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當晚, 秦素和刑文飛坐在別墅頂樓的玻璃房裏, 在黑暗裏看西北的夜空, 此時剛過陰歷月中,月亮極近極亮。
黑色的天幕,被星子灑滿。
天空就像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秦素坐在躺椅上, 望着天空發呆,刑文飛回了一會兒信息,過來躺在他的身邊, 伸手摟住他的肩膀, 問:“你在看什麽?”
秦素看了看他,道:“看天空。這時候能夠看到的所有星星, 大部分都是星系吧,有些甚至比銀河系還要大, 是不是?”
刑文飛點頭:“是吧。只是冬天的西北看不到銀河,我們可以去南半球, 可以看到銀河。在南半球看銀河,比北半球漂亮。”
秦素說:“看這個星空,就發現人真的太渺小了。相對于宇宙來說, 不說單一的個人, 即使是整個人類的歷史,也只是短暫的一瞬而已。如此一看,人類個體的存在,單薄又脆弱,作為滄海一粟, 很多時候,甚至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我六歲的時候,問過我爸,我們活着是為了什麽?”
刑文飛側身盯着秦素,“為什麽六歲要問這種問題?”
秦素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當時看着周圍的大人們都庸庸碌碌地活着,早上起床,慌慌忙忙去上班,下班後回家做飯,吃了飯,看電視,然後就到睡覺的時間了,我所見,都是這樣,當時,不太明白這樣的活着到底是為了什麽?”
刑文飛笑着将臉埋在他的肩膀上,問:“那你爸回答你什麽?”
秦素:“他說他也不知道。所以先活着,慢慢尋找答案,也許可以找到,也許找不到。”
他伸手摟住刑文飛的腰,問他:“難道你沒有懷疑過自己存在的意義嗎?”
刑文飛擡起頭來,接近秦素,在他的唇上親了兩下,才盯着他笑說:“大概從四五歲開始懷疑這個問題,直到上初中後,還在思考,但之後,就不太想去思考了。我想,我的存在,本身就是意義吧。因為我好像要比其他人獲得的優厚很多。而且有機會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以前我很不喜歡小俞,因為她總愛偷偷跟着我,然後把我的事情告訴我媽,我就去讓她不要再跟着我了。小俞說,她希望有媽媽時刻關注她的動向和安危,如果她不見了,她受到了傷害,總有人會去找她,會疼她所疼,讓她不會消失都沒有人注意到,但她不可能得到,所以,她覺得我應該感激有父母這樣。”
秦素輕輕揉了揉他的後腦,低聲說:“小俞從小沒有父母關愛,所以沒有安全感。”
刑文飛說:“應該是吧。所以我告訴她,她一直那麽偷偷跟着我,她不見了,我肯定會第一個發現,不會讓她無緣無故地在世界上消失。人存在的意義是什麽,除了自己的意義外,還有在其他的關愛自己的人心裏的意義。個人只是滄海一粟,也許都看不出什麽意義來,但TA肯定和很多人聯系着,靠這個聯系帶來飓風一樣的意義。幾千年前的人,諸如孔子孟子,諸如秦始皇,他們到如今還影響着我們,還會繼續影響下去,這就是渺小的個人的意義吧。”
秦素笑了笑,覺得刑文飛這話很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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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文飛又親上他的嘴唇,說:“你對我就有很大的意義,你的存在本身就讓我感到高興。秦素,謝謝你和我存在于同一個時代。不然,你看這個宇宙這麽大,我到哪裏去找你。”
秦素笑了起來,将他抱緊。
刑文飛看着天空發呆,他喜歡這樣的安靜。相對于宇宙,人如此渺小,但他在此時,還可以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享受宇宙的這份美好。
秦素去洗澡時,突然摸到背部有很小的細疙瘩,他皺眉想了一陣,擔心是有什麽事,快速洗完後就裹上浴巾,去叫刑文飛。
刑文飛正坐在沙發裏和他媽打電話,看到秦素從浴室裏出來看着自己,秦素濕潤的眼睛顯得尤其黑,如墨汁在水中散開,帶着一種深沉又神秘的美感。
刑文飛意識到他應該是有什麽事,趕緊和王女士說了兩句結束語,挂了電話,走到秦素跟前去,說:“怎麽了?”
秦素有些緊張,道:“我背上應該起了一些疹子,不知道是因為什麽?”
刑文飛馬上看過去,秦素的背非常白,除了肩胛處有一顆小痣外,毫無瑕疵,而且他很瘦,背上只有很薄一層肌肉,這時候,靠近腰的部分,有一大片紅白色的疹子。
秦素伸手摸了摸,又叫刑文飛:“你去用手機拍個照片我看看。”
刑文飛也緊張起來,用手機拍了一張疹子的圖片給秦素看,秦素看了之後,說:“這是過敏了嗎?”
刑文飛看了一陣,也拿不定主意,怕他冷到,拿了浴袍讓他裹上,說:“叫別墅區裏的醫生來看看吧。”
秦素卻不相信這種醫生:“他們最多是什麽都會看一點的全科醫生,肯定不明白具體問題是什麽,不是皮膚科的專家。算了,先等等,看明天會不會消。”
之前吃藥的時候,都沒有長疹子,現在都過去近兩個月了,卻突然出疹子,會不會有HIV沒有阻斷完全的情況存在?
秦素說得很輕松,心裏卻很害怕,而且刑文飛總是亂來,他很害怕會有讓刑文飛感染的情況出現。
刑文飛還是很擔心,而且秦素生病不舒服,自己卻什麽都不做,更讓他坐立難安,說:“要不,還是讓醫生來看看。不管對方說什麽,看看也好。”
秦素卻不願意,“會是哪些情況,我自己可能比那個醫生還清楚一點。不用讓醫生來了。”
刑文飛說:“不會的。這裏的醫生,沒有那麽差。”
秦素去吹幹頭發,說:“別想了,應該是今天有沙子進到衣服裏了,沙子裏可能有什麽東西,讓我過敏了。我背上的皮膚本來就容易過敏。”
秦素換了睡衣,就坐在辦公桌前處理工作,刑文飛皺眉看着他,說:“我讓小俞去辦,找個皮膚科的專科醫生來給你看看。”
秦素看他要打電話,就說:“小文,你去洗澡吧,暫時別叫醫生了。要是是過敏,我一向是第二天自然就會好,要是不是,明天再去看醫生,行嗎?”
刑文飛不想因為這件事和秦素争執起來,只得算了。
當晚,刑文飛要抱着秦素睡,秦素總有點拘謹,而且不願意和他接吻,刑文飛知道秦素在想什麽,就說:“你是不是擔心之前的HIV阻斷失敗了?”
秦素低聲道:“沒有。”
刑文飛打開燈,撐着身體低頭緊盯着秦素:“沒有才怪。為什麽對着我,要說這樣違心的話。我們不是一起的嗎?你今天還說愛我,卻不肯把真實的心情告訴我?”
秦素把腦袋轉開,不想和他對視,他嘆道:“只是有一點擔心而已。你別多想了。”
刑文飛說:“沒事,如果擔心,我讓小俞去想個辦法,看有沒有HIV檢測試紙,我給你測一下。之前周洵不是說過,心理因素也會産生很多問題。”
秦素摟過他的肩膀,把他半壓在床裏,“睡吧,別讓小俞為難了。而且試紙的靈敏度和特異度都不夠。等回去了,本來也到二月末的檢測時間,我會再去測的。”
刑文飛的手摸到秦素的背上,碰到他背上的疹子,問:“疼嗎?”
秦素搖頭:“別說疼,連癢的感覺都沒有。”
刑文飛趕緊把手拿開了,怕給他碰癢了,他肯定要把疹子抓破皮,“我給你用酒精消下毒怎麽樣?”
秦素說:“根本沒必要。要是真有什麽病原,那點酒精是絕對殺不死的。要是沒有,消毒也沒意義。別折騰了。”
刑文飛無奈地看着他,秦素看他實在是不做點什麽,就不能安心,就說:“那行吧,你用帶的酒精棉簽給我擦擦。”
刑文飛飛快地下床,從箱子裏翻出了酒精棉簽,秦素無奈地趴在床上,由着他給自己的疹子消毒。
刑文飛消毒的時候,發現他背上的疹子比剛才更多了一些,他不敢多碰,擔憂道:“叫一個醫生來吧。”
秦素爬起身來,說:“就這樣吧。叫了醫生來,問診這一環節,難道要說謊嗎?告知之前有HIV暴露,對方恐怕反而要吓一跳。這裏是個小地方,一個醫生看百家病,到時候這棟別墅裏的客人,是艾滋病人的消息,絕對會傳開。你別折騰了,快來睡吧。”
刑文飛皺眉看着他,道:“那現在回去。回你們醫院去看。”
秦素惱道:“過來睡覺,聽不聽話!”
刑文飛只得去睡覺,但根本睡不着,只得把秦素抱緊了,說:“為什麽你要受這樣的苦?”
秦素本來也有些發愁,但聽他這麽一句感嘆,就什麽愁緒也沒有了,反而笑了起來:“說得我多麽苦大仇深一樣。你可能沒有見過社會上更多的苦難,所以才覺得我受了什麽苦。根本不是的。我們會接觸很多結核病人,大多數都是家庭條件不太好的,生病,沒有錢醫治,還有媽媽得結核病死了,沒過幾年,家裏兩個小孩兒都結核發病,和這些人的痛苦比起來,我這個,根本不算是痛苦。”
刑文飛卻說:“每個人的痛苦,都是真的痛苦。有的人痛苦沒有錢,有的人痛苦學習成績不好,有的人痛苦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有的人痛苦親人生病,有的人痛苦自己的愛情不被親人祝福,還有人痛苦自己長胖了減不下來肥,還有人因為手下人有能力的不夠聽話、夠聽話的能力不足而痛苦得睡不着覺呢……痛苦又沒有高貴低下之分,每個人有自己的生活,肯定就有屬于自己特有的快樂和痛苦。看你這個樣子,我就覺得很難受。”
秦素嘆了口氣,說:“但是,只要是人,有生,就必定要有病老死啊,你說很高興和我同生于一世,那也就只能接受我要生病這一點了,以後,我還會比你更快老,比你更早死。”
刑文飛一時間更加痛苦,“我不想聽這個。”
秦素笑了起來,揉了揉他的頭發,“好了,別想了。我現在還好好的。”
刑文飛把臉埋在秦素的頸子邊,不知道什麽時候睡着了。大約是發洩了一通,秦素覺得多想無益,居然也不再多想了。
早上,刑文飛一大早起來就去研究秦素的背,疹子消掉了一大半,只剩下很少幾點,他拍了個照片給秦素看,秦素看後就說:“估計真是因為沙子裏的東西過敏了。”
刑文飛卻盯着房間說:“會不會這個房子裏有什麽導致過敏的東西存在?要是是沙子讓你過敏,你早就該過敏了,還等到洗澡的時候?”
秦素皺眉說:“你別又想讓人來把房子裏的東西都除螨除塵吧?”
刑文飛點頭。
秦素:“……”
刑文飛真這麽去做了,小俞倒沒覺得老板事兒多,要是老板沒事,她和陳姐也該失業了。
讓司機把秦素和刑文飛送去了榆林窟後,她就和陳姐在別墅裏,指導工作人員把秦素和刑文飛要待的地方仔細做清潔,除塵除螨。
秦素心想這樣出門玩,真是折騰,以前都随便住酒店,也沒這麽多事。有個時刻關注自己的戀人真是又美好又苦惱。
不過看刑文飛因為他的事一直神經緊繃,秦素便也沒有辦法拒絕了。
第四天,本來安排要去陽關和玉門關,不過,早上剛起床,秦素就開始流鼻血。
秦素來不及多想,趕緊去浴室裏止血,刑文飛卻吓壞了,跑去浴室看秦素,秦素的鼻血讓洗手池裏全是紅的,刑文飛道:“你快仰頭啊,流太多血了。”
秦素根本不聽,用冰水敷鼻子和後腦,過了好一會兒,總算止血了。
刑文飛責怪他:“你為什麽不仰着頭,你看看你流了多少血。”
秦素皺眉道:“仰着頭,只是你看不到血而已,血還不是倒流到喉嚨裏,有可能還會流到氣管裏嗆到。我自己知道怎麽處理,你別擔心。”
刑文飛将信将疑看着他:“真的?你總說你能處理,但流了這麽多血。”
秦素看了一下洗手池裏的血,一邊洗洗手池一邊說:“沒多少,估計二十毫升都沒,獻血一次還能獻400毫升。”
刑文飛很不爽:“講這些給我聽有什麽意義。證明你流鼻血不會死嗎?”
秦素心想本來就是這個意思。
刑文飛皺眉去拿紙巾擦秦素臉上的水,說:“回去吧,再待下去,我要瘋了。”
秦素失笑,由着他把自己的臉擦了,就去為他擠牙膏,把牙刷遞給他,說:“今天不是要去玉門關嗎?”
刑文飛說:“你總這樣,我不想去了。”
秦素也覺得很愧疚了:“估計是這裏太幹了吧。沒問題。我背上的疹子不是好了嗎?”
刑文飛把牙刷扔在一邊,皺眉看着他:“我想回去了。秦素,先和我回去檢查身體。”
刑文飛下樓去讓小俞和陳姐收拾東西,讓聯系飛機,說這天下午就回去,小俞和陳姐面面相觑,房子才剛大掃除了一遍,馬上就走?
小俞問:“是有什麽着急的事嗎?”
刑文飛站在臺階上,面色黑沉,讓小俞和陳姐都心情忐忑,以為是出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刑文飛說:“剛才秦素流鼻血了,還是回去好了。”
“啊?”小俞一愣,心想這裏這麽幹,不流鼻血才不正常吧。
她說:“我和陳姐都流鼻血了啊。從前天就開始流鼻血,這裏太幹了,很容易流鼻血。不過我覺得喝杏皮水有點作用,不然不僅容易流鼻血,還會便秘。”
刑文飛惱道:“但秦素需要檢查身體,你們趕緊去準備,先回去。”
秦素從樓上下來,說:“別折騰了,我根本沒事。還是按照原計劃。”
刑文飛:“我要回去。”
秦素:“……”
小俞一臉為難看着兩人,秦素去拉刑文飛:“你和我上樓。”
又吩咐小俞:“別去聯系。”
刑文飛皺眉看着秦素:“你知不知道我多擔心你的身體?”
秦素道:“和我上樓!”
刑文飛不好和他在人前鬧,只好由着他把自己拉上樓。
小俞和陳姐對視兩眼,陳姐說:“現在怎麽辦?收拾東西嗎?”
小俞想了想道:“還是先別收拾。”
小刑總應該會被秦老師說服的吧。
她真沒想到,在秦素的身體健康上,小刑總簡直是神經過敏!不過是流鼻血而已,就這麽大驚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