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沙漏裏的世界(6)
“你是誰?”
囚徒聲音嘶啞, 仿佛歷經一場磨難。
他望進那雙似曾相識的紅眸,察覺其中一閃而逝的惱意。
零散的記憶片段飄入腦海,如風如煙, 他抓不住。
“你果然不記得我了嗎,小亂……”
[你嫉妒了對吧,XXX。]
不知怎麽的, 囚徒想起了這句話。
就像是被抛棄在角落的娃娃, 突然等到了重見天日的那天。
男人正在說的話,蘊含着重要的信息, 說不定能讓他回憶起自己的身份。
囚徒堅信着。
一陣突如其來的哀嚎打斷了囚徒的思緒。
“無慘大人,您也聽見了。這家夥說謊, 所以我才……”
[無慘]?
噢, 原來他就是被魇夢和累奉若神明,誠惶誠恐談論的對象。
囚徒的目光毫不避諱地在無慘身上兜轉。
半晌,他無趣地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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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大人”除了絕無僅有的梅紅色豎眸, 也沒什麽特別的嘛, 就像是随處可見的成功人士, 或許還有些潔癖。
“呵。”
無慘漫不經心睨了他一眼,輕哼。
囚徒置若罔聞, 視線又轉到匍匐在地的魇夢身上。
當魇夢顫抖的背脊映入眼簾, 囚徒猛地想起了昏迷前的情景。
他心有餘悸地看向自己遭罪的右手腕。
很奇怪, 那兒居然毫發無傷, 別說是裂口, 就連基本的紅痕都不複存在。
“……”
囚徒疑惑地皺眉, 精明的神探也陷入泥淖。
“魇夢,擡起頭來。”
無慘漫不經心地喊。
“無……無慘大……”
啪嗒—
轉瞬即逝的輕響後……
“啊啊啊啊啊啊—”
慘絕人寰的叫聲穿透了囚徒的耳膜,滾燙的鮮血濺上他的臉龐, 又順着眼皮滑落,差一秒就滴入眼眶。
砰砰砰—
囚徒聽見自己的心跳在空曠的房間回蕩。
“閉上你的嘴。”
在一片混亂中,無慘依舊氣定神閑,甚至不耐煩地發號施令。
于是,魇夢就像被灌下了讓人變啞的毒藥,只一味地張着嘴,眼淚混合血水淌下來。
這是多麽幽默又詭異的默劇啊。
囚徒睜開了眼,他端詳着魇夢面前的那一截斷腕。
為什麽是右手……
偵探扪心自問,答案似乎昭然若揭,但他不敢相信。
他并不是個自戀的人。
好吧,至少在感情方面不是。
“呵。”
男人愉悅的笑聲劃過囚徒耳畔,宛若一片輕盈的羽毛撩動囚徒的心扉。
囚徒懊惱地皺了皺鼻翼,看向他。
“你還覺得我平平無奇嗎,小亂步?”
噢,他的名字原來叫亂步。
囚徒很滿意,聽上去就像個鼎鼎大名的神探,五十年一遇的那種。
于是他慢吞吞地走下床榻,像謀士晉見國王時那樣恭敬地行了個禮,用抑揚頓挫的調子道:
“當然不,您是不平凡的施/虐/狂。”
“啊—”
房間內的魇夢和累不約而同發出驚呼,卻又在無慘的逼視下悄然噤聲。
踢踏踢踏—
锃亮的黑皮鞋踩過粘稠的血液。
踢踏踢踏—
它們在彎腰鞠躬的亂步面前停下。
意味不明的笑聲從頭頂傳來,仿佛夾雜某種病态的贊揚:
“你不怕嗎?”
亂步留戀的目光從被污染的黑皮鞋上移開,他擡起頭慢條斯理地問:
“你會害我嗎?”
“……”
沉默在時間的流動中蔓延。
兩人間的氛圍很微妙,填滿空氣縫隙的不是争鋒相對的憤怒,而是……
欲望。
無慘望進亂步如湖水般清澈的瞳孔,許久繳械投降似地勾唇而笑:
“我不會。”他說。
亂步不着痕跡地吞下一口唾沫。
“不過……”無慘話鋒一轉:“既然你認為我是施/虐/狂,那麽……”
他居高臨下地向魇夢投去一瞥,鬼族的再生能力總是讓他自豪。
短短幾分鐘的功夫,這個蠢貨的手腕便完好如初。
他發現亂步也一同注視着魇夢,不知是否出于故意,名偵探的臉上沒流露一點兒訝異。
哼,江戶川亂步一向是個好演員。
“那麽……?”
名偵探挑了挑眉。
“我有十二名手下,通稱十二鬼月。上階的六鬼中,拜你所賜,有一個背叛了我。”
“拜我所賜?”
亂步無辜地聳了聳肩。
“是的,拜你所賜。”無慘哼了聲,用情人般近乎寵溺的口吻說:“所以,我需要從眼前這兩個裏選一個替補。你覺得誰合适?”
名偵探沒有立刻做出判斷,他聽出了無慘的言外之意。
“沒被選中的那個會怎麽樣?”
無慘的薄唇綻放出殘酷的笑意:
“死。”他說。
名偵探面不改色,無慘的回答并非難以預料。
疲倦如洶湧的潮水般湧來,他嘆了口氣:
“我猜,我沒權利拒絕?”
“不,你有。”無慘語氣揶揄。
“嗯?”
名偵探的好奇被輕而易舉地激發,他從不認為無慘會網開一面。
鬼王像是知悉了他的想法,故意掏出手帕替他擦拭臉頰。
血跡早就凝固,需要花很大的力氣。
而這正是無慘折騰亂步的一種手段。
不一會兒功夫,亂步的臉就火辣辣地疼起來,他篤定現在的自己就像一顆秋後的蘋果。
他目睹無慘得逞的笑容,隐忍許久的怒火終于爆發。
啪嗒—
他意圖拍掉無慘作祟的手,誰知道對方先一秒逃開。
紅眸中流光溢彩,溫柔和神秘引人着迷,男人單薄的嘴唇開啓一條縫隙,以最溫柔的語調說出最惡毒的話:
“如果你不選,我就把他們兩個都殺掉。”
魇夢:“無……無慘大人?”
累:“……”
亂步拼命壓抑嘆氣的沖動。
聽說放狠話是虛張聲勢的一種表現形式,果然不錯。
“親愛的,”名偵探下意識說出這三個字,卻在看見無慘瞪大的紅眸時後悔不疊。
呸,什麽親愛的。
他面皮微紅,他感到窘迫,他裝腔作勢地咳嗽一聲:
“說實話,我失憶之前是不是非常正直?”
“嗯?”
“啧。”
亂步啧了記嘴,尊敬的無慘大人竟然裝得純良無害。
可去特麽的。
名偵探不吃這套,冷淡又疏離的微笑是最好的保護罩,他不容辯駁地說:
“你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拖我下水對吧,你很喜歡我嗎?”
和室的門被不合時宜地推開。
堕姬曼妙的姿态出現在門口,身為上弦之末卻走在最前頭,是因為她榮升俱樂部【花】的頭牌,愈發春風得意。
無慘跨前一步擋住瘦削的名偵探。
不可或缺的觀衆已經到位,戲劇的高/潮将要上演。
他危險地斂眸,一陣狂風直撲堕姬而去。
女子花容失色一聲尖叫後,狼狽摔倒。
無慘對此視若無睹:“你們來了。”
他的聲音低沉中透着恫吓。
衆鬼察覺王者心情欠佳,一看四周未褪的血腥場面更噤若寒蟬。
無慘滿意地勾唇冷笑:“鳴女叛變了。”
吸氣聲此起彼伏,連打坐的猗窩座也倏然睜眼。
要知道,鳴女可是無慘最忠誠的信徒。
當然,堕姬小姐對這一說法表示強烈質疑。
花魁瞅準時機,連滾帶爬跪倒于無慘腳下,親吻他的足尖。
她飽含愛意的目光長久地黏着在鬼王蒼白的面孔:
“沒關系的,無慘大人。您還有堕姬,堕姬會一直……”
女子的告白尚未說完就被無慘一腳踹開。
“我對不思進取的廢物沒有半點興趣。”
堕姬語塞,泫然欲泣。
“撲哧—”
一旁的童磨幸災樂禍,以金色鐵扇遮掩唇邊譏诮的笑意。
“你笑什麽!”
丢了面子的堕姬氣急敗壞,童磨神情受傷:“我不能笑嗎?”
“閉嘴。”
無慘冷冷地睨兩鬼一眼。
“遵命,無慘大人。”
“我本來打算在下弦中提拔一鬼頂替鳴女的位置。”
鬼王的視線在魇夢和累身上略一停頓,得到的回應是他們低入塵埃的頭顱。
‘沒用的東西。’ 無慘腹诽,他轉移話題:“不過我改變了主意,因為我不需要光有力量沒有腦子的蠢貨,所以……”
衆鬼擡頭,目中困惑。
随着無慘輕移的步伐,名偵探總算得以露面。
“江戶川亂步!”
堕姬最先認出了名偵探,指向他的手指微微震顫。
童磨則要鎮定許多,用細若蚊蠅的聲音呢喃了一句:
“這就有意思了。”
太宰治似笑非笑的臉驀地闖入腦海,童磨垂下的眼眸暗藏落寞。
“江戶川……亂步。”
名偵探仍在适應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眼角餘光看見無慘徐徐轉向了他。
“你該不會是想……?”
無慘心有靈犀般展顏微笑。
他緊盯亂步碧綠的眼眸,将食指放入口中咬破。
鮮血的味道頓時在整個空間游走,那何止是普通的血液,根本是至高無上的力量!
衆鬼開始躁動不安,就連江戶川亂步的心跳也失了常率。
這……怎麽可能呢?
名偵探舔了舔自己幹澀的嘴唇,欲望在身體裏叫嚣。
“呵。”
無慘一伸手勾住亂步的脖頸将他拉近。
亂步只覺天旋地轉,說不清是被迫失去重心,還是有意向他靠近。
等反應過來,無慘冰冷的雙唇早就貼上了他的。
甜美的血腥味在他的口腔彌漫,一同趁虛而入的還有那條蜿蜒的蛇。
“唔—”
落寞與空虛在克制的吻中,在衆鬼的注視中被放到最大。
可無慘卻遲遲沒有來握他的手,甚至過早地結束了這場嬉戲。
江戶川亂步凝望那雙狡黠如貓的梅紅色瞳孔,身體裏的熱流是橫沖直撞的瘋牛。
他感覺自己随時都要爆/炸,為了緩解疼痛,不得不張嘴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可痛苦并沒持續多久,亂步後頸一疼,在無慘溫柔的注視中,心有不甘地昏了過去。
“好了,所以江戶川亂步就是新的上弦之伍。”
無慘的口吻是肉眼可見的堅決。
衆鬼即使心有怨言,也明智地選擇乖乖閉嘴。
鬼王玩味的目光在魇夢和累之間梭巡。
“魇夢。”他面無表情地說:“我給你個機會,只要你說出自己的錯誤,就能免于一死。”
魇夢聞言瑟瑟發抖,被絕望浸染的眼眸迸發出希冀之光。
“魇夢不該……不該質疑亂步大人的話,更不該故意刁難他。”
無慘輕蔑地瞥他一眼:
“你說完了?”
魇夢膽戰心驚地擡首,想從鬼王的臉上尋找出蛛絲馬跡,最終一無所獲。
他猶豫地咬着唇點頭。
“非常好,那你……就去死吧。”
啪—
魇夢不受控制地飛了出去。
外面陽光萬丈,他只得抽搐着,目睹自己的身體徐徐化作一堆灰燼。
“你之所以該死,是因為沒能識別自己的同類。”
“同……類?”
魇夢僅剩的腦袋在地上打了個滾,他用盡力氣思考。
難道……他和累在牢籠裏見到的亂步大人就已經化身為鬼。
他為什麽沒能嗅出來呢?
可能是亂步大人身上,屬于無慘大人的血還太少的緣故吧。
想必無慘大人一定……
魇夢像是窺破了什麽重要機密,莞爾一笑,心滿意足地閉上眼。
少頃,世界上便再沒有他存在過的痕跡。
片刻後,衆鬼散去。
童磨和堕姬,外加亦步亦趨的妓夫太郎行于走廊。
“真搞不懂為什麽無慘大人會讓江戶川亂步成為上伍!”
童磨扶正頭上的冠冕,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
“堕姬殿下,我奉勸您一句,最好不要說亂步殿下的壞話。難道您沒看出他對無慘大人是不同的嗎?”
堕姬憤恨地瞪了童磨一眼,嘴裏嘟嘟囔囔:
“只不過是聰明一點罷了。”
“哎,無慘大人說得果然沒錯。鬼呵,還是得聰明一點。堕姬殿下知道為什麽無慘大人要當衆親吻亂步殿下嗎?”
童磨見堕姬張口欲辯,搶在她前面說:
“因為無慘大人害怕亂步殿下承受不住他血液的力量。在您的記憶裏,無慘大人傳授血液時,可曾在乎過我們的死活?”
堕姬:“……”
花魁面如死灰地在原地站了一陣,忽然一跺腳頭也不回地跑了。
童磨在空無一人的走廊慢悠悠地走。
[我可喜歡在太陽底下打瞌睡了。]
他想起太宰治曾這樣對他說。
就是不知道那位江戶川亂步大人是喜歡晴天還是陰天呢?
“哎……”
一聲蟄伏許久的嘆息漫出童磨的雙唇,他看着自己手中金燦燦的鐵扇,自嘲地勾了勾唇:
“……極樂教祖嗎?”
江戶川亂步緩緩睜眼,他仿佛長時間在沙漠行走,喉嚨幹得冒煙。
“你醒了。”
清冷如泉水般的聲音撫平了內心的躁動,但……
他反射性地看向身旁。
“你怎麽在這裏!”
無慘若無其事地起身穿衣,那過分蒼白的背脊不知為何布滿了抓痕。
鬼王暗啞的嗓音透着沒有散去的誘惑。
“我是準備走,不過……”
無慘轉過身,襯衫的扣子系了一半,露出精致的鎖骨。
他沖亂步戲谑地挑眉,目光灼灼。
“我的屬下對我圖謀不軌。”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文中鳴女頂替了玉壺的位置,所以亂步大人是上伍ww
感謝在2020-07-05 20:57:58~2020-07-07 22:04: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白水墨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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