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外婆走了。
從檢查出癌症到死亡這中間不過經歷了三個月不到的時間,可是疾病還是如此迅速而殘酷地奪去了這個老人的生命。即使張連翹有心通過昂貴的藥物和悉心的照顧來多給她争取一些時日,可是當這天到來的時候,他還是有了一絲不真實的感覺。
明明她昨天看上去還有所好轉,明明她上午的時候還和自己通過電話,但是當張連翹帶着張浩然趕到醫院的時候,躺在床上的老人家已經說不出話了,等兩個孩子一臉蒼白地站到她的床邊時,病房裏的醫生已經自覺地走了出去,而這個原本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的老人一看見他們兩,忽然就艱難地握住了他們的手。
“外婆……嗚嗚……外婆……”
年紀還小的張浩然已經控制不住地大哭了起來,張連翹慘白着臉定了定神,手卻不由自主地開始發抖。他自己心裏一陣陣地發苦,卻還要死死地摟着懷裏的浩然,嘴裏不停安撫着這孩子的情緒同時還要用紙巾給他擦眼淚,而懂事的張浩然在咬了咬嘴唇之後也強壓下哭聲,接着和他哥一樣把老人家溫暖的手掌給輕輕地握了起來。
早在之前,外婆就已經把身後事都已經全權交托給了孫律師,因此在這最後的時刻,老人家包括她的兩個外孫都沒有着急慌亂或是急急忙忙地交代些有的沒的的話,反而是給彼此都留下了一點時間。可惜因為身體功能衰竭,老人家已經說不出話也聽不見什麽聲音了,張浩然沖她說了好幾句話,她都茫然無措地瞪着眼睛也沒個反應,此時的她只能模模糊糊地看清這是兩張稚嫩的臉,而在渾濁的腦子反應了好半天之後,她才恍恍惚惚地想起來這是連翹和浩然的臉。
他們當年從産房抱出來的時候,幾個月會叫人的時候,一周歲會走路的時候,這點點滴滴都是她看過來的。如今她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而他們倆的人生還漫長而未知,即使知道今後自己注定無法參與,可是就這麽看着看着,老人家的眼淚還是毫無預兆地出來了。
後悔也沒用了,不舍也沒用了,以後的日子還得他們自己走,自己能做的都做了。生老病死,悲歡離合,人間的種種如走馬燈般在眼前匆匆而過,而留下的也不過是兩行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會落下的淚。
“連翹……浩然……”
嘴巴張了張,幹啞的聲音從喉嚨裏傳了出來,兩個孩子趕緊湊到她的身前,滿眼淚水,而見狀的老太太先是用渾濁而茫然的雙眼來回地掃了幾眼他們的臉頰,好一會兒才癟癟嘴,小聲而含糊地說了聲。
“你們倆……怎麽來的這麽慢啊……外婆……走了啊。”
最後的一聲道別落下,老太太就沒了聲息。張浩然感受到握着的手掌瞬間落下一下子就呆住了。張連翹把他抱着從床邊站起來,讓醫生和護士湊上去确認老太太的情況,而在明白躺在床上的這個老太太真的已經死了之後,張連翹臉上的表情也一下子空了。
浩然在懷裏小聲地哭着,要是以前,張連翹或許也能像個孩子一樣盡情發洩一下親人逝去的情緒。可是那之後,無論是孫律師的遺産公布還是醫生的家屬簽字都必須得他親自完成,他親手給外婆換好了衣服,又把這段時間外婆留在病房裏的東西都收拾好,浩然一直在哭,在看到白布蒙上老太太臉的時候更是哭的嗓子都快啞了。
“哥,抱……”
浩然委屈而小聲地說着,張連翹紅着眼睛安撫着他,一直到這孩子哭的累了在他懷裏睡着了他才筋疲力盡地抱着他出來,等他一出來看見站在門口的人影時,他才恍恍惚惚地想起來一下午他都沒來得及和沈蒼術說話,而沈蒼術居然也沒不耐煩地離開,反而是一直默不吭聲地等着,此時看見他才緩緩地站起身走了過來。
“那個孫律師剛走,他要給你的東西我都幫你拿了,你歇會兒吧,我來幫你抱會兒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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皺着眉地開口,順手就想幫張連翹把熟睡的張浩然給抱過來給他減輕點負擔,沈蒼術個子高,俯下身湊到張連翹面前的時候帶着些壓迫感,見狀的張連翹搖搖頭,說了聲沒事,我抱得動,而沈蒼術感受到他明顯壓抑的情緒,卻是神情複雜的撇了神色蒼白的張連翹一眼。
他一下午都等在外面,因為照顧到張連翹的情緒,所以他也沒有直接進去。幫着把老太太的手續給辦了辦,又和那個姓孫的律師聊了幾句,之前老太太還在養病的時候,沈蒼術就讓張連翹帶了好幾次東西過來,所以孫律師也勉強算知道他這個人。沈蒼術平時和張連翹說話的時候總是動不動愛發脾氣,但是在生人面前他倒是有幾分在上級單位摸爬滾打之後的游刃有餘。孫律師對這個看上去穩重可靠的年輕人有幾分好感,見他和張連翹明顯關系不錯,更是态度随和了不少。如今老太太剛死,什麽事請都要張連翹一個人撐着,孫律師原本還不太放心,可是看到張連翹有這麽個朋友他也松了口氣。
沈蒼術自然是知道這個孫律師的深意,不過他的注意點從始至終都在張連翹那裏,自然也不需要別人來操心,此時看着張連翹這樣走出來他就知道他心裏有多難受,但是讓他在這種時候說些虛僞場面話他肯定也是辦不到的,可是這心頭的關心不斷地湧出,讓沈蒼術下意識地就想說點什麽也好,做點什麽也好,而就在他難得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張連翹忽然嘆了口氣,閉着眼睛就靠在了他的肩頭。
一感受到肩頭的觸感,沈蒼術就挺直了背脊,他以為張連翹是情緒失控了才靠在他肩膀上哭了,一時間緊張連額頭上的汗都出來了。可是張連翹趴了半天也沒動靜,搞得沈蒼術也有些莫名其妙,而就不安地在活動了幾下喉結之後,他還是幹巴巴地開口道,
“喂,張連翹,我和你說啊,不準往我衣服上蹭眼淚知道嗎……”
“已經蹭了怎麽辦啊……”
低啞着嗓子小聲回了一句,張連翹沒擡頭所以聲音也顯得有點悶,聽見他的回答,沈蒼術也是一愣,在沉默了好一會兒後,他這才沒好氣地喊道,
“蹭了就蹭了!!還能怎麽辦啊!!真是服了你了!!把臉給我擡起來!你弟都不這樣了好嗎!也不丢人!哭什麽哭!不準哭!再哭就離聽見了沒有!!”
他這一喊,本來眼淚還含在眼睛裏的張連翹就破了功,每次沈蒼術一拿這件事來威脅他,他就覺得十分無奈。剛剛他其實沒哭,就是覺得累了一天腦袋有點暈才忽然想依靠一下面前這人。畢竟是經歷過那麽多事了,心裏也算再難受也不會輕易地示弱。而且他比誰都明白在這種情況下該拿出什麽樣的狀态來,他到底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自然也不能總讓人擔心。不過沈蒼術和別人不一樣,所以張連翹也願意享受他對自己的那種關心和在意,可偏偏沈蒼術從來沒有意識到他的那招對張連翹其實并沒有什麽用,而見張連翹的表情終于有所緩和,沈蒼術先是深吸了一口氣,接着還是下定決心開口道,
“你外婆走了,你和你弟好好生活她才能在底下過的安穩。今後的日子你哭喪着臉也沒什麽用,天大的事我給你頂着,有我在的一天我就不會讓你和你弟受苦。但是你得答應我,千萬別難為你自己……連翹,你聽見了沒有?”
這是沈蒼術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叫張連翹的名字,但意外的是,還挺中聽。張連翹瞪着眼睛消化完沈蒼術對他說的這些話,心裏一時間跳動的厲害。明明是深夜的醫院,明明剛才經歷了這輩子他最讨厭看見的事情,可是當沈蒼術用這種生澀的語氣對他說出這種話的時候,他還是感覺到了心口的跳動,而幾乎就在一瞬間,正等着張連翹回答的沈蒼術忽然就感覺到了嘴唇上被什麽軟乎乎的東西碰了碰。
不是上一次那種滑稽的好像被鳥啄了一樣的毛骨悚然感,這一次卻是真真切切,如假包換的一個親吻。
帶着些呼吸間的暖意和親昵,舌尖劃過他下嘴唇的時候更是酥麻的要命,沈蒼術幾乎是一下子就紅透了耳朵,呼吸粗重的瞬間就擡手摟住張連翹把他摁在了醫院的牆壁上,這是他人生頭一次這樣親密無間地觸碰另一個人,雖然在此之前,他也曾經被一只無恥的蚊子和某只不害臊的笨鳥襲擊過,但是親自掌握主動權的感覺總是這麽美妙,而趕緊抱住懷裏寶貝弟弟的張連翹在仰起頭接受着他們家處長幾乎吞掉他舌頭的粗暴舉動,一直到感覺到沈蒼術的呼吸和自己分開了些,他才紅着眼睛輕輕點了點頭,開口道,
“我聽見了,蒼術……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