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蒲栎小時候的記憶,總是和一道道門有關。
家裏的老式推拉防盜門,舞蹈團裏的朱漆鐵門,學校的藍色大門,朋友一家去旅行時無人應答的木門……
時間久了,他會觀察這些門的不同。
愛幹淨的家門最上面的門框都是一塵不染,貼着小廣告的多半是出租房,門板單薄、門鎖老舊的一般主人也很年邁……
蒲栎與慕池聊起童年,小時候流行過的、玩過的,雖然年紀相差一輪,卻因為慕池家境好都提前接觸過,兩人也算是能勉強聊到一起。
當晚蒲栎睡在客房,與慕池的房間僅一牆之隔。巧的是,那間客房也有一個大得出奇的陽臺。
蒲栎跟着慕池跑了一天,雖然身體很累,但心卻無法随着夜色漸深而安靜下來,于是又開始失眠。
他去陽臺,看被月亮照得發亮的樹頂,聽一聲聲蛙鳴。
突然,隔壁的窗口微微亮了。輕微響動之後,伴随夜色,響起一抹悠揚婉轉同時又充滿愛意的女聲。從老舊唱機裏傳來的聲音,仿若穿越時空,空靈絕美。
慕池睡不着,可能是之前在車上睡過覺的原因,此刻渾身燥熱沖了涼還是難受。
他躺在昔日爺爺為偶來鄉下的父母準備的卧房裏,盯着床腳的巨幅油畫腦袋裏全是蒲栎。
他還記得那一段時間瘋狂搜羅MAXIMUM的影像資料。
作為三十多歲的男人,他早已過了能專心欣賞年輕男孩們浮誇唱跳的年紀,但他就是那麽耐着性子,在MAXIMUM的演唱會錄影裏,在他們的MV、頒獎禮、訪談、采訪中,極力地搜刮着蒲栎的影子。
連Jerry都說,他像個傻透了的腦殘粉。
坦白來說,他對畫面裏的蒲栎,不自覺會帶着一股輕視。這些男孩,還未成年就被星探發現,大多連高中都沒有畢業,文化底子差、眼界低。妄圖以一張好看的臉在娛樂圈裏爆紅,就跟做夢差不多。
加上當時蒲栎緋聞纏身,就更讓他沒什麽好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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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資料裏的蒲栎,總是站在最邊上的位置,和團隊成員一樣,穿豔麗誇張的衣服,化濃重的妝,擺冷酷的臉。那樣的男孩,對世界漠不關心,驕傲和自負全都寫在臉上。
而隔壁睡着的蒲栎,這個活生生的蒲栎,跟他以為的差太多。
慕池閉上眼睛,腦子裏全都是當年被秦山丢在街頭後的一幕。他在暴雨中擡頭望去,看到站在陽臺上,踮着腳尖把最上層開得最旺的那盆花搬進家裏的男孩。
慕池從未看清過那個男孩的表情,然而此刻,他篤定冒着風雨照料花草的男孩,一定是在笑着的。
蒲栎和他預想的不太一樣。
他原來是一個有了學習機會就會牢牢抓住嚴格要求自己的人;他還會為了朋友的安危深夜打電話下命令給大boss;替人着想,講道義地拒絕占用別人的資源……
最不同地是,他的成長居然也是那麽地孤獨,那麽的無聊而漫長,和自己的一模一樣。
慕池又想起去影視基地的路上,微風從車窗吹進一點,吹得蒲栎額前碎發亂顫。
那個男孩說《Next Door》是為曾經住在隔壁的男人所創作。
純情的樣子,簡直像極了十多年前的自己。
傻子!
慕池默罵一聲,起身走到唱片架子前。
那裏放着慕池母親的收藏,雖然久沒人碰,外面的玻璃櫃們還是被王阿姨擦得幹幹淨淨。
慕池打開櫃門,翻了一陣,意料之外,居然有一張黑人靈歌王後Aretha Franklin的。慕池摩|挲老舊的封面和毛了邊的邊角,心想母親生前一定也很喜歡這張唱片。
他打開久不使用的唱片機,放上唱片,短暫前奏後,女聲像火苗一般,緩緩燃燒,不緊不慢唱着心中祈禱。
蒲栎深呼吸,用力細嗅這一刻的心跳與慌張。如果早知道此身會與慕池相遇,他想把所有的喜歡都等到遇到他之後。
第二題清晨,王阿姨做了煎餃、清粥、小菜,這差不多是老慕總多年早餐标配。
蒲栎聞到香味就睡不着了。他起床,疊了被褥,打開窗戶通風,洗漱之後出門。
慕池剛好也洗漱得當,因為臨時回來沒帶衣服,穿着早幾年買的花襯衫,覺得有些不大适應。
兩人面對面遇到了,相視一笑。
“不錯。”蒲栎沖慕池身上的花襯衫揚了揚下巴。
慕池笑,上來揉一下蒲栎的頭發。
“來吃飯啦!”王阿姨在一樓的餐廳門口喊。
慕池帶着蒲栎下去,老慕總已經坐在餐桌邊看着一本泛黃的畫冊。
慕池走上前去,躬身看了看父親手裏的東西,那是很多年前星河拍的一部片子的紀念冊。
“不要看了,”慕池從老慕總手中把畫冊抽走,臉色不大好看,推了推桌子上的小菜清粥,“快吃飯了。”
老慕總被抽了畫冊也不生氣,反而笑呵呵的伸手拿起筷子夾起一個煎餃,轉手就放進了蒲栎的盤子裏。
“小山,你多吃一點,等會兒拍戲的時候好好表現。”老慕總說完喝一口粥,笑得慈祥。
蒲栎知道老慕總因為患病會有記憶偏差,可能是把自己認成了別人,他笑着問了慕總好就安心坐下來吃。
一邊的慕池卻定定地坐着,臉色發窘,看着老慕總不說話。
“你看我幹什麽?”老慕總放下粥碗,表情嚴肅了一些,根本看不出是個生病的老頭,“你還不快吃了出發。”
“嗯,”慕池應着,父親時好時壞,他差不多已經要習慣了,“我吃了就走。”
“快點去別遲到,遲到了老師要批評的,我們家的小孩可不能讓別人随便批評哦。”老慕總又夾了一筷頭小菜入口。
“哦。”慕池剛才還以為父親催促他回城裏工作,沒想到還把他當成十多年前的學生。這一次回來,他發覺父親的病情又嚴重了一些,可能要不了多久,他就會連他這個兒子也認不出。
蒲栎吃着飯,目光與老慕總對上了就笑一笑。
老慕總點點筷子對蒲栎:“小山,你也快吃!”
慕池的心又是一揪,草草吃了飯就到餐廳外面等着,手裏拿着那本父親之前看着的畫冊。
蒲栎吃完和老慕總道別,而後又去一旁忙活的王阿姨那裏道謝。
王阿姨手下加快動作,很快填滿兩個飯盒,一個給了蒲栎,一個給了門口等着的慕池。
“阿姨做了一些泡菜,你們拿回去吃,不要嫌棄,家裏現在就我和你爸爸兩個人,吃不了那麽多。”
慕池想要推辭,看到蒲栎已經把飯盒放在鼻子下面開心地聞着,便也收了。
“老年人少吃這些東西,”慕池說着向車庫走去,完了又回身問,“阿姨錢夠嗎?”
“夠用夠用。”
“好,那你去忙,我們走了。”
蒲栎跟着慕池上車,出了車庫,才看清前一晚被夜色籠罩的景色。
周圍青山環繞,路邊就是小橋流水,村民悠然自得,野鴨子和水鳥在水裏追逐嬉戲。
“這裏真美。”蒲栎忍不住贊嘆。
“很适合老年人和療傷。”慕池笑。
兩人回城市,車子順着來時的路走,走到高速路口直接拐上了距離市區最近的方向。
蒲栎打開手機看地圖,發現市區、影視基地、老慕總家差不多就是一個三角形,不過市區和老慕總家去影視基地差不多都是三百公裏。市區距離老慕總家倒是只有一百多公裏。
“小池哥,市區離家不算遠的,你以後常回來看看吧。”蒲栎對慕池說。
慕池笑:“我也想常回來,可總是太忙。”
蒲栎覺得自己說了廢話,有些尴尬。
清早還有點冷,他想起自己的風衣,回身往車後排去看,抓着衣服往自己懷裏拉,衣服上面的畫冊先掉了下來。
“這是什麽,”蒲栎人高腿長,側着身子去取掉在後排地上的畫冊十分困難,廢了很大力氣才把東西取上來,“哎呀,是《大溪山》的紀念畫冊。老慕總一大早看的就是這個啊。”
慕池從倒後鏡裏看到蒲栎拿着畫冊對着親生父親傻樂的神情,頭皮發麻。
他曾想過,秦山在國內悄悄投資大銘,大銘又簽了蒲栎,看似是巧合,實際上是父親對兒子的一種補償。他也料到,以秦山目前的名聲,大概是不會主動來面對面認領這個兒子的。
此刻看到蒲栎的表情,慕池料想自己是猜對了。
秦山那麽自私的人,能暗地裏給蒲栎一碗飯吃已經不錯,當然不會光明正大地來認這個兒子!
想到這些慕池慢慢舒了口氣,問蒲栎:“你也知道這個片子,很老了,以為你們年輕人都沒看過呢。”
蒲栎笑着,對着畫冊上的介紹,認真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