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危險
經歷了早晨尴尬且危險的遇見, 明舒白天都乖乖跟着林大娘,哪裏也不亂跑。
離三皇子和尚書令到書院的時間只剩四天,林大娘要忙的事情非常多, 明舒就給她打下手,登記造冊和跑腿找人之類的雜活她都做。對明舒來說, 反正只要不是下廚和繡花,其他雜務她都能做得很好。林大娘見她人伶俐又勤快, 心裏越發喜歡, 話也漸漸多起來。
“大娘,喝點水喘口氣。”見林大娘步伐匆匆地走進屋,明舒忙斟了杯茶遞到她手裏。
林大娘将手裏帳冊“啪”一聲扔在桌上,捧起茶灌了兩口,方開口道:“可算是喝着水, 我這嗓子眼都要冒煙了。”說話間她又一屁股坐到圈椅上, 惱道,“累死我了, 外頭剛送了一批盆栽過來, 結果數目與帳冊對不上,現在東西都堆在小雪園外沒法入庫, 又得我過去清查, 我這還一堆事催債似的跟在屁股後面,真真煩死人。”
明舒便拿起賬冊翻開, 裏頭夾着幾張采買的單子與清點的單子,上頭列了十來種盆栽名稱, 什麽羅漢松、南天竹、雀舌栀子、杜鵑等等, 後面都跟着數量, 明舒在心裏飛快默算。
林大娘抱怨幾句, 捶着腰歇了會,又準備起身去小雪園,明舒開了口:“林大娘,花木盆栽的總數是對的,錯的是這兩種盆栽的數目,您瞧瞧……可能是謄抄賬冊的時候,把這兩種盆栽名寫反了。”她指着賬冊上兩種盆栽比對着采買單與清點單指給林大娘看。
林大娘看了一會,才喜道:“還真是!好孩子,多虧有你,省我不少力氣。”她一邊收起賬冊,一邊又抱怨起來,“唐離那孩子也不知怎麽了,最近做事老是出錯。這麽粗淺的錯誤也犯。”
明舒一聽忙問:“唐離?是……山長收養的孩子?”
“你認識他?”林大娘抱着賬冊又匆匆往外走,邊走邊轉頭看她,疑惑道。
“此前來探望阿兄的時候曾經遇上過一次。”明舒随口編道。
“可不就是山長收養的孩子,六歲抱回來的,都在松靈書院呆了有近十年。那孩子也機靈,偷偷趴在窗棂看院裏的先生們授課,竟然也學去不少。山長見他有些悟性,索性讓他跟着院裏學子們一起學習。你何師娘經常讓他幫忙做些筆頭上的活,這登記造冊就是他負責的。”
“十六歲了,也該參加過童試,去歲的秋闱,沒讓他試試手?”明舒又好奇道。
“參加不了,他家裏……”林大娘說着搖了搖頭,沒明言,“山長和何師娘的意思是讓他學些處世之道,日後能在書院謀個書吏的差使。”語畢她又打趣明舒,“小丫頭,你打聽唐離做甚?莫不是……”
明舒頭微垂,故作羞澀,口中道:“随口問問,林大娘莫要取笑人家。”心裏想的卻是唐離不能科舉之事。大安朝的科舉并非人人都可參加,比如妓女戲子罪犯之後,是不被允許參加科舉的,就不知這唐離屬于哪種。
“你真随口問問才好,那唐離……非你良配。”林大娘點了一句。
“大娘,我真是随口問問。”明舒嗔道,又試探道,“我見他與永慶候世子走得挺近,原以為二人家世相當,不想他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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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慶侯世子為人端方溫和,結交甚廣,與咱們書院諸多學子都有來往,并不單唐離一人,不過他确實與唐離是較旁人更親厚一點,這兩人也認識了近十年,不足為奇。”林大娘已經在書院呆了二十多年,沒什麽事是她不知道的。
“認識了十年?”明舒咋舌,那豈不是……和認識聞安的時間差不多?
她還想再問些什麽,可二人已經走到小雪園,林大娘沒功夫再同她唠嗑,快步走到堆疊的盆栽前,敞開嗓門道:“來來,辛苦諸位再按這單子上的明細最後核對一遍,若是無誤也不必入庫,直接幫我拉到明禮堂去。”
大人物要來書院,書院得布置起來,這批盆栽就是送到書院各處的,其中以傳經明義的教學區域為主,而明禮堂則是最大的教學齋和講堂。
林大娘正吆喝着下人再點一遍盆栽,那邊有個書童急匆匆跑來找她,氣喘籲籲道:“林大娘,找的泥瓦木匠到了,正等你過去。”
林大娘跺腳:“這事要麽不來,要來紮堆來。”
松靈書院百餘年歷史,房舍都已建成許多年,各處皆有殘損,這批泥瓦木匠就是請來修繕建築的。
“明舒,你替我看着這裏,一會清點完畢,帶他們來明禮堂找我。”林大娘實在分身乏術,只能将這裏交托明舒。
“好嘞。”明舒幹脆應下。
林大娘火急火燎走了,明舒招呼衆人清點盆栽後再将盆栽裝車,有條不紊處理好所有事,她才帶着人拉着兩大車盆栽,往明禮堂去了。
昨天剛認的路,幸虧她記在小本子上,今天才走得毫不費力。
走了約一刻鐘,明舒帶着兩車盆栽抵至明禮堂外,林大娘正在帶匠人看要修繕的地方,一時半會還顧不上她這邊,明舒就站在明禮堂外等着。
恰逢午時鐘響,學子們上午的課程結束,不多時明禮堂內就傳出談笑聲,放課的學子三三兩兩從堂中出來。
除了備考的學子在明禮堂外,今日有部分沒有參加會試的學子也在這明禮堂內授課,人很多,但散得也很快。明舒瞧見自家阿兄垂頭走下石階,想叫他又不願引人注目,便在旁邊草叢裏摸了幾顆小石頭,離得遠遠得拿石頭一顆顆丢他。
陸徜走了兩步,腦袋被小石頭砸了下,擡頭便看到前邊兩輪車下站的人,唇角微微一翹,正要上前,後面正有人傳來一連串急喚:“楊兄,等等我。”
陸徜回頭看了眼,那姓楊的學子腳步停在明禮堂的匾額之下,旁還有幾個學子正從堂內出來,經過門口。
明舒正要朝陸徜揮手,卻忽見陸徜頃刻間變了臉色,折身返回明禮堂。
她正納悶之時,就聽到陸徜一聲疾喝:“讓開!”
明禮堂正門上挂的匾額,轟然落下。
陸徜剛巧飛奔到匾額之下,明舒看得分明,當下吓得把什麽規矩都抛到腦後,滿眼只剩下陸徜一個人,一邊急喊“阿兄”一邊把手上石頭扔掉,人飛沖上石階。
轟——
地面一震,巨大的匾額砸落,無數聲尖叫響起,陸徜飛身上前或推或撲,匾下站的幾人要麽被陸徜撲倒,要麽被他推開,堪堪避過一劫。匾額落地,斷成兩截,裂碎的木塊卻被彈起,四下飛散。
“小心!”有人急吼一聲,将沖到一半的明舒往回拉了兩步。
飛起的木塊擦着明舒的手臂過去,并沒碰到她。明舒定定神,看了眼危急之中拉了自己一把的人。
宋清沼想說些什麽,明舒卻只匆匆道了句“謝謝”,人就又往石階上跑。倒地的人都哀嚎着慢慢坐起,萬幸的是并沒人被匾額砸中,只是受了些輕傷。四周的學子此時也都漸漸圍攏過來,将門口圍得嚴嚴實實。
“阿兄!”明舒沖到陸徜身邊急道。
“你怎麽過來了?有沒受傷。”陸徜見到她第一眼就先問道。
“你還管我傷沒傷,你看看你自己吧。”明舒急死了,只覺得魂魄差點收不回來。
陸徜看看自己的手,掌上有些擦傷,流了點血,是救人時撲在地上造成的,并不嚴重,但見明舒這般緊張,他心頭大暖,便道:“不礙事,擦傷而已,你別擔心。”一邊說着,他一邊撐地而起,又順手去扶身邊那個姓楊的學子。
那姓楊的學子吓成木人,适才如果沒有陸徜趕到,他已經被匾額砸得血濺當場。
明舒見狀知道陸徜無事,心裏大松,也轉身去扶另一側的人,那人适才正好經過這裏,也被陸徜推開救了一命。
“你沒事吧?”明舒彎腰扶人。
那人借着明舒的力慢慢起身,可腳才剛踩到地面,他忽然又發出聲痛呼,人朝明舒這邊歪倒,半身倚到明舒手臂上。情急之下明舒伸手扶了他的腰一把,他卻猛地推開明舒,自己失去重心又跌回地面。
明舒疑惑地盯着這人——她是個女孩子,被他一個大男人這麽近身都沒說啥呢,他激動什麽?
“唐離!”有人急沖沖推開圍觀者,沖到那人身邊。
明舒看到來人,又聽到這個名字,耳朵和眼睛同時繃緊。
“謝兄,我沒事,只是扭傷了腳。”唐離的聲音清脆,接近于孩子,卻有些雌雄莫辨。他看到來的人是謝熙時,明顯神情一松。
謝熙一邊伸手一邊道:“我扶你。”
明舒念叨了這麽久的“唐離”,此刻才算見到真人——唐離的個子要比她高一些,生得唇紅齒白很秀氣,觀他言行舉止,與一般男子無異,而謝熙對他十分關切,比待其他人都上心。
另一頭也有人趕來,沖姓楊的學子道:“真是吓死人,楊兄,你可還好?”
“我也無礙,多虧陸兄出手相救。”楊學子已經站定,朝陸徜拱手道謝,可目光卻越過陸徜肩頭,望向已經被謝熙扶走的唐離。
書院的管事與雜役們都聞訊趕來,林大娘更是帶着一群泥水木匠匆匆過來,聽完事發經過,林大娘撫着胸道:“阿彌陀佛,謝天謝地。這匾額早就已經報修,本來去歲末就要來修,因着寒冬雨雪耽擱拖到如今,差點釀成大禍,萬幸沒事。”她一邊說着一邊指揮木匠檢查匾額,一邊又遣散衆人,讓人扶着傷者去看院中坐鎮的大夫。
陸徜與明舒相偕走下石階,兩人忽都有些沉默。
陸徜回頭仰望空蕩蕩的門楣,明舒卻是怔怔看自己的手。
不應該啊!是她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