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在萬年長公主回皇宮之前, 曹昂與淳于陽先行回到了長安城。
當初在洛陽城中,因為曹昂與淳于陽的父親,都帶着親眷逃離了洛陽,在外旗幟鮮明反對董卓, 參與甚至策劃了反董卓聯軍, 所謂父債子償, 恐怕兩人留在洛陽城中會遭董卓毒手, 劉協便安排兩人跟随他的表舅父董承, 借着牛輔軍北上剿滅白波賊的行動,也一路北上, 既是避禍,也是增加閱歷。
時光一晃便是兩年半, 昔日尚顯稚嫩的少年, 經過戎馬生涯後,越發沉穩健碩了。
“快起來。”劉協笑着, 從上首走下來,一手一個,将曹昂與淳于陽扶了起來。
他當初把兩人放出去, 其實也捏了把汗。
軍中不比皇宮, 若是這兩人有心想走,哪一夜摸黑不能逃?一個逃去酸棗縣找父親曹操,一個逃去袁紹軍中找父親淳于瓊,都不算難事兒。
所以這兩年半來,劉協與兩人時時保持書信往來, 既是互通消息,也是把控他們的思想動态。
好在形勢比人強。
曹操這二年混的不算太好。先是參加讨伐董卓的關東聯軍,結果中了徐榮的埋伏,一場大敗,好不容易募集的五千人馬都沒了。等聯軍各自散了,曹操再想募兵,卻已經很難了。各處地界的青壯都已經被募兵過幾回了,最後好不容易在九江郡募集了兩千人,又在沛縣與曹洪彙合,終于湊夠了近萬數的兵丁。誰知在丹陽又發生叛亂,原本近萬人的部隊,最後一清點,還剩五百人。
其它兵丁都領了錢便半路逃跑了。
情況如此不順,比起來,曹昂所在的朝廷軍中都不算太糟了。
是以曹操會借着寫給長子的家信,向皇帝表忠心。
最後實在無法,曹操只能率領這僅剩的五百人馬,前去投奔此時的總盟主袁紹,以圖東山再起。
“兩位哥哥回來啦!”趙泰一步邁進未央殿內,驚喜叫着,跑上前來。
淳于陽看他一眼,笑道:“小胖子去哪兒了?”
趙泰哼了一聲,道:“我早不是小胖子了!”他揉着自己的臉,道:“只是臉有些圓罷了。”
淳于陽又問道:“怎麽沒見到馮玉那小子?”
趙泰叫道:“長公主殿下找馮玉哥哥說話呢。”
劉協悄無聲息嘆了口氣,略有些無奈。
他這個姐姐,年紀不大,春情倒是不少。
當初在陽安大長公主府,劉清豆蔻年華,喜歡了表哥伏德,這也算是人之常情。
等到伏德成婚,劉清便也歇了心思。
前幾日劉清主動提出要回皇宮來住。
劉協派人接她來,先看過所選的宮室。
誰知就這麽湊巧,劉清不知怎麽,撞見了馮玉。
馮玉時年十七歲,不誇張的說,那真是絕代風華。
劉清雖然沒說,但按照這兩日總是打着選宮室的幌子入宮,還要馮玉陪同來看,估計是見色起意,又看上了馮玉。
若是太平盛世,帝國公主有了心儀之人,且為校尉之子,自然沒什麽不可以。皇帝估計就玉成其事,然後給驸馬一族提拔一下身份。
可如今這天下情形,若任由發展下去,就是皇帝已懷有身孕的貴人,都會被權臣殺死。更何況長公主呢?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為了能讓皇姐重獲尋常皇家女兒該有的幸福,劉協深感自己任重道遠。
皇帝這一聲輕嘆,淳于陽跟趙泰忙着說話玩笑,只曹昂留意到了。
君臣幾人還不曾說幾句體己話,闵貢便聞訊而來,侍立在殿外。
朝廷西遷入長安城這一年來,董卓被戰事拖住,将城中大小事務悉托付于王允。闵貢作為王允在皇帝身邊安排下的郎官,地位也水漲船高,取代了從前皇帝身邊的小黃門,幾乎可以說成為了皇帝與外界交流的唯一渠道。
劉協與曹昂對視一眼,默契得沒有深談,只寒暄了幾句。
待入夜時分,劉協便叫馮玉退下,換了曹昂守夜。
曹昂面見劉協,自懷中掏出一封書信來,低聲道:“這是末将父親囑托,要末将一定帶給陛下。”
劉協在床上,四面放下床帳,借着一盞油燈微弱的光,細看曹昂帶來的這封書信。
原來曹操戰事不利,募兵又不利之後,無奈之下投奔昔日好友袁紹,也是如今的反董聯軍總盟主。
可是萬萬沒想到,袁紹見到曹操,最關心的并不是如何讨伐董卓,一開口便告訴曹操,他不願承認被董卓裹挾的小皇帝。
劉協邀請曹昂同看此信。
因是寫給皇帝的信,曹昂也是第一次看到裏面的內容。
看到此處,曹昂心中一驚,忍不住側頭看向皇帝。
劉協神色平靜,繼續看下去。
袁紹卻是在謀劃一樁大事!他準備扶持同為宗室出身的幽州牧劉虞做皇帝!
袁紹會有這種想法,卻是從前人行徑中得到的啓發。當初光武帝劉秀登基之前,做的就是大司馬,領河北軍政。如今劉虞同為宗室,又是幽州牧,與當初的光武帝劉秀相似。
袁紹由此有了這膽大的計劃。
信中還說,袁紹已派人去游說,想要袁術也加入這個計劃,一起擁立幽州牧劉虞做皇帝。
曹操在給皇帝的信中,義憤填膺,說是袁紹要改易天子的行為,将使天下大亂。如果袁紹果真如此行事,他絕對不會與之同流合污。到時候袁紹等人向北,他寧可獨自西行。
信末寫道,雖然知道袁紹這等逆舉,但他現在依附于袁紹,還要動用袁紹給他的兵馬,不能公開發聲,使天下盡知,只能如此告知皇帝,盼朝廷早做打算。
一時君臣二人看完這封信,都沉默不語。
劉協将信遞給曹昂。
曹昂仔細收好。
劉協道:“燒掉。”
曹昂一愣。
劉協輕聲道:“留着給旁人看到,便是你父親的罪。來日論功之時,此信自在朕心中。”
曹昂應了一聲,便就着那盞微弱的煤油燈,将這封寫着非常之謀的信,一點一點燒毀了。
君臣二人望着信紙燃燒時那藍微微的火苗,臉上感到陣陣熱意,心中卻都有些發寒。
曹昂道:“陛下,咱們該如何行事?”
劉協沒有回答,卻是道:“你父親這一二年,心中也煎熬吧。”想曹操逃出洛陽城後,加入關東聯軍,在衆人都想別人先沖的時候,自己領兵深入,卻中了徐榮埋伏,此後一路不順,以至于不得不投奔袁紹。對于曹操這樣有抱負的人來說,其間煎熬,可想而知。
劉虞乃是漢宗室,他所鎮守的幽州,在天下來說,原本乃是一處窮州,甚至一度需要青、冀兩州補貼開支。但是在劉虞寬仁的政策之下,又因青州、冀州戰亂不斷,幽州竟然成了此時少有的安定之所,谷價低廉平穩。
劉虞作為一方父母官,能力是優等的。
袁紹的野心是很大的。他不甘于只是做讨伐董卓的總盟主。他想要擁立之功,要做皇帝之下第一人。
曹昂低聲道:“時局如此,忠貞之士,各有難言之痛,然而此痛,又怎能及得上陛下萬一。”
劉協轉而問道:“你們自北邊回來,途徑洛陽,看董卓人馬可有動向?”
曹昂道:“末将回來之時,見董卓帳下士卒,在洛陽城周邊劫掠,無人敢攔。聽董承将軍說,董卓不日便要将洛陽城中的糧草金銀都運回長安城來。”他頓了頓,又道:“聽說連先帝陵寝之中的寶物,他們也不曾放過。”
劉協眸中閃過一絲怒意。
曹昂又道:“陛下,可要末将給父親回信?”
劉協道:“朕來給他寫回信。劉虞之事,不足為慮。”
如果沒有記錯,劉虞後來死在了公孫瓒的手上。
而公孫瓒,正是盧植曾經的學生。
劉協道:“你長途奔波而至,也累了。咱們這便歇下。明日祭祀太一神,你跟淳于陽一同,随朕往甘泉宮去。記得派人,請朕的老師盧子幹也一同前來。”
翌日晚間,乃是正月十五,夜空中一輪明月,尚未完全圓滿。
皇帝擺駕甘泉宮泰畤。
盧植作為帝師,也接受了共同祭祀的榮耀。
劉協望着手中的明燈,笑道:“從前武帝祭祀太一神,有人說是因道家講究三官下降之日,天官好樂,地官好人,水官好燈,所以縱樂張燈。後來又有人說是明帝時,提倡佛法,學摩喝陀國做法,是日僧衆雲集瞻仰佛舍利,燃燈表佛。不知道幾代之下,後人說起朕今日祭祀,是因為什麽。”
劉協這番話,非但熟知武帝、明帝時的事情,而是能由今思古,轉而想到後人思今,這等思維方式,幾乎超出了一個十二歲孩子該有的能力。
好在盧植早已習慣自己這皇帝學生談吐不同尋常人。
盧植與小皇帝相處近兩年來,既是師生君臣,又因年齡,隐然有父子之感,交談之時,卻又常有知己之意。盧植聽小皇帝閑話而談,便也應道:“據說明帝時,佛教與道教鬥法,有燒經像無損而發光之奇事,卻也不知真僞。”
劉協望着手中明燈,一笑道:“道法咱們早已熟知。倒是佛經裏說,‘無量火焰,照耀無極’,能解芸芸衆生之煩惱。朕今日請師父同來祭祀燃燈,也想求一盞明燈,解朕之煩惱,也即解衆生之煩惱。”
盧植一愣,道:“陛下所求,為何等樣明燈?”
劉協望着他,手托明燈,光耀滿面,微笑道:“只求老師一封書信。”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天氣晴好,久違得出門踏青去了。玉蘭花将要開過了,倒是西府海棠比櫻花還要妩媚嬌豔。
大家有時間也出門逛逛花園吶,當然要記得戴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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