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窗外雪深霧重,粗粝的風不停打磨窗戶,發出嗚咽呼嘯。
離開前,陸淮看了眼床,嘆了口氣,又雙目放空地看着門。
曾真真瞥見他的動作,生生被搞困了。
她突然想起方才閉眼摸到的那只小塑料袋。
“對了,你有沒有女朋友。”曾真真盡力用平靜地語氣問道,“不止女朋友,性伴侶、固定性伴侶,有的話都得告訴我。”
陸淮:“……??”
“沒有!!”
“哦……”但曾真真仍然滿腹狐疑。畢竟娛樂圈挺亂的。而且她到現在還腰酸。
陸淮伸出手推了一下她額頭:“你想什麽呢。”
又似乎有些難以啓齒但仍然鎮定地問:“那你呢?有嗎?男朋友……固定性伴侶或者非固定性伴侶?什麽的。”最後那幾個字說得非常費勁。
她搖頭:“沒有,一直都在學習、訓練,沒工夫搞這些。”
眼見15分鐘所剩無幾,兩人又說了幾句注意事項。約好微信上随時溝通後,推開門在走廊上分手。
米岚已經不在了。走廊除了幾個工作人員,別無他人。曾真真在陸淮的目光下進入選拔教室。
陸淮去找項目方,領取入選Hi Girls的通知與指南,緊接着乘電梯下樓離開。
走到樓外,他沒有找到星河傳媒的保姆車,意識到曾真真果真不受公司待見。剛準備打電話叫個專車,又見積雪沒過腳踝,料到坐車困難,很幹脆地走向地鐵。
陸淮已經有三年沒坐過地鐵了。
以他的身份坐地鐵,估計整條線路都會癱瘓,市政交通得派人過來疏通。
他走到地鐵口的時候,拿出曾真真的手機掃碼,買了包煙抽。
為了避免露餡的麻煩,他們現在就算互換了,也使用對方的手機,只是微信切成自己的而已。
陸淮朝路人借火,靠在線路圖邊,娴熟得把煙嘴塞進嘴裏……
稍微那麽嘬了一口——“咳咳咳!”被嗆得震天響。
皺着眉頭要了瓶水,咕咚飲下,陸淮郁躁地盯着煙頭處明明滅滅。
“姑娘,沒抽過煙吧?第一次吧?勸你別抽嘿,這玩意兒沒啥好的。你看着挺乖的,別染這壞習慣!”賣煙的北京大爺瞅着他笑。
“算了,給她養着點兒嗓子吧。”陸淮回答。
陸淮把煙頭踩地上碾滅。
大爺頓時奇怪,這姑娘踩煙頭的架勢倒像是個老煙槍。
……上地鐵。幾站路。下地鐵。百子灣地鐵站。陸淮跟着人流走出來,開了手機導航,随着路線七扭八繞,經過一處中庭花園,來到曾真真所簽約的星河娛樂大廈。
說是大廈,其實也就是個六層高的獨棟。一層外面放着幾個巨大的藝人照片,陸淮一個也不認識。感覺大部分都是現在微博或者某音的小網紅。
進入大廈後,前臺只是禮貌性對他點點頭,至于來往的其他藝人或者工作人員,理都不理。
曾真真果然撲街,陸淮也對前臺點點頭,按了電梯。
電梯緩慢上行,他來到舞蹈室,穿過小門進入隔壁更衣室。曾真真有随身物品鎖在櫃子裏,要陸淮拿出來帶走。
她跟陸淮說不需要買新衣物和化妝品了,一來不想花錢,二來怕新的用起來過敏。
陸淮因為第二條理由勉強同意回公司拿。
然而曾真真的櫃子和她本人一樣,受公司冷遇,非常難找。陸淮從門口開始,一排排一個個地讀櫃門标簽,3分鐘過去,也沒能尋見她的名字。
躬着身讀裏面其中一個櫃門标簽,陸淮忽然聽見舞蹈室裏人們聊起八卦。
女生A:“曾真真還沒回來?今天Hi Girls選拔,喔,估計激動得在香蕉臺流連忘返,舍不得回來了吧。”
女生B:“我聽Landy說了。噓……”她壓低了嗓音,但人人都能聽到,“要我說,撲街見到大場面,也算是土雞紮進鳳凰窩,你就讓人家激動激動呗。”
女生C:“說實在的,也就是公司容忍度高,還讓她參加選拔。如果我是邢總,不如勸她轉行做文員算了。糊咖混什麽娛樂圈。”
陸淮終于在一處掉漆的櫃門上看見貼着“曾真真”字樣的标簽。他拉開櫃門,門軸在鏽跡下擠出幹澀一聲。
刺耳聲音傳到舞蹈室,七嘴八舌秒速安靜。
陸淮不吭聲,他懶得應付這群十八線。大家根本不是一個level。
他察覺到櫃門沒鎖,就用手機點開曾真真方才交給他的物品列表,一樣樣核對東西往外拿,擱到一只小巧的手提箱中。
女生真是麻煩,光化妝棉就分薄款厚款,衛生巾也要有長有厚。曾真真要他都拿上,說,保不齊生理期來了,也換不回身體。當時陸淮聽完,就問她子宮能結紮嗎。
……收拾完了,他發現問題,少一盒散粉。
對着清單仔細看,散粉兩個字赫然在目,然而櫃子裏的确沒有。
他停了停。
女生A盯着“曾真真”腳下的行李箱和沉默背影。開口問:“你是決定解約了?Last day,要收拾東西回家了?”
女生B覺得“曾真真”的沉默,是在緬懷逝去的合約時光:“解約也好,搞什麽黑紅路線,不如回去做個文員,聽說你學習挺好的。”
女生C:“大家同事一場,提醒你幾句,就算做文員也不要一直這麽冷着臉。這社會很殘酷的,不是說有實力就能上位。”
幾個人帶着有深意的表情笑起來。
陸淮就一句話:“我散粉呢。”
他知道曾真真心細如發,不可能在這件事上有錯誤。也想起曾真真的櫃門沒有鎖,這根本不符合她的風格。
女生A被這麽轉移話題,哦了一句,才說:“內個……中午那會兒,有一個來星河拍照的記者,說有點脫妝,朝我們借散粉。”
女生B:“我們的化妝品也不怎麽好用嘛……想起你的備用鑰匙放你的瑜伽墊子下,我們就自己拿了借給她。”
女生C從身後架子上拿下一個塑料盒子:“這散粉什麽牌子的?看她用了,我們覺得遮瑕力度還行。就順便也試着補了補胳膊和腿,是挺白的。”
女生ABCD齊:“用得有點多。是真的挺好用。”
陸淮接過散粉盒。
幾乎嶄新的盒子,裏面僅剩下薄薄一層粉。
在娛樂圈,很多人都信着陸淮的禁欲系人設。不知道他的助理、他的經紀人、他的對家,是有多怕他發威。
公司裏經常和陸淮說:“陸爺,您忍着點忍着點兒,別崩。”
又一次次在他身後收拾攤子。
陸淮此時看着這層粉,想起曾真真那窮摳唆的心疼樣子。乜斜着眼,捏着散粉盒,擡手往幾個女生腳下的地毯摔去。
MD,早就不爽了。以前怕被記者偷拍,摔個杯子都得瞻前顧後,現在這群傻逼簡直是往他槍口上撞!
散粉盒在地毯上狠狠彈起,如被炙烤的貝殼用力張開,揮灑滿空氣的白膩粉末。在女孩子們的尖叫聲中,這白色均勻濺得她們一身一腳。
“這遮瑕真還行!”陸淮看她們小黑裙變成小灰裙,揚了下巴,眼底飚出一記嘲諷,“就是你們心太髒了,遮不動。”
說罷,陸淮大步流星,表情裏,後面的狼狽敗局簡直與他毫無關系。
舞蹈室的尖叫聲把小助理引過來。助理看到一地粉末,捂着嘴搖頭。
小助理說:“姐姐你們鬧什麽呢?別又是欺負曾真真。她剛上了熱搜,以後和她說話注意點。”
其中一個撣着身上的散粉,氣道:“熱搜?!還真上熱搜啊。黑紅熱搜有什麽了不起?扮醜又進不了Hi Girls初選。還能指着全國人民寵她啊?”
小助理吱哩哇啦地:“姐你家沒通網嗎?曾真真唱了一句就通過選拔了,導師跟她一起把剩下的歌唱完,”她強調,“是陸淮!陸淮跟她一起唱完的!”
舞蹈室裏的幾個人難以置信地點開手機,鴉雀無聲地刷微博,此起彼伏地倒抽涼氣。
另一頭,陸淮敲開藝管辦公室的門。
藝管正在垂頭敲文件,見他進來,頭也不擡地問怎麽了。
陸淮把事情講了一遍。
藝管老師哦了一句,她把視線從電腦旁擡起來,看着陸淮說:“所以呢,你打算怎麽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那幾個小網紅總是抱團欺負人,但每次也算不上什麽大事,所以她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陸淮很是淡漠地說:“他們需要立即向我賠償,同時道歉。”
藝管嘆了一口氣。讓那幾個邢總寵着的小網紅道歉,不是開玩笑嗎。
“這麽一點兒事,粉餅而已。公司給你報銷,你買一個新的就好了。”
陸淮好笑地看着她:“關于他們道德品質的問題,不歸我管,是你藝管的事兒。但是他們私自開我的櫃子,用我的化妝品,侵犯了我的物權。如果連賠禮道歉都做不到,我會讓我的律師團教教他們法律常識。”
藝管老師啞口無言:……曾真真什麽時候有律師團了。
但有板有眼,說得好像跟真的一樣。
陸淮心想:……艹。一堆渣渣還想和我玩。
雪沒有休止的跡象。
漫天的白色碎屑,讓人眼睛難以睜開。
半小時後,陸淮拉着一只裝滿曾真真東西的手提箱,深一腳淺一腳,向她公司附近的公寓走去。
在他的衣兜裏,還踹了只金屬圓盒。小網紅剛從快遞裏拆出來的嶄新Dior散粉,熱乎騰騰貼着他。
方才,曾真真用的雜牌散粉沒LOGO,他們就是想賠,也都不知道從哪買。
在藝管的呵斥和小助理的譴責目光下,幾人願意寧事息人,匆匆把粉餅給了她,早早道歉完事。
當時陸淮抱着胳膊聽他們碎碎念。女生們毫無之前傲慢嚣張,各個聲音發虛,面容慘白,是她們的三流演技都演不來的懊悔模樣。
這件事情,讓她們認清現實:
就算曾真真以前糊,但現在還真的沒那麽糊了。
就算以前曾真真不怎麽回應她們的欺負,那其實也只是不屑于搭理而已!
她如果較真起來,任誰也攔不住。
……陸淮走到曾真真家門口,自己都沒發覺自己的臉上有笑意。
向藝管告狀這種事,雖然像是學生朝老師打小報告,但是好使。他是真的懶得再出門買散粉。畢竟可能明天就要用了。
陸淮抿着唇,輸入密碼打開鎖,心道可算是能夠休息一會兒了。
一整天互換身體,精神高度集中,讓他神經緊繃,無從松弛。原本覺得回星河後能安生片刻,不料又得撥出些精力來……對付傻逼。
如今,面前的房間就算再陌生,但好歹有床有被,恨不得躺他一個天昏地暗。
然而,當屋門打開後,陸淮今日此時難得的一縷好心情,被消滅了個一幹二淨。
他差點罵一聲“艹”然後摔門走出去。
這什麽人間地獄!?!?
整屋都是他對家王瑜的周邊!大海報,人形立牌,小玩偶,抱枕!卡通貼紙,寫真集,雜志冊,王瑜代言的方便面、薯片、瓜子!
知道她喜歡王瑜,沒想到她這麽喜歡王瑜,陸淮簡直覺得自己眼瞎了!
陸淮繃着臉,忍着恨,把行李箱拉進屋去。
走到陽臺處點燃一支煙,不等放入口中,他聽見褲兜處的手機微信聲。
他還拿着曾真真的手機。為怕露餡,兩個人約好自己拿自己的。
陸淮看到“邢開明”發過來內容。才想起是忘了把微信切換過來。
關屏已然來不及,他瞬間看到對話內容。
先是以往的聊天記錄:
邢開明:陽關大道你不選,這個安排怎麽樣?
曾真真:絕啊,邢總。
以下是新消息:
邢開明:可以啊,曾真真。不找我。初選玩得還挺6。
邢開明:明天等級測評,還能有這麽好運嗎?
陸淮盯着這一行字,不動聲色地把煙頭在露天陽臺欄杆處摁滅。外面白茫茫的雪好生幹淨,着實不适合他這縷灰色PM2.5。他接了幾片雪花,某些東西涼到狠時,摸着像燙,燙到他的手。但他沒有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