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捉)
到了學校附近,已經快要十二點了,學校空蕩蕩的鬼影也沒一個,只有靠近馬路的研究生所在的宿舍區還有一些光亮。
宿管阿姨已進入夢鄉,莊露摸了摸口袋,謝天謝地,帶了身份證。
她把身份證往吳念熙面前一遞。“走,我們開房去!”
“啊?!”吳念熙眼睛瞪大,無辜的睫毛輕輕顫抖,在意識還沒有回籠之前,已經被莊露牽着拐進了學校對面的一條巷子。
莊露選擇的是之前住過的快捷酒店,這家酒店還是當年新生報到時,她爸媽住過的賓館,很小不貴卻五髒俱全。
前臺的小妹還在看電視劇,看見兩個女生眼皮都沒擡,登記之後給了門卡,又抱着電暖爐看起電視劇。
電視劇裏傳來男主角對女主角的告白,“我愛你,我以我性命起誓,這輩子絕不負你!”
前臺小妹的眼角為了電視劇中的愛情閃動着淚花。
莊露進了房間,看到的卻是一張大床,可她明明要的是标間,她撓了撓腦袋,“前臺開錯了,我下樓換一下。”
走廊裏冷冷凍凍,冬天的深夜就是呼嘯寒風的天下,吳念熙跺了跺腳,“太冷了,別換了。”一邊說着,一邊打開房間裏的暖氣。
等到房間裏的氣溫一步步升高,吳念熙才覺得舒服一點,莊露洗澡出來,只穿了最裏面的一套灰色的秋衣和秋褲,看起來不大體面,迎着吳念熙的目光,有生以來莊露竟然覺得有些尴尬,她拿起椅背上的長外套準備穿,卻聽到吳念熙略帶調笑地眨眨眼,天真清純的臉上揚着暖暖的微笑,“莊莊,其實你胸很大呀!”
莊露的胸的确不小,只是平日穿着衣服看不出來,因為她肚子上的肉肉也不少。
“啊...嗯...嗯。”莊露又是人生第一次不知道如何回答,支支吾吾着立刻裹上了長外套。
吳念熙不逗她了,起身去洗澡,還沒跨進衛生間,她的腹部就傳來了不輕的“咕咕”聲,她揉了揉肚子,是餓了。
可她沒有深夜吃東西的習慣,便不準備管它。
莊露卻像是得到了什麽信號,她的眼中有亮光閃過,語氣昂揚,“附近有家面館,姜
汁面是一絕,我去給你買一碗。”
“不用了,太麻煩了。”吳念熙不忍莊露勞累,拒絕的話說得更快。
莊露眼睛一轉,表面上也答應,還說了一句:“念念,我看你頭發很油,你把頭發也洗洗吧。”
等到衛生間傳來窸窸窣窣的水聲,她立刻穿戴整齊,飛奔而出。
吳念熙一邊洗澡,一邊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又牽過一根發絲放在鼻尖下嗅了嗅,一股清香的洗發水沖入鼻腔,她皺了皺鼻子,自然的酣甜模樣最是動人。
“哪裏油了。哼。”她嘟囔了一句。
可還是乖乖地開始洗頭發。
一邊洗,她還一邊想:難不成是剛剛莊莊抱着我的時候,聞到了臭味?!
啊!不會吧!自己應該是幹淨的吧,應該不紮人吧?應該沒有別的體味吧!
等吳念熙把自己認認真真、從上到下洗了一遍,用浴巾包裹着頭發出來時,便看見莊露風塵仆仆地開門進來,帶進了一身的寒氣。
她的鼻尖被凍得通紅,可卻揚起手中的食物笑得燦爛,“可不能讓你餓着!”
這句話,就像是這一屋子的暖氣讓吳念熙從頭暖到腳。
她想,她可能這輩子都會記着這句話,記着這個冬夜裏的一碗面,熱騰騰的,還卧着一個肥嫩的荷包蛋。
莊露不是個細致的人,她的性格還有些粗線條,只是看着吳念熙抱着那碗面,眼睛紅潤得像是小兔子,小嘴一撇就像是要落下淚,她趕忙扯話題,“哎,你這頭發還沒吹啊,你吃着吃着,我來給你吹。”
不等吳念熙回複,她就拿着吹風機大馬金刀地坐在吳念熙背後,開始幫她吹頭發。
一邊吹着,一邊還笑着說了一句,“學委,你可有福了,這可是我的處女吹!怎麽樣,這位客人,力度還行吧。”
吳念熙輕咬着那個荷包蛋,強忍着要奪眶的眼淚,點點頭。
吳念熙的胃口不算大,這碗面吃了一半便吃不下了,莊露立刻接手,絲毫不嫌棄,就着同一個筷子,狂風吸入一般吃了起來。
“還是這個味道!太絕了!姜的辣味剛剛好,還特別鮮。”
看莊露吃飯是一件很令人愉悅的事情,吳念熙自己都沒發現,她的嘴角揚起的笑容,真摯溫柔。
等到兩個人刷完牙,就可以睡覺了。
不知道為什麽,吳念熙突然就覺得有一些不自在,她僵直地躺在床上,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放。
就見莊露關了燈,在黑夜中,她爬上床時還念叨了一句:“我這還是頭一次和別人一起睡。”
吳念熙感覺到莊露躺在了她的旁邊,又往她這邊挪了挪,她想:從大姐姐之後,這也是她第一次和人同睡一頭,才會這麽緊張吧。
小手輕輕按着心髒,安撫着快速跳動的器官。
好不容易,微微有些平靜,吳念熙正準備睡覺,就感覺到莊露突然往自己這邊側過了身,一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便縮短了,她甚至都能感受到來自莊露身體散發的熱氣!
卻聽莊露說:“我睡不着,我一想到蔡婧的事情,就覺得心裏難受。你看那個帖子下面有那麽多男生都信誓旦旦發帖,說自己和蔡婧睡過。可我信蔡婧的話。”
“我也信,我不覺得在那種情形下,她還會撒謊,她說章坤榮迷【奸她,也應該是真的。”吳念熙很冷靜,甚至于她的腦海中還浮現出一句話——鳥之将死,其鳴也哀。
“所以啊,你說這些人腦子裏都在想什麽!可能對于他們而言不過一個玩笑,絲毫不在乎這場牆倒衆人推的狂歡中,蔡婧會受到什麽傷害!腦子都有泡!”
“不都是這樣的嘛,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
“的确是沒有什麽感同身受,可起碼應該做一個善良的人啊!這不是最基本的嘛?”莊露嘆了口氣,“我高中的時候,我家樓下搬過來一個妹子,她一個人住害怕有危險,便買了一些男人的衣服挂在陽臺上,夜裏也不敢關燈睡,就開着客廳的燈,就這麽兩件事,便傳出了流言,說她是性工作者,經常帶男人回家,在家裏做生意,還有人言之鑿鑿,說看見好幾個男人進出,各色香豔的內容頻出,詳細地到只有蹲在床邊才能知道的細節。沒多久,那個妹子便被房東轟走了,後來聽說她得了抑郁症,又被牛頭不對馬嘴地傳了一波得了性病。你說,世界上怎麽就有這些個人,思想這麽龌蹉,嘴巴這麽惡毒呢?”
吳念熙只覺得這一句話一句話像是一把刀一把刀,飛向她,把她
的僞裝切割成了碎片,她裹在被子中,卻像是光裸着身子站在大庭廣衆之下,最起碼做一個善良的人,可她哪裏算得上善良呢?無論是幼時怯懦地躲在大姐姐身後,看着她為了保護自己遍體鱗傷,而自己卻顧着自己逃,她抛棄了大姐姐,甚至在那之後她快速地融入正常生活,卻不敢再去看大姐姐一眼,就像是要快速與那段痛苦的過往隔絕,她狼心狗肺得不像個人。
那邊莊露還在幽幽的感慨,“女孩的成長好像打怪,美醜在他人眼裏,善惡在彷徨中欲墜,這些大怪物裏有還未成熟的自己和不夠善待的世界。我記得我高中的時候看過一本書,名字叫做《女孩們》,我看完之後覺得很可怕,膽戰心驚,還有憤怒,裏面有一句話我至今都記得很牢,‘那一整段時光,我都花在了準備自己上。那些文章告訴我,生活不過是一間等候室,直到某個人注意到了你。那一整段時光,男孩們花在了成為自己上。’
其實,我們都是社會的産物,我們接受了信息來塑造自己的三觀,可世界不夠善待,社會不夠公正,憑什麽女孩要接受來自男性的支配,憑什麽要成為他人的附庸,憑什麽個人的意願被降低到最小化,憑什麽要按照世俗把自己打包地像個禮物,尋求托付,憑什麽要委曲求全放縱他人的傷害,憑什麽要顧全大局隐忍自己的不甘?”
莊露的聲音低低的,每一聲的诘問都是溫和而非憤怒,可這種輕柔的诘問更是觸動人心,許久,吳念熙才應了一聲,她側過身,面朝着莊露,看着窗外些許的光芒照亮莊露的側邊臉,閉着眼,唇角卻倔強地抿着。
吳念熙突然明白了莊露的意思,她的聲音傳入隔壁枕頭之上的耳朵中,“身為女孩,不必抱歉。”就這句話,她像是正視了自己過往那段不堪回憶的時間裏,足夠卑鄙的自己。
直到夜深人靜,莊露已經睡去,吳念熙輕輕挪動了自己的身體,讓兩人的手輕輕挨着,汲取着莊露身上傳來的熱氣,像是有一股新鮮的血液流入自己的身體,吳念熙喃喃低語:“我大約不是個好女孩,可我會努力做一個善良的人的,和你一起,做一個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