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方鴻的歲數沒有很大,但他的衣着發型都透露出沉穩的氣息,說話也是慢條斯理的。
畢竟是當老師的嘛,氣質肯定是斯斯文文的那種,就算他闖禍了,方鴻也不會生氣,而是跟他慢慢講道理。
用方鴻的話說就是——他不是人類,犯錯是情有可原的。
諸如以上種種,小玖對這位恩公還是很滿意的,當然,最讓他喜歡的還是恩公的長相。
五官立體但又不過于鋒利,清秀又不至于太弱氣,恰到好處的白晰皮膚,再配上無框眼鏡,簡直就是斯文敗類……
嗯?斯文敗類聽起來好像有點怪怪的。
雞蛋湯做好了,方鴻拿來小玖專用的砂碗幫他盛上,放到了他面前。
有了新食物,那點小疑惑瞬間飛出了小玖的腦袋,他趴在桌子上,頭一點一點往嘴裏啜,像是小雞啄米的樣子。
方鴻坐在對面,看着他一直重複相同的動作,便提醒道:「你也可以用手。」
「用手?」
小玖擡起他的手,手裏還抓着半個火燒。
「對,手除了拿火燒外,還可以拿碗。」
「啊,我忘記了,多年養成的習慣嘛,很難改。」
被提醒,小玖恍然大悟,把火燒丢去一邊,拿起碗仰頭喝起來。
方鴻笑了,說:「其實我不知道這些人類的食物适不适合你們鳥類吃。」
「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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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不過我很喜歡你做的飯,吃了後也沒有中毒反應,所以應該沒問題吧。」
小玖很快就把湯喝完了,空碗推去方鴻那邊,最近的相處讓方鴻明白他的意思,站起來又去盛了一碗遞給他。
想當初小玖找到他時,一口一個恩公的叫,還說要報恩,可是現在他發現如果不是他對報恩這個詞的理解有誤,那就是小玖根本不懂什麽叫報恩。
因為小玖從住進來之後,除了每晚在房間裏制造噪音外,基本上沒做過事。
「你準備什麽時候回家?」吃着飯,方鴻問道。
小玖很吃驚地看他。
「這就是我的家啊。」
「我是說大自然。」
「以仙鶴的年紀來計算的話,我還沒成年呢,放生我,我會死掉的,我可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啊,數量很稀少的,你應該珍惜。」
「正因為珍惜,才要讓你回歸大自然,否則你再大一大,很難融入自然界。」
「人類社會也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吧,而且我還沒報完恩,不可以離開,恩公你是不是覺得我做事不好,妨礙到你了?」
「你做過事嗎?」
反倒是自從小玖來了之後,他做的事都加倍了。
方鴻平微笑問道,小玖眼看着躲不過,眼珠轉了轉,幾口把飯吃完,飯碗一推,說了句去取衣服就開溜了。
方鴻只好沖着他的背影叫:「錢包在我的外衣口袋裏,記得拿錢。」
小玖跑進了他的卧室,等方鴻走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取出了鈔票,方鴻又交代道:「下次別人問起,你要說是我的表弟,不是堂弟。」
「有什麽不同嗎?」
「因為我姓方,你姓沈,我們不可能是堂兄弟關系的。」
小玖歪着頭想了想,沖他咧嘴一笑。
「那就親弟弟好了,這種小事我不介意的。」
這好像不是介不介意的問題,而是……
方鴻認真考慮了一下要不要詳細解釋給小玖聽,但很快就發現就算解釋了小玖也未必聽得懂,聽得懂也未必記得住。
到最後只是浪費兩個人的時間,所以他改為微笑說道:「別玩太晚,早點回來。」
小玖走後,方鴻整理完廚房,又去洗了澡,換上睡衣正準備回卧室。
手機響了起來,看看來電顯示的名字是恐龍家長,他的眉頭皺起來了。
教師這工作很穩定,假期又多,如果教的是副課,也不會特別累,如果說還有什麽美中不足的,那就是現在恐龍家長越來越多了——
孩子成績下滑來學校抱怨,同學之間吵個架也來學校抱怨,甚至家庭矛盾也來找老師,就好像老師是全能的,可以解決任何問題。
這位恐龍家長就是其中最兇殘的一位。
她的名字好像叫慧賢,個性卻一點都不賢惠,吼起來又兇又狠。
她女兒陳曉雲跟她的個性剛好相反,是個內向文靜又有點偏激的女孩子,最近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陳曉雲的成績突然下滑得厲害,所以陳太太隔三差五的就打電話來騷擾他。
方鴻揉揉額頭,猶豫過後還是選擇了接聽。
電話一接通,大嗓門就吼了過來,總算他已經習慣了,提前把手機移開,就聽那邊叫道:「方老師你快過來,曉雲她又離家出走了,你快幫我找。」
「陳太太請冷靜……」
「我怎麽冷靜?我女兒丢了,我都快急死了,現在都這麽晚了,她遇到了壞人怎麽辦?你快來找,否則我去學校投訴你沒有盡到班主任的責任!」
「也許你該先聯絡一下她的父親或是跟她要好的同學。」
「她爸出差了,電話打不通,同學家的電話也都打遍了,大家都不知道,警察也不受理,現在只有你能用得上了,趕緊過來!」
「陳太太你搞錯了,我是給學校打工的,不是給你打工的。」
這句話就像是捅了馬蜂窩,在接下來整整三分鐘,陳太太大呼小叫地吵嚷說他冷血沒人情味,瞧不起家長,沒有師德。
還說明天一早就去學校投訴他,一口氣說下來中間都沒打過停頓。
方鴻放下手機,去卧室重新穿上外套,等他出來,手機那頭還在不斷傳出噪音,讓他不由得對女人的肺活量跟爆發力嘆為觀止。
他拿起手機,說了句馬上過去,不等對方回應就直接挂斷了。
出門時又留了便條在桌上,免得小玖回來看不到他會擔心。
不湊巧的是,方鴻剛出來,外面就下起了雨,雷聲一記接一記,偏偏陳家住得很遠,他只好打車過去。
路上又給班上幾位女學生打電話詢問陳曉雲的事,這不是陳曉雲第一次離家出走了,所以她會去哪裏方鴻心裏大致有數。
所以沒多久他就問到了收留陳曉雲的同學那裏,一番勸說後,陳曉雲答應跟他回去。
等他接了陳曉雲,又帶她回到家,時間已經很晚了。
陳太太卻連個謝字都沒說,沖着女兒罵了幾句,一把将她拉進屋裏,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看着眼前冷冰冰的大鐵門,方鴻不由得苦笑,也許他應該感謝陳太太在飯後打電話過來,否則他要餓着肚子回家了。
他走出公寓,外面的雨更大了,迎面一道閃電劃下,照亮了黑蒙蒙的天空。
光亮閃爍的那一瞬間,有個東西在眼前輕輕飄過,像是羽毛,一尾近似于墨黑的藍羽毛。
方鴻想再仔細看,夜空下卻除了滂沱暴雨外,什麽都沒有。
也許是看花了眼。
方鴻舉着雨傘快步向前走,雨點敲打着地面,不一會兒褲腿上就濺了一層泥。
還好他算是幸運,前面不遠處就是公交車站,沒多久末班車經過,他趕緊坐上了車。
雨夜,車裏也空蕩蕩的,只有零零星星的幾個乘客,方鴻随便找了個座位坐下。
車重新啓動時,他不經意地看向窗外,居然又看到了那尾羽毛。
這麽大的雨,就算真是羽毛也早被打落了,但奇怪的是它好像完全沒被暴雨影響,飄飄悠悠地在雨中浮蕩。
偶爾沉落一下,很快又升了起來,羽尾反射着路燈光芒,透出魅惑的墨藍光彩。
方鴻的心被打動了,忍不住探頭去看,那羽毛卻像是在跟他捉迷藏,覺察到他的注意,立刻便消失了,快得無法捕捉。
想起跟小玖初見時的情景,方鴻的嘴角翹了起來。
那天也是這樣的暴雨之夜,山石塌方,他被困在了山裏。
好在他經常爬山,随身帶了應急設備,臨亂不驚,找了個平地搭起帳篷躲雨,半夜卻被一陣吼叫聲驚醒了。
他以為是野豬來了,拿着獵槍出去查看,結果順着叫聲一路走過去,卻發現叫喊的是一只年幼的丹頂鶴。
丹頂鶴的雛羽已經褪掉了,但長的很小只,躺倒在地上,頭部頸部都是血。
嗅到了生人的氣息,小鶴努力揚起脖頸,吼叫改為了哀哀叫聲。
為了不吓到它,方鴻沒有馬上救助,而是慢慢靠過去。
小鶴叫了兩聲,很快停下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裏面沒有敵意跟戒備,而是單純的迷惘和羞赧,就像是孩童還不了解世間險惡,帶着與生俱來的純真。
方鴻放下獵槍,上前抱起它,它沒有反抗,還順勢靠到了他的肩窩上,連叫聲也停了下來。
方鴻很少看到如此乖巧的野生動物,他把小鶴抱回帳篷,檢查了它的傷勢。
小鶴的頭部一側摔破了,脖頸還有一道很深的刺傷,傷口周圍的血已經幹了,粘在羽毛上。
看傷口狀況像是木箭或尖銳的樹枝造成的,方鴻嘆了口氣。
「小可憐,你是中了獵人設的圈套吧?」
小鶴仰頭看看他,又沒精打采地垂下頭,打了個哈欠,竟然就此睡着了。
趁着它熟睡,方鴻幫它清洗了傷口,又取出随身帶的傷藥和紗布,給它做了包紮,一切都處理完後抱着它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