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當紅色旗幟升起,意味着屠殺的開始
蘭多捧着臉坐在破破爛爛的餐桌邊,看着小白吃掉了一條巴掌大的小白鲳外加兩條小手指那麽粗的沙丁魚,都是油炸的那種,男人吃得很快也很安靜,沒有其他海盜吃東西時喜歡吧唧嘴的習慣也不會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吃完後,随便用袖子摸了摸嘴巴,然後推開了面前的盤子,面無表情地說:“飽了。”
小白都這麽說了,蘭多自然不好再勉強,将剩下的那一堆做好的魚端出去,便宜了那些個喝黑暗料理飲料喝得上蹿下跳的海盜們——看着扔開了手中裝飲料的容器,嗷嗷叫着蜂擁而上的海盜們,有那麽一刻蘭多覺得自己就像是農場的農夫似的,拿着一盆豬飼料往那一放,就能看見一大群眼睛随時随地都餓得放綠光的豬哼哼着鼻子沖他撲過來。
“今天的夥食不錯,小鬼,看來你除了會闖禍以及做難喝的飲料之外還有點兒拿手的東西——吃飽了這頓,今晚兄弟們好有力氣幹活來着。”一名只有一只眼睛的海盜捏着一條用酒泡過的新鮮海魚扔進嘴巴裏。
“什麽?”蘭多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幹什麽活?不是才跟雷蒙德的席茲號幹過一次?沒怎麽休整又來?”
海盜笑嘻嘻地搓了搓手,看上去相當迫不及待道:“這次是大肥魚,法蘭基皇家授權的商隊,聽說除卻兩艘護航船只,船上連大炮都沒配備幾門,滿滿當當運的東西全都是茶葉和絲綢——茶葉!絲綢!你喝過茶葉嗎?沒有吧!聽說那比最美味的朗姆酒更加解渴解暑!摸過絲綢嗎?沒有吧!聽說它比世界上保養最好的女人的皮膚更加光滑柔軟——都是來自東方大陸的東西,随便一塊絲綢就夠我們将從頭到尾的行頭更新一遍了!我們船長拿了消息的,席茲號?啧,那只是開胃菜。”
……口氣真大啊,主船都被擱淺了花了老鼻子才從珊瑚礁區弄下來,好意思說那指揮使“開胃菜”,也不怕撐死你?
蘭多摸了摸鼻尖,沒說話,這時候,又看見那海盜迅速地往嘴巴裏扔了兩條油乎乎的油炸沙丁魚,頓了頓,拒絕了幾下又說:“今天的魚真不錯,不過好心提醒你一句,這些東西不要拿給船長,我們船長不吃魚。”
蘭多“哦”了一聲,面癱着臉回答:“已經拿過了。”
那海盜咀嚼的動作一頓:“你居然還活着。”
蘭多想了想回答:“差點死翹翹,小白把我搶救出來了。”
“怪不得,”那海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在海上行走多年,一般看人很準,小白肯定不是普通貨色——你看着吧,等到今晚的行動結束,他絕對不會繼續委屈在廚房裏……之前你們在甲板上的事情我聽說過,就他那兩下子,過了今晚應該就要被編入前鋒對了,最後,不出三個月,”海盜伸出三根手指說,“再怎麽着也會成個沖鋒隊長……甚至有可能會成大副。”
“你說這話得罪人啊,”蘭多微微眯起眼說,“被你們大副聽見怎麽辦?”
“哦,”那海盜冷靜地說,“你居然還不知道麽?莫拉號上沒有大副,船長一家獨大。”
“怎麽會?”蘭多驚訝地問,“我明明看見——”
“巴萊克那也是沖鋒隊長而已,臨時幫忙打打下手。”
那海盜擺擺手,搖搖頭嘟囔了句“你還真是什麽都不知道”,然後轉身離開了,留下黑發年輕人獨自一人站在甲板上風中淩亂……沉默片刻後,他轉過身,加快了步伐往小廚房的方向走,到了門口想也不想地一把推開門,一邊急急地頭也不擡地說:“小白你知道麽,莫拉號上居然沒有大副這種生物!他們說船長一家獨大,迪爾這家夥可真夠變态!還有,有人說他們今晚要幹一票,是一支法蘭基的皇家商船隊,只有兩只護航船只,上面連大炮都沒有,運的全是茶葉和絲綢,迪爾他早就計劃好了的所以才連續這麽多天遲遲不肯靠岸補給,真是吃了雄心豹子——你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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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多話語猛地停頓下來,奇怪地盯着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陽光之下,哪怕是纏着繃帶也難以掩飾住他那一身美好得閃瞎人狗眼的肌肉……而此時此刻,男人正保持着一個奇怪的姿勢,半探出身子在窗外,似乎剛剛扔了什麽東西。
蘭多走上前去探頭看了眼,然後看見在海面上漂浮着一塊亞麻色的破布,想了想,似乎今天早上小白就是穿的這個顏色的衣服。
蘭多莫名其妙:“你幹嘛把自己的衣服扔了?”
“魚腥味,”男人撇撇嘴,“熱。”
蘭多回想了下,勉強想起了之前他好像有那麽一個用衣袖擦嘴巴的動作——看來小白是真的很抗拒魚類?蘭多皺起眉,嘟囔了聲“不想吃就別勉強啊”一邊轉過頭,正準備弄幾塊新鮮的菠蘿給一臉難受的男人壓壓嘴巴裏的味道,卻在無意中觸碰到他身上的皮膚時,被吓了一跳:“你身上怎麽這麽熱?”
“什麽?”
小白沙啞着嗓子,眼角微微泛紅,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身體的變化似的奇怪地看了黑發年輕人一眼後繞過了他,自顧自地來到盛放水果的地方,随便抓過一個削了皮的整只菠蘿,看也不看地将上面的釘子迅速地扒下來,對準了就開始啃——蘭多被他這模樣吓了一跳,劈手搶過那被啃得亂七八糟的菠蘿:“還沒泡過鹽水,你也不怕紮嘴——我的娘,你的嘴唇出血了出血了!”
“哦。”
小白不甚在意地舔了舔唇,嘗到了血腥味時,微微眯起眼。
同時,那雙湛藍的瞳眸沉靜地看着面前急的一臉崩潰的黑發年輕人,目光閃爍,就像是森林裏的兇狼。
蘭多被他這樣的目光看得渾身發毛,完全搞不清楚在他出去“喂豬”這麽短短不到十五分鐘的時間裏究竟發生了什麽,最後,在小白無所謂的目光中,他大着膽子用自己的手背貼上了他的額頭——後者甚至還低下高大的身子,十分配合地将額頭送到了他的高度可以夠得到的地方,看蘭多在自己的額間摸來摸去,笑着問:“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蘭多簡直是要瘋了,看傻子似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你發燒了!怎麽回事?難不成是昨天的鞭傷感染了?!快讓我看看!”
“沒有感染,”小白皺起眉說,“只是吃了魚而已。”
“瞎說什麽!”
男人皺起眉,似乎很不滿意蘭多不相信他的話,而此時,沒等蘭多伸手去扒他身上纏着的繃帶,他已經伸過手,二話不說将面前的黑發年輕人扛了起來——蘭多冷不丁又雙腳離地被扛在肩頭,驚叫一聲,一把捏住小白的耳朵拉扯:“你幹嘛?幹嘛!放我下來!”
小白:“我發燒了,回去穿衣服……別揪耳朵,疼。”
蘭多:“……”
什麽鬼。
這是燒糊塗了?
蘭多疑惑萬分,但是很快地,他就确定了一個事實:小白真的是燒糊塗了。
在接下來的一整的下午,連受了鞭刑都沒多大反應的都處于一種半死不活的狀态倒在床上,好好的人蔫了吧唧的昏昏沉沉,那雙藍色的眼睛半瞌着,無精打采的樣子……蘭多從沒照顧過病人,在他記憶中他上一次照顧生病的生命是八九歲那年捧着只蔫頭蔫腦的鹦鹉哭哭啼啼去找雷蒙德救命,被大肆嘲笑了一番後,雷蒙德将那只鹦鹉救活了,然後放飛了,鹦鹉飛之前沒忘記咬蘭多一口,從那時候開始,蘭多就知道世界上啥玩意都不能跟雷蒙德靠近,一靠近他就會沾染上白眼狼的尿性——呃,這是題外話,暫且不提。
眼下,蘭多見小白燒得難過,自己也跟着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去找迪爾想要弄些藥來,海盜船長大人的回答卻意料之中的讓人抓狂——
“那是托你的‘鴻福’救上來的東西,你有本事救他第一次,就有本事救他第二次。”
蘭多沒有辦法,狠狠地摔上了船長休息室的門,踩着雙草鞋噔噔噔地跑回自己的休息船艙內,打開門,看見小白還安穩地躺在床上,而他那張不怎麽精致的面具也像是他走的時候一樣安靜地放在船艙中的小破桌子上……
不知道為什麽,蘭多幾乎是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轉身重新關上門,來到床邊認真地打量着這會兒将整張床都霸占了的男人……大熱天的,小白身上裹着一層厚厚的被子捂着,只剩下一個腦袋在外面連脖子都看不見,這會兒似乎正睡着,蘭多不放心,小心翼翼地湊過去,将手指放在他的鼻子底下探了探——
還沒來得及将手縮回去,便看見床上的男人微微睜了眼,無力地笑了下:“沒死。”
蘭多大窘,手像是被燙着似的縮回來,想了想,又伸出手去,想要動手去解開小白臉上的繃帶——發燒的病人要出汗才能好這事他明白,但是,臉上綁着繃帶總是不舒服的,于是他就想給他解開透透氣,卻沒想到,手剛碰到男人臉上繃帶的邊緣,卻被對方一把扣住!
大手覆蓋在他的手腕上,掌心傳來的灼熱讓蘭多猛地哆嗦了下,下意識地看向小白的手,卻發現這會兒他居然穿了長袖!
兩人對視沉默片刻,幾秒後,蘭多感覺到那握在他手上的手松了開來.
“別碰繃帶。”
“解下來吧。”蘭多壓低了聲音勸說,“這種大熱天,中暑怎麽辦?”
“不會。”小白卷了卷被子,像是怕他再動手似的,固執地轉了個身面朝牆壁背對着蘭多,“我臉醜,不想讓你看見。”
“那……那解開被子緩口氣?這會兒該捂出汗了,好歹換一床?”
“不換。”
“……”
“別擔心,沒事。”
蘭多不說話了,良久,他隐隐約約聽見男人似乎頗為疲憊地打了個呵欠,含糊地說:“下次別逼我吃魚。”
還惦記着吃了不喜歡的東西。
幼稚。
蘭多沖着小白的那結實的背影做了個鬼臉,而後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推開了窗戶好讓船艙保持透氣——七八月的巴比倫海上,船艙裏悶熱得就像是蒸籠,他不想小白将自己捂死……打點好了一切後,他這才悄悄掩上門退出房間。
……
當帶着微涼的風從海面吹過,掃去甲板上白日裏那令人抓狂的酷熱,又是一天夜幕降臨十分。
傍晚,在水平線上即将沉入海底的一輪紅日将整個天際邊都燒成了火紅的一片,明明該是結束一整天甲板上的工作,各自收拾準備回到船艙休息的好時間,莫拉號上的氣氛卻有些緊繃——蘭多站在甲板上,抱着手臂冷眼看着這些海盜看似混亂實則有條不絮的工作——
一群海盜爬上了桅杆,将桅杆上那巨大的沙漏調整好,用繩子系緊,與此同時,将四面不同的旗幟挂上了桅杆,蘭多看了看,其中一面旗幟是莫拉號的墨丘利海盜旗,剩下的分別是紅、白、黑三面純色旗幟,蘭多對海盜的行動方式了解得并不多,所以他也不是很清楚這是要做什麽。
在這些人挂海盜旗的時候,甲板上剩下的有人在洗甲板,一群人撅着屁股抓着抹布,在沖鋒隊長的吆喝聲中從甲板這頭推到那頭,幹得熱火朝天;還有人在搬運亂七八糟堆放在角落的空酒桶,沒用的空桶幹脆直接扔進了海裏,反正都是搶來的,也不心疼;剩下的最後一小夥人大概是沖鋒隊的,正聚在一旁,一邊聊天一邊擦拭自己的武器,有刀這樣的冷兵器,也有槍,能夠佩戴槍的海盜不多,也就幾個。
海盜們都以自己能擁有一把搶劫來的槍引以為傲——從越高貴身份的人手中搶過,那份榮耀就越高。
聽說迪爾的武器就是一把精致的手槍,上面還有西爾頓皇家海軍的紋樣,因為那是他從上一任西爾頓皇家海軍指揮官的手中搶過來的,并且在搶了人家武器的同時,他還将那指揮官的腦袋挂在莫拉號的桅杆上迎風飄蕩地蕩漾了三天三夜。
大概就是從那一次開始,迪爾的名字開始逐漸在巴比倫海響亮了起來。
藍躲一邊想着,一邊下意識地四處去尋找迪爾的身影,在大家都蓄勢待發只等待夜幕降臨方便隐藏然後大幹一票時,他看見迪爾正站在二層甲板的船艙窗戶邊,似乎出神地望着角落的某個方向,發呆。
蘭多愣了愣,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發現迪爾看向的地方什麽都沒有,只有一桶下午剛捕撈上來準備做晚餐的活蹦亂跳的魚……這家夥,果然在堂而皇之地發呆。
蘭多想了想,随手在彎腰在旁邊潮濕的貨箱上拽下來一枚貝殼,往上砸去。
“咚”地一聲輕響,正好砸在那顆金色的腦袋上——被冷不丁打斷了發呆運動的金發青年猛地回過神來,看上去正要發火,低頭一看,卻發現甲板上黑發年輕人正叉着腰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那模樣一不小心與當初他們在席茲號上時常打鬥玩鬧的模樣重疊起來,迪爾頓了頓,最後還是沒發火,耐着性子問:“做什麽?”
蘭多說:“小傑羅,我問你啊,你小時候有沒有告訴過你,想要什麽東西就要自食其力,光靠搶是沒有前途——”
“沒有。”迪爾想也不想地回答,同時揚起一抹看上去很危險的笑,“你再往下說多說一個字,我就把躺在你船艙裏那個要死不活的家夥扔進海裏喂鯊魚。”
蘭多:“……”
迪爾微微眯起眼,挑釁地哼哼:“繼續啊。”
蘭多被戳中了軟肋,他相信迪爾真的幹得出把小白扔下海這種事情,所以他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放棄了嘴炮,而此時,從他的身後,那名曾經他以為是大副的沖鋒隊長跑過來報告迪爾,說一切準備就緒——蘭多看着迪爾點點頭,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從口袋裏掏出了塊精致的懷表彈開看了一眼,與此同時,那只騷包的小倉鼠不知道從哪裏鑽了出來,爬上了他的肩頭,擡起前肢,吱吱地叫了兩聲。
迪爾“啪”地合上了手中的懷表。
“下令,全體戒備,全速前進。”
迪爾的語落,甲板上沉默了三秒,大約在第四秒,海盜們終于炸開了鍋,一時間甲板上的所有人都動了起來——
“船長下令,全速前進!”
“旗開得勝,船長!”
“大幹一票,回家抱女人!喲呵!”
“炮手各就各位,一號沖鋒小隊到這邊集合,他娘的隊長人呢?巴萊克?!”
“叫個毛啊,老子在這!二號沖鋒小隊到那邊集合,副隊長幹點兒活行不行,要不要老子給你們喂奶奶?!”
一片混亂之中,蘭多抱頭閃回自己的船艙,打開門,竄進去,呯地用力關上門,上鎖——整個人靠在門背上時,心中心跳還久久不能平息,這會兒黑發年輕人整個人還處于幽魂狀态,簡直難以相信自己即将親眼目睹一場海盜打劫商船。
而此時此刻,整個船艙中昏暗一片,沒有點燈,一切寂靜得仿佛與一門之隔的甲板上如同兩個世界。
蘭多停頓了下,借着模糊的輪廓看見隐藏在牆壁陰影中的床鋪上那隆起的身影,看着那隆起的一團似乎伴随着底下的男人呼吸均勻地起伏着,他松了一口氣,稍稍定神,正想要去将煤油燈點亮,卻在摸索着碰到那搖搖晃晃的東西聽見它發出“嘎吱”一聲輕響時,聽見床那邊傳來聲音:“不要點燈。”
蘭多手下意識地縮回了手。
看了眼窗外,此時夜幕已經完全降臨——夜晚,船艙內不點燈,什麽也看不見,只能憑借着天空中星星點點的繁星光芒以及昏暗的月光,勉強地看清楚船艙裏的大概輪廓……蘭多舔了舔下唇,猶豫了下最終還是将雙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放棄了點亮煤油燈,摸索着慢慢靠近床邊,黑暗之中,他聽見男人在床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大概是翻過身來。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對視上了那雙在黑夜之中依舊顯得特別明亮的藍色瞳眸。
“外面很熱鬧,”小白的嗓音低沉沙啞,帶着疲倦,“怎麽回事?”
“白天跟你說過了,他們準備劫持一只法蘭基的皇家商船船隊,上面有來來自東方大陸的茶葉和絲綢,聽說那是要送到西爾頓去——”
“你說什麽?”
黑暗之中,蘭多只感覺到小白的聲音瞬間緊繃了起來,與此同時,那原本躺在床上的人也忽然坐了起來——吓了他一跳,他眨眨眼,莫名其妙道:“做什麽反應這麽大?白天不就說過了,你也沒那麽大反應——”
“白天我病得迷迷糊糊的,怎麽知道你說了什麽,”小白猛地皺起眉,蘭多隐隐約約看見他似乎是擡起手将自己那一頭紅發給弄亂了些,似乎有些急躁的樣子,與此同時,他說話的語氣聽上去也有些糟糕。
蘭多沒怪他。
反而是相當抓得住重點的問:“怎麽,你知道那只法蘭基的商隊來路?”
“是,我聽到過一些消息,那艘船上不僅有茶葉和絲綢,如果沒猜錯的話,還有一名可能會參與政治聯姻的公爵家眷在船上一塊送往西爾頓,本意是法蘭基在位國王馬爾修斯二世想要與西爾頓克裏斯丁飛女王交好,原本,這次運貨是準備交給西爾頓最大的皇家商業船隊親自跑一趟來回的……”
蘭多想了想,西爾頓最大的皇家商業船隊……呃,不就跟他一個姓麽?頓時有些緊張問:“然後呢?”
“那船隊的負責人拒絕了。”
“……”
“說沒空,家裏猴子跑丢了,滿大海撈猴屍體呢。”
“……”
男人低下頭,掃了一眼這會兒臉上各種複雜的黑發年輕人,頓了頓後幾乎是故意地問:“之前好像聽你說,你也有一支船隊,然後船隊上也是大副做主,大副的名字叫雷蒙德——”
“……”
“席茲號是你的船?”
蘭多回答不上來,因為在小白的一連串疑問之下,他覺得自己快窒息了。
“如果是的話,那就糟糕了,你的船隊現在處境很危險啊?”小白嘆了口氣,“如果這名公爵家眷在西爾頓海域範圍內出了什麽岔子,那恐怕克裏斯丁飛女王也會怪罪下來,到時候,那個不知好歹地拒絕了她的邀請的船隊負責人可能也要受到一些……”
牽連?
小白的話已經不用再說下去,蘭多已經心驚肉跳了起來。
小白的一番話說得他整個人都頭皮發麻,先是一陣擔心雷蒙德腦子進水沒事幹嘛傲嬌連女王的賬都敢不買,緊接着又滿腦子都是髒話将那膽大包天的迪爾從頭到尾罵了一萬遍!
“不過這也好,你不是很讨厭——”
“沒有!”
“哦。”小白微微眯起眼笑道,“沒有就沒有啊,那麽大聲做什麽。”
蘭多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邊的人一個小小的普通漁夫哪來這麽多“內部消息”,而就在此時,談話中的兩人忽然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蘭多正覺得哪裏好像不對,回過神來時,這才發現,不僅僅是他們船艙內安靜了下來,此時此刻,上一秒似乎還異常熱鬧的甲板上也跟着變得鴉雀無聲起來。
耳邊,只能聽見他與小白彼此的呼吸聲,以及此時此刻,從窗戶外傳入的海浪聲。
除此之外,周圍安靜得可怕。
這樣的安靜完完全全地喚醒了腦海中那還未曾遠去的記憶,相同的經歷讓黑發年輕人隐約意識到這意味着什麽,頓時手腳冰冷得像是完全失去了知覺,不顧小白的阻攔,他手腳并用地急急忙忙爬上了床,踩在床上,探出個身子往外看去,果不其然,在那逐漸升起的海霧之中,他可以看見在緩緩前進的莫拉號不遠處,隐隐約約可以看見火光點點。
仔細聆聽,似乎還有音樂聲傳來。
大半夜的,如此高調,除卻那即将成為待宰羔羊的法蘭基皇家商船船隊,不會再有其他。
而與之相比,莫拉號像是無聲的幽靈,靠近得悄無聲息,令人毛骨悚然。
商船上的水手們還不知道自己即将遭遇的悲慘命運,就像是那天晚上在席茲號上喝醉了的水手……一想到這個,蘭多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整個心髒仿佛都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捏住,變得分外難受起來……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聽見近在咫尺的距離,一聲格外沙啞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看來迪爾又想玩接舷戰,他就擅長這個,速戰速決。”
小白的聲音響起,那沙啞卻又隐隐約約可以聽出磁性的嗓音,仿佛有無形的魔力一般,讓五髒六腑都在抽搐的黑發年輕人稍稍得到了緩解。
男人說話時,那灼熱的氣息盡數噴灑在蘭多的耳垂,他覺得有些癢癢,下意識地回過頭去,耳廓觸碰到了這時就站在他身後的男人的唇瓣,那有些柔軟的觸覺讓他縮了縮耳朵,然而站在他身後的人似乎并沒有覺得哪裏不對——他身上還嚴嚴實實地裹着那層厚厚的大被子,像是蟲蛹似的立在蘭多身後,一雙湛藍的瞳眸一瞬不瞬地看着窗外所發生的一切……
從蘭多所在的船艙往外看去,正好可以看見甲板上發生的一切。
黑暗之中,他看見迪爾養得那只倉鼠十分靈活地順着桅杆爬上去,爬到頂端時,小爪子一揮舞,伴随着繩子發出“啪”地一聲輕響,海風之中,屬于莫拉號的墨丘利海盜旗掙脫了束縛,迎風飄揚。
“這是第一面旗幟,一般是海盜船的本旗,象征着海盜即将發起精工。”
小白湊到蘭多的耳邊說着,與此同時,那有些粗糙的大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撫摸了下黑發年輕人的耳垂,蘭多被捏得又疼又癢,想要叫他停手,注意力卻還是被男人說的話吸引了去——
“我今天看見他們一共挂了四面旗幟……”蘭多想了想,仿佛是受到外面壓抑氣氛的影響,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說,“還有一枚沙漏。”
蘭多語落,感覺到那把玩他耳垂的大手微微一頓,緊接着,那幾乎放在他肩膀上的大腦袋以近乎于不可察覺的弧度微微點了點頭:“嗯,沙漏是計時器,一般沙漏倒置象征着進攻開始,海盜們大概會在沙子流光之前結束戰鬥;至于旗幟,看個人習慣不同,有一些海盜不用那麽多面旗,但是迪爾很要面子,他在意人們對于海盜還有一些‘海上紳士’這樣荒謬的名聲,所以,他似乎将古老的規矩貫徹到底了。”
小白語落,蘭多下意識地問:“什麽古老的規矩?”
“噓。”
小白放在他耳朵上的手指頭一滑,壓在了他的唇瓣上,而這個時候,蘭多看見在他們的窗外,甲板上已經發生了一些變化——最開始是因為莫拉號的逼近終于被那只船隊的人們發現,在音樂聲戛然而止的瞬間,歡聲笑語也跟着消失得無影無蹤,莫拉號停止靠近,在船只停下的同時,蘭多聽見在法蘭基的船隊甲板上傳來了驚恐的呼叫聲。
莫拉號的甲板上依舊沉默,只不過在那驚恐的呼叫聲停止後,不知道是誰充滿了嘲諷地冷笑了一聲。
蘭多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仿佛在等待着,眼睜睜地看着一場完完全全屬于海盜與被掠奪者之間的殘忍掠奪即将在他眼底展開。
壓在唇邊的手指拿開,此時小白挨蘭多很近,近到他幾乎可以聽見他因為發熱而有些粗重的喘息……腥鹹的海風吹過,蘭多的雙眼死死地盯着那面墨丘利海盜旗迎風飄揚,似乎耀武揚威地向着獵物展示自己的身份。
在蘭多的腳下,莫拉號的甲板上所有的海盜都按兵不動——等待了一會兒,似乎是當那皇家商業船隊的甲板上,所有的人都意識到了海盜即将來臨時,蘭多看見,那還停留在桅杆上方的騷包倉鼠再一次揮舞了下自己的爪子。
這一次,第二面旗幟随風展開——那是一面純白的旗幟。
在蘭多的印象中,白色旗幟應當是象征着“投降”的意思?-
這時,男人的聲音重新在蘭多耳邊響起,那聲音又沉又緩,在他說話的過程中,蘭多幾乎可以感覺到他胸腔因為發生而産生的震動:“這就是我剛才說的古老的海盜們流傳下來的規矩——白色旗幟象征的确實是‘投降’沒錯,但是在海盜的世界裏,白色的旗幟代表的并非不是海盜船本身在投降,而是在表明身份——明示獵物船隊降下所屬國家的旗幟,乖乖投降……如果獵物拒絕投降,他們就會升起今晚的第三面旗幟,就是你看見的其中黑色的那面,黑白兩色旗幟同時飄揚,代表着海盜們的宣言——不把獵物擒獲,誓不罷休。”
不把獵物擒獲,誓不罷休。
“……”
聽着小白說的話,蘭多沉默,臉上的表情卻明明白白地表示了自己難以掩飾心中的震驚,他的目光游移,最後固定在了那還被缰繩束縛,并沒有放開的旗幟中,紅色的那一面,紅色,最為接近鮮血的顏色……
蘭多頓了頓,卻還沒等他來得及詢問,就聽見小白靠在他耳邊緩緩道:“海盜有一些他們自己的規矩,比如在非特殊情況下,他們不會動良家婦女一根手指頭——他們只是要錢而已,相比起将那些忠貞的貴族小姐們怎麽樣,他們更喜歡用完整的她們去換大筆的贖金,然後到島嶼上花錢過上一個火辣又足夠你情我願的一夜……”
說到這裏,男人頓了頓,低頭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黑發年輕人的側臉——盯着那臉上月光之下近乎于不可見的細小絨毛,他微微眯起眼,若有所思地說:“如果現在法蘭基的商隊的船隊上幸運地有一位擁有一些關于海盜的常識并且腦袋清醒一點的人,那麽他可能就會幫助指揮官弄明白自己跟莫拉號的實力差距——”
在小白緩緩的說話聲中,蘭多隐隐約約聽見了争吵的聲音,而這争吵聲是從法蘭基船隊那邊傳過來的,說的話很快很急而且是法蘭基語,蘭多壓根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就在這時,他感覺到那放在他耳朵上揉捏的粗糙手指頭微微一頓——
“幸運的是,他們的船上好像還真有這麽一位有智慧的人。”
“嗯?”
“不幸的是,他好像軍銜不夠高,沒有辦法去說服他們的指揮官。”
“……”
小白搖了搖頭嘆息道:“莫拉號并非浪得虛名,在整個巴比倫海上,能與之抗衡的船隊并不多,它在海島中也屬于年輕的佼佼者……如果法蘭基那邊的指揮官清醒一些,能搞清楚事情輕重及時衡量事态嚴重性,恐怕還能将損失減少到最少,比如他們現在就應該老老實實地在紅色的旗幟飄揚起來之前,自認倒黴立刻投向,最多也就是損失一些財務,至少船上最重要的人還不會有危險——”
小白的話還沒有說完,而蘭多正想問小白紅色旗幟代表什麽——只聽見那争吵的讓聲音突然戛然而止,片刻死一般的寂靜之後,在所有人都沒有意料到的情況下,天邊響起了“呯”的一聲巨響,緊接着,莫拉號發出了“嘎吱”“嘎吱”船體震動的聲音,整艘船開始劇烈搖晃,蘭多眼睜睜地看着放在桌子上的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法蘭基的護航航開火了!
震動的船體讓蘭多踉跄了下差點兒一跟頭從窗戶翻出去,好在站在他身後的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與此同時,他似乎聽見了耳邊傳來了小白一聲惋惜的嘆息……
“——敵人進攻了船長!準頭不怎麽樣,左船舷被擦了一塊,現在船艙似乎有些進水,廢了大概一門炮口。”
“能不能修?”
“——能,大概要十分鐘!”
“給你十五分鐘,去修,修不好自己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地去死——其餘的人準備進攻,沖鋒隊長?沙漏倒置,開始進攻!”
迪爾語落,整個甲板上的人都開始動了起來,而法蘭基的進攻仿佛只是象征着一個開始,接下來的短時間內,無數的炮彈迎頭向着莫拉號所在的方向發射而來,而莫拉號的甲板上在最開始的騷動之後伴随着他們的船長明确指令放下迅速地恢複了鎮定,整艘海盜船動了起來——當巨型船體緩緩打橫,四十五門大炮炮口對準法蘭基船隊,與此同時,在莫拉號後面的沖鋒隊長們擁有的船只如同幽靈一般上前頂着炮火掩飾在了莫拉號的前頭!
莫拉號上,甲板上的海盜們抓起了自己的武器,蘭多看見桅杆上的騷包倉鼠将那象征着“進攻開始”的沙漏倒置。
當沙漏無聲地開始流淌,在蘭多近在咫尺的距離傳來炮火發射的嗡鳴,腳下的船只微微顫動,發射出的炮彈抛出了一條完美的弧線,而後,準确地落在了右邊那搜護航船只的左側,“轟隆”一聲巨響,将那護航船只炸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
第一擊即中!
法蘭基船隊陷入一片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