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計量
被自己的兒子撲入懷裏痛哭,這樣的經歷在康熙的一生中也就僅此一次,所以在最初的呆滞過後,這位千古一帝很難得的手忙腳亂起來。
“乖……乖哦,不哭不哭,承祜是小男子漢,不哭哦。”拙劣的誘哄和略顯僵硬的拍撫動作無不訴說康熙對哄孩子這技術活的不熟練。
看着在懷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人兒,手掌下那單薄的身子令康熙一陣心痛,這個他和姐姐的第一個孩子,出生開始就病弱瘦小,怎麽調養都不太有起色,他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心底總是覺得這個孩子會活不長,所以下意識的他就會回避這個孩子,因為害怕感情放得太多,将來失去的時候心痛難當。
可是現在,康熙從來沒有這樣确切的感覺到這個孩子需要他,那緊緊揪着他前襟的小手,那緊緊依偎着他的身子,這個是他的孩子,他需要他這個阿瑪。
康熙心思翻滾,承祜卻是一概不理,只要自己哭個痛快,直到開始打嗝才漸漸平複下來,猛然想到自己認真算起來是幾百歲的人了,居然還在老子面前哭鼻子,真是丢人。
“承祜,告訴阿瑪怎麽哭得那麽傷心?受委屈了?誰那麽大膽讓我的承祜受委屈了?說出來阿瑪治他的罪。”康熙見他不再哭泣,便柔聲問道,滿腔父愛洶湧而出,只希望他的寶貝兒子重展笑顏。
“……是阿瑪……”承祜小聲道。
“什麽?”康熙疑惑的道。
承祜猛然擡頭,濕漉漉如小鹿般的眼睛直直看着康熙,眼底全是委屈,“是阿瑪是阿瑪,承祜夢見阿瑪不要承祜了,也不來看承祜了,無論承祜怎麽叫阿瑪阿瑪都不回頭……嗚……”似是想到傷心處,他嘴一扁又想掉淚。
這一番幾乎算是任性的話卻說得康熙滿心愧疚,的确,自己雖然寵愛這孩子,但是政務繁忙所以來看他的時間确實不多,即使有額娘的疼愛和宮人的細心照料,卻怎麽也比不上父親的問候,對此康熙可以說是感同身受,也就越發覺得對不起孩子。
“承祜,只是做夢而已,阿瑪不會不要承祜的,永遠不會。”
“真的?”承祜怯生生的問道,看得康熙心都痛了。
“阿瑪可是君無戲言。”
承祜終于破涕為笑,讓康熙松了口氣。
直到把孩子哄睡了,康熙才離開寝宮,同時在暗想照顧孩子真不容易,比之國家大事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确定康熙離開後,原本在床上沉睡的承祜翻了個身,面向着床內,睜開了眼睛。
帝皇的承諾可以貴如千金,也可以一文不值,前世的他早已看清,他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以為皇父的寵愛會永久,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趁着帝皇的心還剩柔軟的時候打下父子親情的烙印,為将來謀算,一步一步的設局,讓自己不再重蹈覆轍。
皇父,不要怪我心機重,只能怨你上輩子傷我太深,我怕了,我只希望自己不要再受傷,我知道把還沒有發生的事情怪罪到你身上對你很不公平,但是,我別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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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祜的一哭倒生生哭出了康熙的一腔父愛,他年少失沽,對于這個嫡長子的确是萬般喜愛的,也因此他到坤寧宮的次數多到令後宮為數不多的女人們幾乎咬碎了銀牙,卻也沒有辦法,誰叫皇上寵着大阿哥呢!人家可是身份尊貴的嫡長子呢!
後宮的酸味影響不到承祜,他也并不擔心自家額娘應負不了,他現在每天要做的就是在康熙來看他的時候使勁賣萌,并顯示出适當的聰慧讓龍心大悅,畢竟對于現在的康熙來說,自己的孩子聰明只會讓他覺得驕傲,還生不出忌憚。
日子就在康熙對承祜越加寵愛中匆匆走過,迎來了康熙十二年。
新年過去沒多久,承祜卻又病了起來,這個身體雖然用無數珍貴藥材滋養着,大病沒有,但小病卻還是不斷的,他覺得這可能是重生的代價吧,自個算是半個藥壇子,對此他看得很開,起碼他四肢健全,知足就好。
不過這次的病卻來得有點奇怪,他一開始是低燒,他以為是風寒也沒太注意,誰知道第二天直接就起不來,吓得身邊的奴才馬上叫太醫,一看,出痘!
這下好了,整個坤寧宮立刻封鎖,隔離,幾乎人仰馬翻,承祜卻淡定得很,爺又不是沒出過痘,怕啥?
不過前世他出痘那會才四歲,記憶不深刻,早就忘得七七八八了,不過他卻記得從小到大身邊的人不停的說“皇上罷朝十二日,衣不解帶,親自照顧太子爺,何等隆寵啊”,聽得他極度自得,卻是沒看透什麽叫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承祜出這場痘折騰他的時間并不長,加上靜養也就用了一個多月,期間康熙來探望多次,一時隆寵無人能出其左右,更甚至因為這場痘,令原本就是嫡長子身份的他身價再次飛升,雖然現在來說還時日尚早,但是有遠見的朝臣也開始私下做些可大可小的小動作。
坤寧宮內,赫舍裏皇後仔細看着手中的單子,上面密密麻麻的寫着誰家送了什麽慶賀大阿哥康複,這種的回禮一向是種學問,遠近親疏都是要有不同的。
“娘娘,先歇會吧,您都忙了一上午了。”一旁的皇後奶娘桂嬷嬷有些心疼地看着赫舍裏,輕聲勸道。
“嬷嬷,不礙事的。”赫舍裏放下手中的單子,接過桂嬷嬷遞過來的茶碗,輕輕抿了一下,“嬷嬷,我進宮幾年了?”
“回娘娘,已經七年了。”
“七年了嗎?”赫舍裏有些恍惚的想到自己十二歲進宮,在這個紫禁城裏慢慢成長,現在的後宮并不充裕,自己并沒有多忙活,只是心卻很是疲憊,“承祜也都三歲了。”
“大阿哥聰慧靈巧,又是嫡出居長,可是名正言順的繼……”
“嬷嬷,你逾矩了。”赫舍裏一蓋茶碗,淡淡說道,聲音不高不低,卻飽含威嚴。
“奴婢該死,請娘娘責罰。”桂嬷嬷連忙跪下磕頭道。
赫舍裏一向治下甚嚴,即使私下與心腹交談也是言辭小心,這點康熙尤為欣賞。
“嬷嬷,你是我身邊的老人了,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你還不清楚?現在多少人盯着坤寧宮,你一會下去敲打敲打下面的人,別因為大阿哥的事就野了心,明白了嗎?”
“是,奴婢遵命。”
“下去吧。”
“嗻。”
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赫舍裏才會卸下一切,讓自己表現出疲憊。
皇後這個位置看似尊貴,個中辛酸又有誰人可知?當初鳌拜權傾朝野,太皇太後為達到遏制鳌拜的目的,一改太宗、世祖兩朝均在蒙古科爾沁部博爾濟吉特氏家族中選擇皇後的傳統,冊立她為皇後,鳌拜更是多次上奏以“滿洲下人之女”不可立為皇後為由,不斷嘲諷着她們一家,當時鳌拜黨羽皆迎風附和。那時候在那閑言碎語的包圍下,年僅十二歲的她又怎麽會好過?
也是那時鍛煉了她隐忍的心性。
不過最難熬的還是剛進宮的那幾年,康熙看在她的瑪法面上對她是尊敬有餘親密不足,雖然有太皇太後在後面撐着,但是她也明白深宮之中帝皇的寵愛才是根本,那幾年她如履薄冰,試探着小心翼翼地走進康熙的心裏,一點一滴成為他現在口中親昵叫着的姐姐,更甚者是因為承祜的出生,她才完完全全成為康熙承認的皇後、妻子。
可是這個孩子身體一直不算好,前年那一場病更是把她吓得魂都沒有了,最近一年大病是沒有了,小病卻是不斷,這樣的身體生在帝皇家,該說幸還是不幸?
或許……該再要一個孩子?一個嫡子……
“姐姐,你在想什麽?”
突然被人摟進懷裏,赫舍裏吓了一跳,轉身有點惱怒的捶了一下康熙的肩膀,嬌嗔道:“都幾歲了還玩這種游戲?怎麽就不讓人通報?”
“姐姐,你有心事?”康熙直視着赫舍裏認真問道。
赫舍裏心思一轉,輕輕嘆了口氣:“只是想到承祜。”
“承祜?那孩子好好的,你就是太容易操心了,小心累着自己。”康熙看着她滿臉的倦容,眼底全是憐惜,承祜出痘那些天她也是衣不解帶的照顧着,慈母柔腸,宛然可見。
“做母親的怎麽會不操心孩子?”赫舍裏就像平常人家的母親一樣,對着丈夫絮叨着對孩子的擔憂。
偏偏康熙從來不厭煩,反而很是稀罕這樣的時刻。
“你說承祜會不會覺得寂寞?宮裏的孩子還是太少了點……”赫舍裏無意識地說道,卻沒有發現康熙眼神黯了下來。
“那我們再生一個好了。”康熙低頭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吹了吹氣,語氣暧昧。
“說什麽呢?現在還是白天……”赫舍裏為這露骨的語言羞紅了臉,低下了頭。
粉面桃腮,欲拒還迎,還是血氣方剛的帝皇又怎麽按捺得住?
屋外陽光燦爛,屋內春風無限,卻不知道風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