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堕魔
周遭一片狼藉,剛剛那個憑空出現的魔修又好像憑空消失了,然而,陶呦呦十分确定此處經歷了一場惡戰。
整個暗淵都在震動,地下沸騰的岩漿映紅了整個魔域,熱浪翻滾而來……陶呦呦仰頭去看鎮守在魔域上空的封印,一道道裂紋如蛛網般鋪開,不時閃過刺眼的電弧。
封印就要守不住了!
大量魔物一湧而出,沖撞封印,到時整個魔域都會化作一廢墟!
一定要在那之前帶殷殊離開這裏。陶呦呦将外袍披在殷殊身上,扶着他的手緊了一緊,再次擡頭看向魔域料峭的石壁。
對于師兄來說,這樣的石壁可以來去自如,可是,陶呦呦作為鐘靈山最廢物的弟子,去趟聆天臺也得搭師兄們的順風車,她想出去就只能一點一點靠自己爬出去。
沒時間考慮了。陶呦呦背起殷殊,将他的佩劍撿回來挂在他的腰間,再用腰帶做繩子将人綁在自己身上,一切倉促完成,她在灼人的熱浪中攀上嶙峋陡峭的山岩。
石塊被岩漿灼烤得燙手,身後那滾滾紅浪仿佛一張緊追不舍的血盆大口,稍有不慎便會落個屍骨無存。
陶呦呦不敢怠慢,豆大的汗珠一顆顆砸下來,她手臂發抖,指尖留下一道道血痕,死命咬牙朝上攀登。
忽然,她感覺身後的人動了一動,緊接着,一道白光閃過,那光芒如箭矢般擦着陶呦呦的臉頰急掠而去!
陶呦呦還沒反應過來,正頭頂一只幽幽盯着她的魔物被擊中,應聲掉落進滾燙的岩漿裏。
陶呦呦心中一凜,滿是後怕,又有些驚喜地微微側頭:“大師兄,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殷殊閉目試圖調息,忽然胸口一陣悶痛,竟嗆咳出一口血來!
“大師兄!”陶呦呦驚道。
殷殊感覺很不好,背上火辣辣地痛,身體像是要散架一般,剛剛出手擊落一只修為可以忽略不計的魔物,可他竟然仿佛耗盡了力量一般。
他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身上被枝條束縛的粘膩感還沒褪去,那個魔修妖冶的臉還仿佛在他眼前環繞,他當時不堪受辱昏死過去,現在看來……自己這是被師妹給救了?
他提不起一絲力氣,只覺得神魂都随着暗淵的震動而愈發不穩,他不知自己昏過去後遭遇了什麽,又是為何受了這一身的傷,只是背後的傷口仿佛深入骨髓,若非靈力修為渾厚,只怕就要當場一命嗚呼。
可是,就算是此時,他覺得自己也撐不了多久了。
這就是生命流逝的感覺嗎?
好似看着水從指間流走,殷殊潛心修煉幾百年,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這樣無能為力的感受了。
“師妹,你壓制住魔氣了嗎?”殷殊伏在陸琬枝背上,低聲道。
他其實知道答案,耳邊是她沉穩的呼吸,擡眼便能看到她鮮血淋漓的手指,曾經的師妹那麽不學無術、沉淪享樂,如今,她卻固執地要帶他逃離深淵。
她一定壓制住了魔氣,只不過,殷殊還是想親耳聽到她說。
“師兄,你放心,我不會再讓你擔心了。”陶呦呦咬牙回應,又往上攀登了一截。
“太好了。”殷殊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他想笑一笑,可是連扯動嘴角的力氣也沒有。
他就知道,小師妹本性純良,不會被魔族操控。
陶呦呦雖然一直心無旁骛地向上爬,可她也清楚地感到殷殊的虛弱,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大師兄,仿佛下一秒他就要消散了一般。
修仙之人也會死嗎?她不敢想,只告誡自己快點往上爬。
很快了,她已經能感覺到上面的風,她好像已經聽到了鳥叫,只要再堅持一下,只要再快一點他們就能出去了。
“等我們出去,我立刻帶你回鐘靈山,師尊他們會治好你的傷,一切都會過去的。”陶呦呦聽見背後沒了動靜,連忙又與殷殊搭話。
可她卻聽見耳後傳來一聲輕笑。
就像一聲嘆息。
“師妹,不論結果如何,這都是師兄的道,我不後悔進入暗淵找你,你也不必思慮過甚。”殷殊這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背後的傷仿佛能一直侵入更深的地方,就像被腐蝕一般,不知傷人的是什麽法器,他覺得自己抗不下去了。
“師妹,這石壁陡峭……”殷殊眼神暗暗,留戀地看了一眼她的側臉,淡聲道,“不如,就此放下師兄吧。”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抽噎,小師妹哽咽着開口:“師兄,我不會讓你有事。”
她說得決絕又幹脆,可那聲泣音卻仿佛一只手,狠狠捏了殷殊的心尖。
殷殊眉心深皺,不知滿腔的酸澀從何而來,他沉默片刻,低聲道:“別哭,修道之人,有淚不可輕彈。”
是啊,修道之人,合該心系天下、俯瞰蒼生,怎可因為一點私情便哭哭啼啼。
陶呦呦不再說話,她就是固執,為了想要做成的事,再難也要咬牙堅持下去。
粗糙的石壁上沿路留下她指尖膝頭的血跡,又被不斷湧上來的岩漿吞噬,翻滾的紅色岩漿裏夾着無數低劣魔物的慘叫,如同被鮮血染得愈發殷紅。
陶呦呦沒有時間去看身後,她眼中盯着那搖搖欲墜的封印,心中只默念着快了,就快要出去了!
終于,人間的風切切實實拂動了她的頭發,陶呦呦抖着手翻出了暗淵。
身體重新被陽光照耀,她與殷殊一起癱倒在地,眼眶酸澀無比。
“師兄,我們回鐘靈山去!”陶呦呦爬起來,興高采烈地對殷殊說道,後者卻神情一凜,警惕地抓住她的手:“小心!”
脊背一涼,陶呦呦忽地頓住,緩緩轉頭看去。
暗淵的封印已經被完全沖破,周遭密密麻麻圍滿了虎視眈眈的魔物,一雙雙紅色的眼睛盯着他們,就像禿鹫盯着肥美的獵物!
好多,陶呦呦心頭一緊,下意識擋在殷殊身前。
暗淵魔物是魔界最低級的獸類,性殘暴,靠蠶食同類或人類增長修為,不過,若是修道之人落難,便會成為他們最渴望的食物。
畢竟,食用他們要比食用同類或普通人更合算得多了。
一只蒼白的手按住陶呦呦的肩膀,殷殊神情嚴厲:“我本已時日無多,你快走,不要白白搭上性命!”
陶呦呦定定看着殷殊的臉,只嘆到了這般田地,自己還是沒機會完成任務了,不過,她早晚要脫離這個世界,而她不忍心看到殷殊被抛棄,孤零零慘死在一群魔物的腹中。
他可是原著的男主角,男主角怎麽能落得這般下場?
“師兄,我已經決定要怎麽做了。”陶呦呦淡淡一笑,故作輕快道:“往後日子還長,你可要記住我是好人的樣子。”
“什麽……”殷殊心頭一空,隐隐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在他面前,陸琬枝的眼睛一點一點漫上血紅的顏色,暗紅魔紋像蜿蜒的血淚,她趁着最後一絲清醒,将他的手按在挂在腰間的佩劍上,一道流光自劍身劃過,那是銘刻在劍刃上的噬魔咒,沒有任何妖魔能抵擋這柄劍的靈力。
“師妹……”殷殊語氣顫抖,他似乎明白陸琬枝的意思了。
“等我殺了這群魔物,你就用它刺穿我的心髒。”陶呦呦說着,輕輕笑起來:“我甘之如饴。”
嗜血的紅色完全侵蝕了她的眼睛,陶呦呦重新被魔氣占據,金丹再次運轉,魔物的嚎叫将這白日襯得鬼氣森森!
她飛掠而去,手中金光大漲,吞噬是魔界的法則,她會消滅這裏所有的魔物,與此同時,她會積聚更多的魔氣,将這數不清的魔物煉化為自己的道行。
陶呦呦神色冰冷,化指為爪生剖出魔物的心髒,她在數不清的魔物中穿梭,雁過拔毛。她就像一團火,而這些魔物在她的掌控下不得不成為撲火的飛蛾、成為她滋養自己的養料!
她殺了太多,吞噬了太多,沒有一只低劣的魔物是她的對手,而她也越發癫狂,赤紅雙眼中釋放的是對殺戮的渴望!
她會殺光這裏所有的魔物,也會在那一刻徹底堕魔。
“琬琬。”殷殊喃喃地念着,明知如此,卻阻止不了。
再也回不去了,那個一年四季都過得慢悠悠的鐘靈山,那些師妹插科打诨偷奸耍滑的日子,那個只要自己回去,就會在山腳下等待的女孩……似乎感召到強烈的魔氣,手中的佩劍發出陣陣嗡鳴,殷殊眼睜睜看着她撕開最後一只魔物的身軀。
她仿佛地獄修羅,遍身被鮮血染盡,紅瞳妖冶,她轉頭望向殷殊。
終究仙魔殊途。
殷殊攥緊劍柄的手用力到泛白,在師妹朝自己走來的時候閉上了眼睛。
利刃刺破肉身,周遭的一切都好像失去了聲音,殷殊手臂劇顫,第一次覺得這柄劍是那麽沉重。
刻在劍刃上的咒文仿佛燃燒的業火,炙烤着陸琬枝……和殷殊的心。
沖天魔氣被一柄靈劍灼燒殆盡,陶呦呦心口劇痛,卻在魔氣一點點散盡時露出笑容。
“再見,師兄。”她輕輕道,靈魂已經開始有抽離感,整個世界在她眼中也開始閃爍,而殷殊卻急忙接住她墜落的身體。
“琬琬!”
她聽見師兄叫她,清冷絕塵的天下第一劍修,第一次這樣親昵地叫一個女子。
陶呦呦吃力地伸手去撫摸殷殊的臉頰:“不論結果如何,這是我的道。”
她将原話送還殷殊,殷殊才知道這句話有多麽荒唐,他抓住陶呦呦冷去的手,又将她抱得更緊:“別胡說,我怎會讓你因此枉死!噬魔咒固然厲害,但我給你的護心玉卻能保你靈識不散,大不了我們從頭開始修煉,我做你的護法,不出百年你又可以活蹦亂跳了!”
聽到他的話,陶呦呦只是笑了笑,她伸手撫向殷殊心口,輕輕按了按:“師兄,我說過會護着你的。”
如同忽然墜入深淵,殷殊感受到胸口的暖玉,頓時脊背僵硬,臉色變得慘白,他怔怔抱着她,讷讷問道:“……什麽時候?”
“在暗淵石壁,我說你一定不會有事的時候。”
懷中人的面目變得愈發模糊,她越來越輕,越來越輕……殷殊忽然如同瘋了一樣,他緊緊抱着她,卻看到曾經的師妹笑容越來越淡。
“師妹!琬琬!”他徒勞地伸手,卻如同水中撈月,曾經圍着他打轉的小師妹就這樣化作白日裏點點繁星。
【世界即将關閉,倒計時5……】
殷殊僵立原地,他捉到一片破碎的靈識,小心護在手中:“琬琬,別走。”
【4……】
靈識在他手心停留片刻,暖暖的,殷殊屏住呼吸,生怕驚動這最後一絲希望。
【3……】
然而,鏡花水月轉頭空。
【2……】
殷殊面色沉沉,額心劍痕仿若飲血,陸琬枝不在了,連最後一點靈識都沒剩下,從此三千世界,上窮碧落下黃泉,再無她的身影!
【1。】
一滴淚自殷殊眼中滾落,他睜開眼,天地變色,那是一雙血紅色的眼睛。
……
情之一字最難解,大道三千,修魔又如何?
這是我的道,殷殊想,我……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