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陸淮手握話筒，疑惑這東西是怎麽突如其來到手裏的。
連科幻風的MV都不敢這麽拍。耳畔是方才的背景音樂，頭頂上方是巨大Hi Girls大LOGO，他的确未離開這間房屋。
低頭，深灰色的衣服在胸前鼓起兩個半球。擡頭，導師席上那人的驚慌寫在眉梢眼角。陸淮咬了咬後牙槽，生生把喉嚨裏一句“艹”給憋了回去。
他皺着眉，審視導師席上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早晨出門前，他用發膠抓的頭發，精修眉毛，用的是T家5號色眉筆。最起碼證明那個人還是自己沒錯。
視線逐步下移，他呼吸一滞：見鬼，就跟化妝師說過不需要唇釉，畫蛇添足！以後換人。
——倘若還有以後。
回過神來，只見“冒牌貨”也在上下打量自己，那人目光瑟縮，強做鎮定，劇震的瞳孔像是屬于曾真真。
“小淮，你覺得14號，怎麽樣？”聲樂老師Alorin打斷了“冒牌貨”的沉思。
那人鼻頭一皺，手一抖，舉起食指抵住太陽穴以掩飾惶惑。誇張動作幅度帶動衣袖，“铛”一聲把鋼筆蹭落在地。
被抓包的逃學生也比不上他這般心虛。
陸淮心內松弛。時隔三年，他的鋼筆在這段漫長的時間裏，再也沒有被同一個冤家摔過。陸淮此時終于可以确信，和自己交換身體的，為曾真真。
還好，不是與他毫不相關的人穿了過去。
換成另外一個人，說不定無厘頭哭鬧，說不定拍打別人問是不是在做夢，說不定要求關掉攝像說自己精神出了問題。
曾真真也是有點頭腦的，況且和他有過……這樣那樣的同學往事，多少，得顧及一些情面。陸淮想。
哦不，我在想什麽。她都在此地唱他對家成名曲了，還能顧及哪門子情面。
曾真真低頭撿鋼筆，一邊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這是一個考驗！年級第一，未來的表演大師！怎麽能夠在此時露出馬腳！
表演實操課老師說，關鍵時刻入戲，要演繹出真實的對方，不要展現出自己。此時，應該鋪個關于陸淮的人物小傳才對。
……可區區撿鋼筆的芝麻時間怎可夠做人物小傳！？
好吧，記住他是一個傲慢的傻逼就可以了。
曾真真收起那份絕望，強迫自己感受當下，迅速入戲。
俯身間，一股清淡木香沁入鼻尖，她依稀辨別出，是久違的羅意威“事後清晨”。以前在高中時，陸淮也終日噴着這款男調香水。起先曾真真還覺得好聞，後來得知名字，她多加了一重損陸淮的理由：你真悶騷！
指尖觸到萬寶龍，曾真真又更新了一個新發現：她正在犯困。
要知道，她每天都睡得很好，就算偶爾失眠，第二天也能生龍活虎。可現在，頭顱深處如壓着一顆巨石，沉悶的疲憊感令她無可抗拒，腰窩處還透着酸軟。
曾真真難以置信：陸淮竟是……夜夜笙歌，讓自己這麽虛！？
不明白陸淮方才是怎麽強打精神的，曾真真動動中指向手掌心掐去，力度沒有掌控好，差點兒弄破一層皮。
随即，手背又被誰點了點。
曾真真吓了一跳，扭頭才看到是聲樂導師Alorin。她不依不饒，還在等自己回話。
“小淮，我方才問你呢。這個14號，你覺得怎麽樣？”Alorin聲音溫柔關切。
不等他回答，Alorin搖搖頭，誇張金屬耳環跟随着閃動。她把收音話筒關掉,壓低嗓音道：“不管怎麽樣，唱你對家的歌，她也太放肆了，我們可以喊停。”
左手邊舞蹈導師附和：“我贊同，這是選秀，不是胡鬧。怎麽可以唱這種歌。”
……曾真真把剛才做的人設和接受考驗的想法丢到一邊。老師是教過不要露馬腳，可老師沒教過如何在不傷害自己利益的情況下露馬腳，老師更沒有教過如何在自己捅了簍子又變成受害方之後不要露馬腳。
她在自己心裏對陸淮說了句：賤人，這時候你該來彌補我，你對我高中造成的心靈創傷了……
想通了這個道理，曾真真目光堅定地開口道：“我覺得，14號唱得還行。”
這聲音的确與陸淮一模一樣，低啞的男人音。曾真真不得不承認，無論自己多麽讨厭他，這把嗓音仍是動人。
聲樂導師Alorin聽到回答後:……
舞蹈導師：……
半晌，舞蹈導師詫異開口：“陸老師難得這麽惜才。我記得上次在KTV，有人不小心點了王瑜的歌，你直接砸了一只杯子。”
聲樂導師Alorin使了使眼色，意思是不要他繼續說了，前面還錄着像呢。
曾真真輕輕咳嗽。
搞定這麽一通對話，曾假陸淮覺得完全不困了，腦袋深處那塊大石頭瞬間遁形。
不過，在他們對話的這麽一段時間內，短暫的音樂間奏也将結束了。
曾真真眼睜睜看着下面的“曾真真”舉起話筒放在唇邊，若有所思，準備唱歌。
Fu*k！沒來得及想好要拿下面的那個人怎麽辦。現在還沒來得及确信這人是誰，如果她開口來一句荒誕不經的東西，別說按照公司要求上黑紅熱搜，估計精神病院都不會放過她。
……音樂緩緩流淌，背後窗外雪舞狂飛。一節一節的音符以可見的速度迅速流逝。
5、4、3、2、1。
曾真真看到，冒牌貨微眯了眸，神色變得晦澀不明。而後，她居然把話筒舉起在唇邊，順着唱下一個Part。
“Merrily……”她唱出第一個詞。
聲樂導師Alorin瞪大了眼，不用她提醒，曾真真也明白，他他他大爺的跑調了！
這跑得不是一星半點，不是仨瓜倆棗，是毀滅性災難，比公司給她的黑紅人設翻車指南還誇張！大概腦袋被門擠了才能唱出這個德行。
電光火石間。
曾真真“蹭”得一下，從導師席上站了起來。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梳理頭腦中的plan A plan B plan C plan D,一步步挪向這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雖然還是不确信這人身份，但至少可以保證，這個表情，這個惡意跑調的行為，和陸淮一樣變态。
随着曾真真起立，一屋子人都驚呆了：Alorin護了一下自己的保溫杯，舞蹈導師嘴巴張成o型，攝像師父手指一抖，不知道是要繼續錄，還是勸個架？他能攔住陸頂流發飙嗎？
然而曾真真只是走下導師席。
從身旁架子上拆下一只話筒。
曾真真一臉真摯地看向歌手：“14號，方才你唱得很好聽，演繹得非常完美，我技癢了。接下來，我，和你一起唱完這首歌吧。”
這是她緊急想出的plan E。
“Merrily merrily merrily merrily, life is but a dream.”
歌聲繼續飄蕩在不大的房間，輕柔的音符如雪片漫飛。屬于陸淮的好音質優雅如大提琴，冰涼了Alorin灼熱的眼，鎮靜了舞蹈老師打鼓的心，悅耳了所有人一直緊張豎起來的耳朵。
一曲終了，曾真真碰了碰假曾真真的手腕，莞爾一笑。
管你大爺的人設，我現在只要留在舞臺上。
“我們唱得是還行吧，14號通過。”
甫一從選拔教室出來，陸淮就想找個地方抽支煙冷靜下。
畢竟這輩子，他陸爺，從來沒想過要唱對家的歌。
他徑自邁着長腿朝走廊不遠處的休息室走去。
陸淮記得房間靠窗有一張柔軟的床，助理知道他白天經常犯困，走哪到哪都提着他的蠶絲枕頭和鴨絨被，叫他休息時能躺則躺。
現在他雖然不困了，可非常的、迫切地，想要睡一覺。也許醒來，就看到胸前兩個半球沒了。
可是……現在拿不到鑰匙，現在進選拔教室找曾真真要鑰匙，估計倆人這事兒沒完，會大紅、特紅、紅翻全球。
低頭深思間，陸淮忽然被一只戴滿bling bling戒指的手攔住了。一個燙着蓬松頭發的女孩子，沖他打招呼。
你誰啊？陸淮心想。星河娛樂不就一個曾真真來面試麽，一個面試還能發展出友誼了。
“哎呀！曾真真，你表演得怎麽樣？”卷發女問。
她多說了這麽幾句話，陸淮就辨認出來這個音質屬于誰。
雖然很甜但是帶着尖。導演組提前說她自由不羁，頗有綜藝體質。
有綜藝體質的意思就是真實水平不強但是也容易火的那種體質。
叫米什麽，米岚？好像是米崗吧？字寫得比較模糊，認不太清楚。
陸淮還想起，這個米崗跟自己，都屬于風贏娛樂公司。師妹她水平雖然一般，但公司三番五次也和他打過招呼的，要他記得在選拔時提攜一下自家人。
“你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別人面試，至少也要五分鐘。到你這裏，一眨眼就結束了。”師妹笑着說。
陸淮沉默：還不是因為曾真真迅速把‘曾真真’給通過了，生怕別人反對似的。
他等着師妹深表同情。
——她果真深表同情，一臉惋惜。她慢慢地說：“要我猜，是你才唱了一句，就被PASS掉了吧？”
“……哎呀，太可惜了，這讓咱班同學知道怎麽行？我可一直在直播呢，大家可都等着你C位出道呢。”
說罷，她晃晃手機，給陸淮看自己的屏幕，裏面清晰出現了幾個“連線中”的微信頭像。
陸淮資歷老、食得雜，怎麽能嚼不出這股白蓮味兒：哦……看來這曾真真，在大學班裏混得也不怎麽樣。要麽就是這師妹故意等她難堪。
如果是這個師妹故意的，那麽她也八成知道內情，知道曾真真要走一條奇怪的路線，不然不可能在這裏直播等着她。
回頭再問那個戰戰兢兢把她筆摔了第八百次的丫頭。
但，鑒于她是自己的師妹，所以還是給點面子，多答上幾句吧。陸淮很是平靜地說出：“米崗啊。我沒被PASS。”
米岚：“？？什麽米缸？？”
“輸了還給我取綽號？？？”
陸淮：“是啊米崗。沒錯的，我是唱了一句。只唱一句，我就被通過了。”
米岚先是一驚，而後笑得花枝亂顫。視頻裏的同學，倒是沒她笑得這麽誇張。
“曾真真——你，吓到我了。你開玩笑吧！今天的導師可是有陸淮，陸淮，嚴格得令人發指的陸淮啊！陸淮能是什麽人？能讓你過關？”
陸頂流陸淮在外包裝的是禁欲型人設，人鐵面冷森，好多粉絲都愛慘了他那股□□□□的誰也不理的模樣。
陸淮眉毛一挑。
突然笑了。
他伸手挂斷米岚的視頻通話鍵，小聲的、沉沉的，在米岚耳畔：“陸淮啊，我在高中時向他告白過。”
“因為這一層關系……你懂了吧。”
米岚瞪大眼睛，被這個信息量搞得轉不過彎：“真的假的？……我。不懂。哎你從上大一起不就是喜歡王瑜嗎？”
陸淮一聽到這個名字就變成了低氣壓。原本想拿着曾真真的身體逗逗師妹，現在完全沒有心思了。
也便此時，身後選拔室的門被推開，站出來一個“陸淮”。
米岚即刻收起臉上那嘲笑！管什麽曾真真剛才說的真的假的？秒變一副殷勤、嬌羞、敬慕的模樣！
“陸……陸師哥，怎麽就只有你出來啦，難道海選結束了？累不累？”
——“還行吧。”“陸師哥”敷衍道，滿腦子想着別的事。
“陸師哥” 看也不看米岚，走到“曾真真”旁邊，焦急地說： “曾……曾真真，你跟我來一下，有事和你說。”
米岚：“……”
“曾真真”一時沉默，“陸淮”施威伴随誘哄，眼睛裏寫滿等不及：“還不趕快！我只争取到了10分鐘。你……”
米岚：“……”
“曾真真”點了點頭。
“陸淮”明顯輕松地呼出一口氣，抓緊時間小聲命令道：“休息室在哪，你帶個路。快。”
真陸淮看到米崗捏了個拳頭，用力錘向自己的腦袋。
她是以為自己腦袋不太好使，出現幻聽了：陸淮讓曾真真帶路去休息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