭多的腰間,将呆愣在原地的懷中人往後拖了拖,并在将他拖回稍稍安全的角落時,用松開欄杆的那邊手不輕不重地抽了懷中人一把掌:“回神了。”
蘭多臉頰上被這麽拍打了下,還真的回過神來,張開就是:“你怎麽來了?不是讓你把那個小姑娘送到備用船只那邊麽!你跑來了他怎麽辦?!”
“我告訴她備用船在什麽位置也告訴她怎麽過去比較安全了——你哪來那麽多問題?”小白見救了這家夥一命這家夥不道謝就算了反而氣勢洶洶的質問他,語氣也變得有些不耐煩,“我是來找你的,又不是來找她的!”
“萬一她出事怎麽辦?!”蘭多一把揪住面前比自己高出大半個頭的男人的衣領,搖了搖,神情激動地說,“我是說萬一——她出事,雷蒙德也會受到牽連——而我原本有機會可以不讓她出事不讓雷蒙德受到這種無辜的牽連,總結起來說,我這就算是見死不救了!”
蘭多話語剛落,便感覺到放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指頭微微使力——掐的他有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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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起頭時,不其然地對視上了一雙深邃得如同一望無際的海洋的深藍色瞳眸。
“所以你準備把自己的命搭上去去救他?”
“……”
啞口無言之中,破天荒的,蘭多居然看見小白露出了個清晰的笑容,而且是十分不符合眼前緊張情況的那種——粗糙的手指頭輕輕地掐住他的下巴往上扳了扳,小白嗓音低沉沙啞帶着調侃的意味:“看不出你居然有這麽高的覺悟。”
不知道為什麽,蘭多覺得今天的小白跟平常的小白好像有點不一樣。
反常,并且讓人感覺到一股危險的氣息。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将這種判斷歸類為“小白在生氣”——畢竟眼前的男人身上帶着病還因為擔心他才跑到這艘快要沉掉的船上來,并且确實是救了他的命,而蘭多不但不感恩,反倒還質疑他罵他……綜合考慮,正常人都會生氣的。
想到這一點,蘭多深呼吸一口氣,擡起手一把抓住了那正捏着自己下巴的那只大手,微微擡起頭,十分真誠地說:“抱歉,剛才是我太急了,不應該罵你,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小白:“……”
似乎是感覺到了被自己握在掌心的大手有片刻的僵硬,蘭多鼓起勇氣繼續道:“但是我這麽急躁是有原因的,雷蒙德不能出事,我的船隊不能沒有他——當然等我獨當一面的時候他就可以滾蛋了,但是絕對不是現在,他一走,我的船隊也就完了,我老爸在天之靈會化作海怪把我連人吞下骨頭都不吐……”
在黑發年輕人閃閃發亮的目光注視下,男人那抿成一條直線時看上去顯得有些眼熟的薄唇唇角飛快地抽搐了下,但是架不住面前的人那雙目光水汪汪充滿了希望地看着自己,他嘆了口氣,松開了捏在蘭多下巴上的手,順手拍了拍他的頭:“我知道了。”
蘭多眼睛一亮。
“現在去救她,”小白将放在黑發年輕人腰間的手稍稍收攏,“我們一起。”
“船要翻了。”蘭多提醒,“我腿受傷,一會兒如果跌到水裏你也顧不上我。”
“顧得上,”小白轉過頭,深深地看了黑發年輕人一眼,“我在莫拉號的船底那麽久都沒死,這一次也一樣不會出事。”
蘭多在猶豫了三秒之後,第四秒在小白的目光注視下點了點頭——今天早上甲板上的那個滿口胡言的海盜有一點說的是正确的,他家小白确确實實不像是省油的燈,無論是他說的話做的事都太具有說服力,如果他決定改行不當漁夫去當騙子,蘭多相信他可以騙遍巴比倫海上所向披靡。
在兩人的對話過程中,在他們身後的混亂卻從未停歇,原本應該是一片沉靜的夜晚如今卻成為了戰火的海洋,兩只船隊在驚濤駭浪之中就像是兇猛的困獸鬥成了一團,他們瘋狂地向着敵人發射炮火直到炮手死亡或者炮門因為高溫徹底炸裂報廢,蘭多想要回頭去看甲板上的情況,但是小白卻似乎已經預料到他要做什麽,一只手覆蓋上了他的眼睛:“別回頭,船要沉了。”
覆蓋在蘭多眼睛上的大手讓他再一次地想起了某個這會兒他正為他拼死拼活的人。
兩人重新回到之前的那個船艙裏,當小白的眼上的大手挪開,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看見了船艙後面大大敞開的窗戶,木制的窗棱随着船只的搖晃噼裏啪啦地拍打在牆壁上,玻璃碎了一片……
此時整個船體比剛才更加傾斜了一些。
蘭多希望那位喜歡尖叫的大小姐不要失足掉入海裏。
他急急忙忙地想要從窗戶爬出去跟上她離開的路線查看究竟,卻在往前走了兩步時被人拎着後領子拖了回去,當身後的人放開他時他回過頭,看見小白“撕拉”一下撕開了床單然後彎腰開始纏繞他的腿,他低頭一看這才發現傷口早就并裂開來,鮮血染紅了他之前用來捆綁住腿的襯衫,血順着褲腿一路染紅成了一片。
想到這麽多血居然他媽都是自己的,蘭多有些暈眩,卻強撐着說:“我沒事,趕緊……”
“別催我。”小白垂着眼不容拒絕道,“我都說了,我是來救你的,你要是死了我豈不是白跑這麽一趟,我出場費可是很貴的。”
蘭多:“……”
一介漁夫,居然這麽大口氣!
雙眼發紅地耐着性子等小白婆婆媽媽地處理完傷口,蘭多趕緊推開他自己一瘸一拐地從窗戶爬了出去仿佛生怕他再抓着自己不讓走,同時他似乎聽見了身後的男人發出低低的嗤笑聲仿佛自言自語似的說了句“這麽急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趕着去救情人呢”,此時蘭多已經翻出了窗戶,隔着窗戶,他狠狠地瞪了小白一眼,然後……
再一次地引起了對方的一陣低笑。
不知道為什麽,那笑聲聽着似乎還挺得意的。
簡直莫名其妙。
……
那位不知道叫什麽名字的大小姐所在的船艙是個不錯的地方。
船艙位于船尾最隐蔽的位置,從窗戶翻出去,卻可以看見一條長長的、掩藏在陰影之下并不起眼的通道通往應該挂有救生艇的位置……蘭多不知道這船這麽設計是不是就為以防萬一有如今這樣的情況出現還是純粹只是無心為之,但是當他“咚”地一聲不算輕巧地落在甲板上時,一擡起頭,除了右手邊是波濤洶湧瘋狂拍擊着船舷的巨浪之外,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此時此刻在不遠處甲板上的情況——
除卻正往回撤退的那些海盜之外,剩下的幾十名大概認為自己水性不錯的家夥還戀戀不舍地停留在那裏,一些人正彎腰從法蘭基海軍屍體上企圖翻找一些值錢的東西比如懷表或者鑲嵌了寶石的紐扣,身下的那些正忙着在底層倉庫進進出出,每個人手上都搬着各式各樣的財物——珠寶箱、武器、看上去挺華麗的衣物甚至是法蘭基海軍留下的子彈、火藥這類必須品都沒有放過!
這群貪財到簡直喪心病狂的亡命之徒!
蘭多注意到其中最顯眼的莫過于一個愚蠢的家夥正搬着一幅油畫吭哧吭哧地在本來就已經嚴重傾斜的甲板上前進,這引爆了這會兒自願留在甲板上做最後的撤退工作的沖鋒隊長的怒火,只見他一把扯過那個搖搖欲墜仿佛随時都會掉進海裏去的海盜破口大罵道:“喂,這位先生——你他媽是不是有毛病?這玩意進了水還能賣錢嗎?!”
“這是名作!運回去哥幾個可就發大財了!”那海盜瞪大了眼激動地反駁,“我認識的!看看畫裏頭女人的奶,我認識她的奶!又白又大!”
“你認識個屁!這種畫的女人都長一個模樣!——包括她們的奶!”炮火聲中,那沖鋒隊長扯着嗓門吼。
蘭多:“……”
若不是現在氣氛過于嚴肅,蘭多十分懷疑自己會不會當場笑暈過去。
而就在這時,他隐約感覺到身後也有一個人擦着他的背從窗戶裏翻出來落在甲板上,來人似乎也是聽見了不遠處甲板上的那場鬧劇,似乎極為不屑地“啧“了聲,同時伸出手捅了捅蘭多的腰:“救人還是看戲?”
當然是救人。
蘭多做了個鬼臉,趕緊挪開了身子讓小白先走在他的前面,自己則一步一癫地扶着欄杆跟在後面用單腿蹦跶,每往前一步就能聽見自己砸得甲板發出“呯”“呯”地巨響,好在這個時候大家似乎都“很忙”,沒有人會來在意這種響聲。
順着這條隐蔽的甲板走道一路向下往救生艇所在的方向移動,在這個過程中蘭多完全沒有發現那位美女大小姐的人影,下意識地往船下看了看除了驚濤駭浪之外果然什麽都沒有發現——黑發年輕人開始在心中暗自祈禱她已經成功逃脫而不是已經失足掉進海裏,卻在這個時候,忽然聽見走在前面的小白發出一聲低低的悶哼。
蘭多心中一沉,猛地皺起眉,同時小白身子稍稍偏開了些似乎是有意讓出一些空間讓蘭多看清楚前面的情況,于是黑發年輕人幾乎是沒怎麽費力氣就看見了挂在船舷邊的兩艘救生艇,其中一艘的繩索已經解開了一半,正松松垮垮地挂在那裏,看上去大概是什麽人倉皇之中想要乘坐救生艇離開卻不幸掉入了海裏或者幹脆是被海盜擊斃!
救生艇還在。
那位大小姐卻不知所終。
蘭多緊緊皺着的眉頭沒有放開,也不知道是失血過多還是別的緣故,此時他心跳加速整個人都覺得有些暈眩,稍稍探出身子去打量了下那兩艘救生艇距離吃水線的高度,他幾乎是不怎麽抱希望地問了一句:“會不會有三艘救生艇,最上面的那艘放下去了,那繩子是放第三艘的時候挂斷的……”
“不可能。”小白面無表情地說,“這種船只會在左右後船舷處配備四條救生艇,左右各兩條,放多了船頭重量吃不消會影響航行速度。”
他一邊說着,一邊扶着欄杆手腳還算幹淨利落地去到船舷那邊,在欄杆上摸了兩把然後準确地将挂着救生艇的那根斷繩摸了上來,拿在手中看了眼,又掀起眼皮子掃了一眼蘭多:“繩子斷口處像是狗啃似的……應該是被一名本身力氣不大的人用匕首之類的東西慢慢割斷的——她應該是在割繩子的時候經不住船體晃動跌到水裏去了。”
小白的聲音又低又沉,隔着這麽遠的距離那嘶啞的發音幾乎被淹沒在狂風以及浪濤的咆哮聲中,一個個字卻又如同重錘一般砸在黑發年輕人的心上——心裏亂作一團之間蘭多突然又覺得眼下所發生的一切未免過于滑稽:他正為了他以為自己最讨厭的那個人的性命去擔心另外一個他連認識都不認識的女人的安危。
再開口說話時,他發現自己的聲音幹澀得可怕:“那算了,回吧,船要沉了。”
蘭多看着小白慢吞吞地往回走,來到自己面前時,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腦袋道:“不用太擔心,克裏斯丁飛女王說不定會網開一面……再說,你家大副那麽大個人了,總有些辦法。”
“他能有什麽辦法。”
蘭多顯得有些煩躁地将小白的手拍開,目光有些飄忽,琢磨了下道:“要不……我們放下救生艇也逃吧?不回莫拉號了,趁着這個機會……”
“那麽小的船,靠不了岸的,別異想天開——而且迪爾如果發現你不是死了而是逃走了,無論如何都會想辦法追上來的,到時候後果可能會更加糟糕。”小白用冷淡的語氣打消了蘭多的逃跑念頭。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蘭多煩躁得只覺得胸腔的小宇宙都快要爆炸了,而就在這時,整個船只忽然發出“嘎吱”一聲可怕的聲響,緊接着蘭多眼睜睜地看着一道巨大的裂縫從前方甲板處裂開,船上的木桶呯呯地滾成一團,當那裂縫變得越來越大,站在裂縫處來不及躲避的人直接就掉進了海裏!
原本只是劇烈搖晃的船只此時有三分之一已經猛地一頭紮入了海中!
船要沉了!
第二十六章 小乖乖?蘭多?媽的,害人精,是不是你在那,吱一聲?!
船是右邊翹起左邊沉底,此時蘭多他們在右邊甲板,距離這邊也徹底沉入海中大概有十五分鐘的時間!
他們必須抓緊時間回到莫拉號上!
一時間蘭多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的一邊腿使不上力氣,狼狽地踉跄了下猛地一把扣住了身邊高大男人的肩膀才穩住身體,與此同時他扯着嗓子在一片鬼哭狼嚎之中咆哮着讓小白快走,與此同時,男人也反手勾住了他的一條手臂,稍稍彎下腰看上去像是想将身邊的黑發年輕人背到背上一塊兒帶走——然而還沒等蘭多來得及阻止他的這個動作,忽然之間,在周圍嘈雜的聲音裏,他聽見了一聲似乎是來自女性的尖叫!
“什麽人?!”
那尖叫聲又高又急,當蘭多猛地一愣回頭下意識地去找時,又消失得無影無蹤——蘭多甚至懷疑那一聲尖叫聲是否純粹就是他的幻覺!
放在男人結實的肩膀上的手忽然收緊,黑發年輕人微微瞪大眼顯得有些茫然地叫了聲:“小白?!”
而在蘭多意料之外的,男人并沒有困惑他在這個時候叫他做什麽,反而是稍稍轉過頭來,用那雙湛藍的瞳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唔”了聲低沉地點點頭道:“我也聽見了……那女人好像沒那麽倒黴。”
一邊說着他一邊背着蘭多往前走了幾步,踉跄之中也在東張西望地試圖尋找方才那一聲尖叫的聲源,同時,趴在他背上的黑發年輕人也因為過于緊張而忘記了讓男人放下自己這件事,任由他背着自己,他則是安靜地趴在他的背上,伸長了脖子東張西望——
當蘭多以一個幾乎要将自己的脖子擰斷的角度低下頭去看船舷後側下方時,在一片被海水侵濕的暗色木頭黑色裏,他隐隐約約瞥見了雪白的一片迎風飛揚的步,原本幾乎要挪開的目光猛地轉回,那雙黑色的瞳眸微微縮聚,放在小白結實的肩膀上的手用力地擰了把他:“在、在那裏!底艙炮口旁邊!”
那地方十分隐蔽,蘭多死都想不通這個大小姐是怎麽跑到那個鬼地方去的——如果不是剛才船猛地晃悠了下讓她吓到尖叫出了聲,她就等着跟着這艘破船一塊兒沉入海底喂鯊魚去吧!
蘭多熱血沸騰,捏着手中的肌肉不放就像是抓着一根馬匹的缰繩,男人被他捏得痛了,擰起眉嘟囔了聲:“痛,別掐,放手。”
蘭多:“救人救人救人!”
小白哭笑不得:“知道了,你先放手。”
蘭多舉起雙手,小白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在一個角落處,兩邊都有欄杆,這樣蘭多就可以用兩只手一邊抓着一個欄杆保持住身體的平衡……黑發年輕人站穩之後,眼睜睜地看着小白以對于漁夫來說似乎過于卓越的敏捷身手翻到了船舷外,海風将他臉上系着的繃帶吹得有些松動,正當蘭多看得有些挪不開眼睛時,男人那張臉卻忽然毫無征兆地湊了過來——
蘭多吓了一跳:“你幹嘛!”
“船沉下去一半了。”小白說,“距離徹底沉下去大概還有十分鐘,我救她只用五分鐘,你別自己跳海,你腿受傷,游不回去的。”
蘭多先是露出了個欲言又止的表情,但是很快地便閉上了嘴,心急如焚點頭答應:“我知道了,你趕緊動起來!”
小白“唔”了一聲,下一秒“唰”地一下便消失在了蘭多的視線範圍內,後者被吓了一跳還以為男人手沒抓穩掉下去了,連忙低頭去看這才發現後者這會兒已經穩穩地順着船舷邊緣的破洞爬到了大約是第二層底艙的位置,這會兒那高大強壯的身軀正服帖地緊緊貼在船舷壁上,慢吞吞地往那個女人的方向移動。
而此時,那位赤着腳踩在炮口邊緣的大小姐似乎也極為狼狽,白色的襯裙上蹭得到處都是黑色的炮灰,白淨的小臉也髒兮兮的全是眼淚,海風将她那一頭及腰的金色長卷發連同裙角一塊兒飛舞起來——當小白無聲息地靠近她死,她正用已經翻開了幾塊指甲、咕咕往外流着血液的手指死死地扣在破洞上,小聲地哭泣着。
她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有人正在靠近自己。
小白和在上面低頭圍觀的蘭多都不敢出聲,生怕吓着她害得她失足掉進海裏,兩人俱是提心吊膽地看着小白輕手輕腳地靠近她——直到小白伸出強壯的手臂,一把扣在她的腰間,像是抓什麽完全沒有重量的物體似的将她猛地一把拽到自己身邊!
“啊!”
少女尖叫一聲,似乎受到了不小的驚吓,然而還沒等她回過頭神來,便聽見在近在咫尺的距離,傳來一聲低沉而富有磁性、相當好聽的男性嗓音:“別叫,是我。”
她猛地瞪大了充滿了淚水的雙眼,轉過頭來,在目光觸及到男人臉上的繃帶以及簡陋的面具時,驚訝的光芒從那雙漂亮的瞳眸中閃過:“先生,是您!您……您的聲音怎麽……”
男人先是愣了愣,随後那稍稍擰起眉又很快地舒展開來,他收緊了手臂的力量,擡起頭看了一眼這會兒正探出半個身子低着頭看他們的黑發年輕人,劇烈搖晃的環境下,男人似乎并不願意再讓黑發年輕人繼續以這個姿勢繼續等下去,索性吩咐懷中的輕巧少女抓穩自己,然後開始手腳靈活地往上攀爬……
而此時,海水已經觸碰到了他的腳踝。
船下沉得比他想象中的快。
哪怕現在重新爬回甲板上再取救生艇,恐怕也來不及了。
心中有些急躁,然而男人卻并沒有将這種情緒表現在臉上,他只是步伐穩健地穩穩往黑發年輕人所在的方向攀爬,直到快到他的面前——蘭多低着頭趴在船舷邊,當小白完成他最後一段攀爬的距離時,有那麽一瞬間他的鼻尖幾乎就要碰到他的,兩人的呼吸有幾秒鐘的彼此混淆……
下一秒,蘭多只來得及看見眼前黑影一閃,“咚”地一聲輕響後,方才還在他下方的男人已經瞬間成功地翻身上了甲板。
蘭多眨眨眼,随即定了定神看着面前的男人道:“等不了五分鐘了,這船兩分鐘內就要沉。”
少女指着蘭多一臉驚訝加驚恐:“啊!那個流氓海盜!”
蘭多擰過臉從她皮笑肉不笑地假笑了下。
“嗯,我算錯時間了。”小白點點頭,仿佛沒有聽見懷中少女的尖叫直接放開了她,又轉過頭若有所思地瞥了黑發年輕人一眼,“你之前就知道?”
蘭多緊張地笑了笑:“我怕你有壓力才沒說。”
小白點點頭從嗓子眼裏應了一聲,轉過身很固執地微微低下身子用自己寬闊結實的背部對着黑發年輕人,嗓音暗啞道:“上來,我背你游回去。”
蘭多猶豫地看了一眼那個還瞪着一雙貓似的眼睛瞪着自己的金發少女:“你會游泳麽?”
後者仿佛還沒有回過神來似的,愣了愣點點頭,片刻之後才吭吭哧哧有些害怕地小聲道:“我的老師讓我在家裏的泳池裏學過一些……”
“……這裏是海,算了,湊合游吧,再怎麽也比我這個殘疾人強。”蘭多撇撇嘴一只手搭上小白的背,“一會兒看着她點,要是被浪打翻了拉她一把。”
小白:“唔。”
少女:“……”
瞪着眼前兩位互動良好的大男人親密無間一個背一個準備跑路,她在大腦短路了幾秒之後終于反應過來,瞪大了眼仿佛難以置信道:“你們就讓我自己游?有沒有搞錯你們兩個大男人反而——等等,一會兒我們要游到哪去?”
小白面無表情地用下巴點了點前方:“游回襲擊你們的海盜船上。”
少女:“不要!”
小白:“要麽就死。”
少女:“那可是一群海盜!一群……臭男人!”
小白:“在海上的時候海盜看見的只有金子沒有女人……別說你願不願意上船,就算你願意上去他們也不一定會接受你呆在船上,因為他們迷信女人會讓他們一路倒黴到一毛錢都撈不到做賠本買賣……”
“迷、迷信?!”少女一臉崩潰,“誰嫌棄誰啊!”
小白繼續面無表情:“海盜嫌棄你。”
蘭多表示看不下去了:“夠了沒,走不走!到底走不走!!船要沉了要沉了要沉了重要的話說三遍船要沉了!!!”
小白:“走。”
少女:“啊啊啊啊走走走!!”
等蘭多他們終于廢話夠了決定跑路時,其實已經算得上是為時已晚,船體殘骸在泡水過半時已經加快了吞噬船體的速度——當他們試圖離開這道狹隘的甲板走道時,海水已經逐漸蔓延到了蘭多的腳下,他穿着草鞋,幾乎是第一時間便感覺到了夜晚冰涼的海水蔓延上來。
蘭多愣了愣,而下一秒,卻感覺到自己搭在男人肩膀上的手臂猛地被拽了拽,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下一秒整個人已經趴在了小白的背上,并伴随着身邊金發少女的又一聲尖叫,三人撲通撲通下餃子似的雙雙入水!
冰涼的海水卷着細膩的泡沫蓋過頭頂,傷口碰到海水的瞬間劇烈的疼痛讓蘭多幾乎就要松開抱着小白脖子的手臂,眼前一陣陣地發黑,渾身浸泡在冰涼的海水當中他只覺得身上的熱量在飛快地退散——
唯一讓他保持清醒意志的,居然是耳邊那接連不斷的少女的尖叫聲——
“這海水怎麽這麽冷!”
“該死我的裙子見水透明了!”
“我們非得到海盜船上去不可嗎,嗯?!”
蘭多又冷又痛,幾乎奄奄一息,十分佩服這女的怎麽這麽有活力能一邊撲騰着跟上小白的速度一邊瘋狂抱怨,稍稍伸長了脖子吐出一口鹹的發苦的海水,他嘲諷道:“現在叽叽喳喳像麻雀,方才一聲不吭趴在那裏,我們還以為你已經掉進海裏被沖走了……”
“剛才甲板上到處都是海盜,我要是亂叫被發現了怎麽辦?”少女一臉相當機智地說,“而且我還要保存體力。”
蘭多得到這樣的回答,先是愣了愣,随即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看向正拼命劃水的少女的手臂——月光之下,那潔白的皮膚被月光以及海水反光暈染成了好看的象牙白,而手指前端翻開的指甲已經被泡得發白,隐隐約約看得見一絲絲血絲……
蘭多這才想起這姑娘似乎也是身上帶傷的,于是閉上了嘴,不再嘲諷。
而這個時候,她似乎是注意到了身邊的人忽然安靜下來,轉過頭沖着他笑了笑:“疼是疼,但是活命要緊——順便,在海裏游泳比在泳池裏累得多,我們什麽時候到?”
在這種時候說笑話完全可以算的上是苦中作樂了。
事實上哪怕跳入海中,蘭多他們的情況也不見得有多好,首先他們的前進速度很慢,小白背着蘭多速度自然受到影響,而身邊這位大小姐剛剛從游泳池畢業下了水還能活到現在也着實算是不容易;其次,破碎的船體周圍有浮木,尖銳的木頭斷裂處或者木頭上的釘子又或者是摔碎的玻璃瓶碎片卷着浪打來,每一樣都有可能使他們受傷……而頭頂上,那已經被海水吞噬了大部分的船只投下的陰影籠罩着他們,如果這個時候再掉一根固定的龍骨之類的東西下來,他們被砸進海裏恐怕就再也別想冒出頭來。
更糟糕的是,還有一種不能排除的情況——比如船體因為波浪推力發生反傾斜整個砸下來的話……
蘭多的腦子就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往最糟糕的方向想。
而此時,命運女神恰到好處地與蘭多他們又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那仿佛是來自深淵惡龍的咆哮,綿長響亮的嗡鳴響徹在黑夜的巴比倫海面上,當蘭多回過神來時,他只覺得籠罩在自己頭頂上的那片陰影似乎沒有伴随着他們的緩緩游動而越來越遠,反而他只覺得身邊海綿上的陰影投影面積在越變越大……
心中咯噔一下,蘭多有一種預感:他方才猜測的最壞的情況恐怕要出現了。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他就聽見周圍傳來了似乎是下海來劃着小船準備搜救落海同伴的海盜們的叫喊聲,他們拼命地扯着嗓子讓所有能聽見自己說話的人迅速撤離船體右船舷範圍——
“船要翻回來了!”
“不是翻回來,是這船從中間裂開了!”
“快劃!快劃!離開這陰影範圍,我還年輕不想被砸死!”
各種哭爹喊娘傳入耳中,迎面又是一個浪拍在蘭多的臉上,眼睛來不及閉上被海水浸濕火辣辣的,蘭多心中在各種焦慮之後此時忽然又變得鎮定下來,他稍稍仰起脖子,抱在小白脖子上的稍稍收攏,靠近了男人的耳邊用苦澀的聲音道:“小白,要不你還是放開我自己游出去。”
男人聞言嘟囔了聲什麽,蘭多沒聽清楚。
蘭多不得不加大了聲音說:“一會船骸砸下來我先潛下去,等周圍平靜了再游上來你再帶着搜救隊過來找我!”
而這一次,小白的聲音變得清晰了些,只是不怎麽客氣地嘲諷反問了句:“下去你還上得來?”
這聲音甚至聽上去沒那麽沙啞。
甚至有點耳熟。
蘭多愣了愣,正想仔細琢磨這聲音好像哪裏不對,又發現現在好像不是考慮這事情的時候——此時那船體似乎又往下掉了掉,伴随着身邊金發少女的尖叫,黑發年輕人意識到再不快點他們可能會一起被砸死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于是他稍稍松開了小白的脖子,湊到他耳邊說:“小白你聽好了,我是蘭多巴塞羅羅,巴比倫海最負盛名的巴塞羅羅船長的兒子——別看我這樣,其實是親生的那種……我死了以後,麻煩你找到我的船隊的大副雷蒙德,告訴他我翹辮子了,我老爸的遺願就麻煩他多跑跑腿,作為跑腿的謝禮,席茲號就送給他了——”
小白:“……”
蘭多:“如果他說‘謝謝’,就告訴他‘不用謝應該的’;如果他興高采烈或者是幸災樂禍地的笑了,就替我揍他一拳——”
小白:“……”
“哈?——你說什麽?”蘭多濕漉漉的腦袋往前湊了湊試圖聽清楚男人在說什麽。
小白:“我讓你閉嘴,一邊游還要聽你廢話,要游不動了。”
蘭多:“……”
蘭多:“我真的不想連累你一起死。”
小白:“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