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英靈微微擡起上身,不再以身體壓迫士郎,但仍舊用手臂将對方禁锢在狹小的空間內。
“你是……怕我去送死嗎?”士郎試探着問,“因為守護者的結局多半是自我毀滅?”
“不如說是注定自毀吧。無論是成為守護者還是拯救他們,這種蠢想法通通給我丢掉!”英靈加重語氣,随後又嘆了一聲,“說起來,在猜到我的身份時沒有絲毫驚訝,在我下殺手時也毫無危機感,你這家夥,比我印象中要成熟了啊。”
“因為,多少對你有些了解了啊。”少年脫力的聲音中帶有一絲笑意,“你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傲慢,別扭,口是心非,剛愎自用。”
“我如此讨厭還真是抱歉啊。”英靈開始考慮立刻将對方掐死的可行性。
“你呢,的确是不怎麽讨人喜歡。但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讨厭你。”受了傷又狼狽不堪的少年臉上毫無陰霾。他朝英靈露出柔和的微笑:“雖然你總是對我冷嘲熱諷,但你的關心,我已經好好地接收到了。而且,我一直相信着,連将理想徹底抛棄都做不到的你,是不會當真殺掉我的。”
少年那溫柔又坦然的态度,使英靈一時間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自己的确是實現理想之後的“衛宮士郎”,少年會對自己懷有憧憬與信任并不奇怪。但是,似乎有哪裏不對。
“別給我說大話了。只是同行幾日而已,別說得好像和我很熟似的。”
聞言,少年單薄的肩膀顫了一下,手緊握成拳,又在緊繃片刻之後松了開來。在某一瞬間,他臉上浮現出英靈看不懂的表情,又很快歸于平靜:“的确是只相處了幾天,”他輕輕地說,“但你和我,也算是靈魂相通吧?所以,能夠稍微了解到你的心情。總之,就是這樣。”
注視少年閉上雙眼将頭轉向一邊,英靈冷峻的臉龐上出現了一絲裂痕。
意識到少年已學會完美地隐藏私人感情,英靈在為對方松了口氣的同時,心底卻又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說什麽自己無法相信從前的“自己”,這小鬼,不是也有秘密瞞着自己嗎?身為彼此在靈魂層面上最親密的存在,自己已經讓對方了解到最為關鍵——盡管不堪又肮髒——的事情,對方卻遲遲不肯開誠布公。
難道在“自己”面前,還有無法言明的秘密嗎?真是……讓人非常不爽。
俯視倔強地不與自己對視的少年,英靈将視線逐漸下移至對方肩頸相交之處。對方鎖骨處被自己砍中的傷口仍未痊愈,魔力的氣息随着滲出的鮮血在空氣中流淌。
心中原本就有一股邪火無從發洩的英靈忽然俯下頭去,狠狠咬在了少年鮮血淋漓的鎖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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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郎猛地睜開雙眼,險些因為突如其來的劇痛叫出聲來。
傷口被毫不留情地撕裂開來,尖利的牙齒嵌入被割傷的皮肉中。英靈像是為了發洩某種憤怒一般,在汲取血液的同時也撕咬着自己,死死按住自己肩膀的雙手更是切斷了逃走的可能。
“很……”士郎試圖制止,聲音因痛苦而微微顫抖,“很疼……”
如同被士郎喚醒,英靈猛地直起身來。他深深地喘了口氣,之後将唇上殘餘的血跡舔舐幹淨。
是為了補充魔力才咬自己嗎?但似乎,平時的Archer不會做這種事呢?
難道說……剛才,自己無意間惹Archer發火了?
士郎陷入了不解,臉頰也在無盡的猜想中不知不覺地染上豔紅色。
在士郎發怔時,英靈也注意到了在少年雙頰暈染開來的一抹豔色。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又在将将觸及對方溫熱的臉頰時停下動作,觸電般收回了手。
似乎,有什麽已經改變了。
某種不該存在的情感,在雖是同源而生卻又毫無交集的二人之間産生了。
英靈靜候少年自己動用魔力将肩頸處的傷口治愈,而後向對方伸出手:“走吧,小鬼。”
士郎愣愣地看着英靈伸過來的手,并未立刻拉住對方。
少年猶豫的表現讓英靈緊緊皺眉:“別磨磨蹭蹭了,小鬼。我不可能一直留在中東這裏,必須在不得不離開之前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離開?
被某個字眼戳中神經的士郎反射性地仰起頭來,手指緊緊扣住了英靈伸到面前的那只手:“抱歉,但我,還是要追上那支守護者的隊伍。我想幫助他們。當然,如非必要,我不會成為守護者。”他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我不會成為你,也不會要你面對不得不親手殺死我的局面。我不會……再讓你露出那樣悲傷的表情了。”
說完這番話,士郎便将頭深深低下去,等待英靈的冷嘲熱諷。
然而,他等來的,是英靈落在自己頭上的,輕柔的撫摸。
“蠢小鬼。”
英靈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之後,士郎被對方攔腰抱了起來。
“自己抓緊,掉下去的話我不負責。”英靈這樣說道,随後在黯淡的天空下躍身而起。
Archer果然是很溫柔啊;而且,對于自己的堅持,Archer根本毫無辦法。
懷着這樣的念頭,士郎将臉深深地埋在英靈頸窩。
“少給我撒嬌了。”英靈語氣嫌棄,手臂卻更緊密地擁住了懷中的少年。
***
有了那位身為領隊者的紅袍青年的準許,士郎開始了與守護者們并肩作戰的旅程。身為魔術師的他,雖然只是普通人類,卻在戰鬥中逐漸被那些排斥異鄉人的守護者所接納。雖然偶爾要殺死婦女小孩令士郎感到痛苦,但有同伴相陪,他也多少得到了點慰藉。
當然,更重要的,是來自伴在自己身邊的,屬于英靈的氣息。雖然絕大多數時候只能以靈體形式存在、也無法進行言語交流,但有Archer陪在身邊,士郎便能安心下來。
然而,進入戰亂地區之後,他們遭遇的是更為棘手的戰局。而不得不與黑色魔物戰鬥的士郎,內心則逐漸被無法言明的痛苦充斥了。
——這些散發着腐臭氣味、宛如地獄惡鬼的魔物都曾經是守護者,是與自己一同戰鬥的同伴們別無二致的存在——
想到這一點時,揮刀劈殺的少年心中便痛苦難當。但他仍舊揮動武器,看着堕落的勇士被割開脖頸,噴湧而出的黑色血液像腥臭的烏雲蔓延開來,将眼前的世界染上絕望的色彩。
戰鬥告一段落,士郎終于有了喘息的空暇。他周圍已經堆積起了魔物墨黑的屍身。絲毫不忍細看,士郎走向同伴們。
與過去的幾天一樣,又有守護者在戰鬥中陣亡。但那位紅袍青年卻不像從前那樣故作歡快地鼓勵大家,而是神色凝重。
“發生什麽了嗎?”士郎試探着問,随後發現對方嚴肅地看了過來。
“衛宮君,你與我們一同作戰,是為了保護這片土地上的無辜之人吧?”
“當然。同時,也是為了幫助你們。我希望也能減輕你們的痛苦……”
“那麽,為什麽不成為守護者呢?” 青年冷冷地打斷了他,“如果你也也擁有這樣強烈的願望,那麽只要向抑止力許願就好了。”
士郎微微抿起了唇。
“我們的軍隊擊退了敵人,卻因為遭到這些來歷不明的惡心怪物伏擊而幾近覆滅!”青年恨恨咬牙,“如果身為守護者的我們能夠更強大……如果你也成為守護者,事情說不定會有轉機!”
遭到指責的士郎沒有辯解:“對不起。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除非你成為守護者,否則是不可能理解我們的。”青年緩和了語氣,“有位瀕死的守護者似乎是你的舊識,剛才戰鬥時說認識你。她現在看起來有點不對勁,你過去看看她吧。我們在前面等你。”
舊識?自己在這裏可沒什麽舊識啊。
懷着困惑,士郎按照指引走到那位血肉模糊的瀕死之人身邊。
與之對視的一刻,尖銳難當的刺痛貫穿了他疲倦不堪的身軀。
那雙唯一完好的,漂亮如辰星的眼瞳,屬于他初入中東時見到的少女。
曾經神采飛揚的少女,腹部被洞開,手腳被生生撕裂扯斷。從理論上說,依照傷勢,少女現在應該已經是個死人了。
然而,因為守護者強大的生命力,她仍舊清醒而痛苦地呼吸着。
“很高興……你……”少女似乎想要表達重逢的喜悅,卻在吐出幾個字眼後便連連咳血,甚至連破碎的內髒也嘔了出來。
“嗯,我現在與他們一同作戰。”士郎試着安撫對方,“你別再出聲了。”
“我……丈夫……呢?”
面對少女拼命問出的話語,士郎沉默不語。
這支屬于國家的軍隊在擊退敵人後又遭到怪物突襲,疲于戰鬥的他們幸存者寥寥,而那其中并不包括少女的戀人。
因少女的祈禱而躲過了一次死亡的男人這次未能幸免,甚至連屍體都被扯得四分五裂。
少女目露了然。仿佛回光返照般,她臉上有了幾分血色,雙眼卻黯淡下去。
“我們只是想守護珍視的人;或者,是珍視的人的願望。”
為什麽終究還是失去了他們;為什麽曾經彼此都認定是真理的想法,變成了一文不值的垃圾。
“我們只是想活下去。”
為什麽到了眼下這個時候,連死亡都演變成了相對輕松的選擇。
聽着少女的話語,士郎全身仿佛被烈火炙烤般地疼痛起來。
他盯着少女渾濁起來的雙眼咬緊牙關,悄悄握住了落在地上的刀。
“我們只是想驅逐魔物罷了,為了期待的……”
少女的聲音戛然而止。
在她染血的皮膚開裂、露出下方的黑色肌膚的一刻,士郎用刀刺穿了她的心髒,将她的生命與向魔物轉變的過程一并終止。
“抱歉……我很抱歉。”少年一遍遍地道着歉,固執地不讓眼眶中的淚水落下。
魔物的真實身份是守護者這件事,絕對不可以暴露;
所以,不如由自己來結束少女的生命,由自己來背負這份絕望。
少女似乎明白了什麽,無奈地微笑起來:“原來,最讓人痛恨的東西……”
原來,最讓人痛恨的東西,就是曾經滿懷希望之人蛻變而成。
守護者們完成使命卻并未得到救贖,而是開啓了新的,充斥了絕望的輪回。
少女的呼吸停止了,屍體仍舊停留在人類形态。
士郎想将少女大睜的雙眼阖上,卻有人從背後死死捉住了他的手。
“別碰她,她的血已經被污染了,會讓你皮膚潰爛的。”為了阻止少年而現出身形的英靈,在士郎背後将他緊緊抱住,以此姿勢束縛了少年沖動的行為,“她不會怪你的。你已經……做得足夠多了。”
足夠多了嗎?
得到英靈堪稱寶貴的安慰,士郎內心并未感到輕松,而是更加苦澀起來。
怎麽可能足夠多呢。分明,自己得以走到現在,都是因為Archer的幫助。
如果自己能夠更強大一些——
如果自己強大到不比依賴任何人的話——
作者有話要說: 吃夠了糖大家來吃黑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