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猶記青霜（一）
玄天劍派傳道授業的高深程度是反着來的，一開始最精深的，最後一道才是最普通的——
也就是每個劍修必學的禦劍術。
本來擔心自己學不會的任嫣然只感到這些法訣都深深地刻入自己的腦子裏，仿佛變成了她天生就會的東西。
等到師父的指尖從自己的眉心離開，她睜開眼睛，再次感到那種飄飄欲仙的輕盈感，好似整個人都要破繭成蝶。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第一次覺得手中空空不适應。
現在要是給她一把劍，她怕不是立刻就能飛起來。
陸衡放下了手，原本傳道之後，下一件事就是應該給她傳劍了，不過他身為掌門，卻算得上是各峰之中最窮的一個。
——畢竟要顧着底下那麽多張嘴，比不上淩霄峰那樣走少而精的路線。
他于是含笑看向任星野：“任師叔想必已經給嫣兒準備好了劍，我這做師父的就不出來獻醜了。”
嗯？任嫣然擡頭，見到自己的師父說得可是半點不勉強。
這可進可退、能屈能伸的性情，實在是他不當掌門，誰當掌門？
“好。”
他如此坦蕩，任星野也答應得幹脆，而見掌門将位置讓給了他，那些在昭明殿中越聚越多的人也不由得興奮起來。
沒想到今日來昭明峰會見着刑堂之主，更沒想到居然能在這裏見證他給他視若珍寶的女兒傳劍！
在殿中的各峰精銳弟子難得沉不住氣，湊在一起讨論道：
“不知任師叔祖會給任師妹準備什麽樣的劍。”
“嫣然師妹驟然築基洗練，師叔祖為了讓她在天下行走之時能多一重保障，找來的劍定然不是凡品。”
他們沒有掩飾自己的興奮，說的話也叫任嫣然聽得清清楚楚，搞得她也跟着激動起來。
可以說，在場所有人都恨不得站近一些，只有因為怕破壞了這一刻的莊嚴，所以由任嫣然的頭頂轉移到了沈洛肩上的圓機又瑟瑟地往後縮了縮。
任星野來到了女兒面前，看着她激動的眼神，卻沒有直接把劍給她，而是看向了軒轅奪。
怎麽，劍不在她爹手上？
任嫣然琢磨了一下，想起他們兩個剛才前後腳出去，二爹拿着赤陽精髓去找什麽人，爹應該是去外門交涉，給自己安排任務——
哦，那劍應該是在二爹手上了。
她于是将目光轉向了二爹，果然，軒轅奪一上前，就朝着任嫣然伸出了右手。
衆人見他的手中生發出紅光，接着裏面現出了一把劍，紅光之中，那把劍懸在空中，劍穗垂落，在軒轅奪的掌心之上緩緩旋轉。
此劍一出，不光是任星野神色複雜地注視着它，就連退到一旁看他們傳劍的掌門陸衡也不由得站直了身體。
風勁羽聽見向來少言的陸卿雲聲音在旁響起，喃喃地道：“這是什麽劍……”
陸卿雲原本表情素淡，可在見到這把劍的時候，也感到了一顆劍心被吸引，甚至連她手中剛剛所得的“驚鴻”也在劍鞘中顫動起來。
殿中只有她一人尚在先天之境，劍還拿在手中，其他人卻是已經将劍收在了祖竅中，此刻也感到祖竅深處傳來的劍之顫，臉上紛紛露出震驚之色。
臺階上，軒轅奪掌中光芒大盛，把任嫣然整個人都映成了紅色。
她感到這把劍上正源源不斷地傳出赤陽精髓的氣息，一邊想着難道二爹是把九陽界的最後一截赤陽精髓煉成了劍，一邊被這與自己相同的本源力量吸引着，忍不住要伸手去碰。
就在任嫣然控制不住要擡起手的時候，這綻放到極致的光芒又猛地一收縮，在衆人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那把劍輕輕地落在軒轅奪的手上。
軒轅奪看這把劍的目光溫柔而深沉，仿佛在看一位故人。
而殿中衆人的本命寶劍盡管都已重新安靜下來，但卻個個都無法将視線從這把劍上移開。
——這不是尋常的劍，太強了！
一片安靜之中，陸衡的聲音緩緩響起，打破了殿中的靜默：“沒想到任師叔的青霜劍還留在門中。”
“任師叔？”任嫣然第一反應就是去看自己的爹，随即想起任星野的劍叫做“青冥”，跟這不是同一把。
她于是又看向了正以手撫過劍身的軒轅奪，求他解惑，“二爹，這把劍是……”
這聲“二爹”她叫得并不大聲，可奈何衆人尚在震撼中未曾回神，周圍一片安靜，就讓他們聽了個真真切切。
“……”
不少人心态當場就崩了——你都有了一個刑堂之主當爹了，怎麽還不夠，什麽時候又認了軒轅長老做二爹！
聽見女兒疑惑的聲音，軒轅奪從記憶中抽身，擡頭對她露出了一抹笑容。
這抹笑帶來的暖意沖淡了他眼中的憂郁，他開口道：“此劍名為‘青霜’，是與你父親的‘青冥’齊名的寶劍。”
任嫣然：“啊……”
若他們父女不在此時，也不在此地，軒轅奪只有千言萬語想要與她細細分說，可最終也只是化為了一句：“你……姑姑曾經執着它，上窮碧落，下盡幽冥，在世間留下許多故事。”
她姑姑？這個關鍵詞一出，所有人就立刻想起了這把青霜劍的主人是誰——
“青鴻仙子”任心緣！
即便在金光大陸天才輩出的那個時代，“青鴻仙子”這四個字也極其耀眼。
論容貌，她獨占修真界第一美人的頭銜三百載，論劍術，哪怕是在她這個有着“萬載一劍”之名的兄長比較下，她也毫不遜色。
十六年前她突然失蹤，至今仍是修真界的一樁懸案，沒想到今日還能在這裏見到她的佩劍。
想到這裏，先前覺得這把劍太強，現在就給任嫣然會不會太揠苗助長的衆人忽然就明白了任星野的心——
曾經守護過他最珍視的妹妹的劍，如今交到他最心愛的女兒手中，可以繼續守護他的珍寶，讓她不為飄搖的風雨所侵。
他們都懂了，任嫣然如何會不懂！
她再看向沉默地站在原處的爹，見到這俊美無俦的劍仙眉宇間隐忍的晦暗，終于忍不住一個鼹鼠飛撲向了他：“爹！”
任星野被她這麽一撲，因為想起妹妹而生出的滿腔痛楚又化作了滿腔的酸脹和柔情。
他抱着自己妹妹生命的延續，擰起的眉頭緩緩松開了，垂下眼睫溫柔地輕拍女兒的背：“爹在，嫣兒，爹永遠都在。”
軒轅奪見女兒投入他人懷抱，心中甚不是滋味。
好在陸衡在旁極為知趣，主動湊過來與他說話，不叫他一個人戳在這裏形單影只。
“青冥、青霜二劍當年分別由星野師叔和心緣師叔取得，甫一現世便驚動山河。”陸衡說到這裏，頓了頓，“我原以為在心緣師叔離去之後，青霜劍也自動歸了劍冢，沒想到——”
出自大衍劍冢的寶劍選擇明主，如果主人不在了，那它應該飛回劍冢之中，等待下一任主人才對，可是青霜劍卻沒有飛回去，難道……
擁着女兒的任星野擡眸看了過來，道：“阿緣離開之後的某一天，這把青霜劍就獨自飛回了淩霄峰，落在了我手中。”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心中一直還存有一線希望，覺得妹妹尚在人間。
任嫣然猛地轉頭，也就是說，她那素未謀面的娘親可能還活着？
任星野松開了她：“這些年我在外行走，一直将青霜帶在身邊，想着哪一天尋到某處秘境或裂縫的時候，青霜能帶我找到它的主人。”
可惜次次都是無功而返。
“也許是我跟阿緣的緣分已盡。”任星野低沉地說着，又再看向了女兒，“希望嫣兒繼承了阿緣的青霜劍，有一天能再見到她。”
軒轅奪也是這樣希望的。
他再次擡了擡手，見女兒對自己點了點頭，目光堅定地上前來準備接劍。
可是才一擡手，又被陸衡按住：“嫣兒，慢。”
軒轅奪：“……”
殿中的其餘弟子：“……”這傳個劍都要被打斷好幾次，今天的儀式還能不能成了？
“師父？”
任嫣然也不明白師父為什麽又按住自己。
只見他看自己一眼，輕嘆一口氣，才對她的兩個爹說道：“兩位師叔的心情我明白，只是嫣兒修為尚淺，心緣師叔卻是在突破元嬰之後才得到的青霜劍，現在就把劍給嫣兒，會不會為時尚早？”
這到底是他的徒弟，無論如何他也需得看顧。
兩位師叔久居高處，易被浮雲遮眼，可能忘了她還修為低淺，駕馭不了青霜劍。
她被高階靈寶反彈砸到頭的事還歷歷在目，要是被再弄傷一次，又不知該留疤留到什麽時候。
軒轅奪卻道：“無妨。”他再次向女兒伸手，遞出了在自己掌中沉睡的劍，“我剛剛已經帶着青霜劍去找了邢長老。”
他口中的邢長老是玄天劍派冶煉水平最高的司煉長老，門中誰如果是得了難得的練劍的材料，都是拿到他手中去請他冶煉。
“師叔去找了邢師叔？”陸衡看了看一臉茫然，顯然不知道邢長老是誰的任嫣然，戲谑了一句，“難道邢師叔冶煉之術又有精進，能把青霜煉成築基期也能用的劍嗎？”
“當然不能。”軒轅奪平靜地道，“我只是讓他将赤陽精髓煉入了青霜裏。”
陸衡臉上的笑端不住了：“赤陽精髓？！”
被他按着手的任嫣然：“啊，赤陽精髓。”
她見執掌一派的師父看向自己，臉上浮現出一個苦笑，然後把按住自己的手也放開了：“軒轅師叔出手太大方了。”
方才他傳道的時候，已經察覺到了她的本源之氣合火，與軒轅長老相似。
可那是赤陽精髓啊！
随便一小截，埋在靈脈的源頭，不用一甲子就能造就一個屬火的修行之地，會讓天下修火的修士都搶破頭。
九陽界已毀，天下最後一截赤陽精髓就在軒轅奪的手中，他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居然就這麽給煉進了屬性并不算相合的青霜劍裏，這真是……
陸衡不知怎麽說才好。
底下，目睹了軒轅奪認女，并以九陽界至寶赤陽精髓相贈的圓機已經站在沈洛肩頭，在他的默許之下叽叽喳喳地将這件寶物的來歷給在場的精銳弟子科普了一番：
“……總而言之，軒轅老祖與我們大小姐一見如故，認她作女，适逢大小姐突然感悟築基，老祖又在旁護法，更以九陽真元助大小姐完美洗練！
“有了這樣一重緣法，再得赤陽精髓相助，即便是元嬰期才能掌控的青霜劍，如今在我們大小姐手中也是如臂使指！”
圓機給任嫣然整足了排面，也借機澄清了她的突破與堪破情關無關，風勁羽跟陸卿雲兩人在她的修行道路上根本算不了什麽。
現在，所有人看任嫣然的目光已經不止是羨慕嫉妒恨了。
任師叔祖的青霜劍，軒轅長老的赤陽精髓，說拿就拿，說給就給，兩個大佬爹輪着寵！
這個要被寵上天的小師妹終于在萬衆矚目中，伸手握住了一代神話的佩劍，然後在他們面前高高舉起。
青霜劍像是驟然蘇醒，發出一聲愉悅的輕嗡，劍身上釋放出了道道赤紅色的光芒，挾着金風與點點星霜朝四周吹去，吹得少女腮邊的碎發飛揚，吹得她衣裙獵獵。
名劍認主，無盡歡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