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比起某種無機質的死物,城市更像是一種由鋼筋水泥搭建起來生命體,它無時無刻不在呼吸,泵動,永不疲憊,生氣蓬勃地存在着。
而在那碌碌繁忙的平靜表面下,隐藏着暗潮洶湧。
突然,在那連陽光都無法照耀的黑暗死角,毫無預兆地泛起竊竊私語。
那低語猶如暗潮般在黑暗間蔓延,迅速地傳遍城市中的每一個陰暗角落。
——某種極為強大的黑暗生物降臨于此。
它的存在無法被忽視,就像是引力場驟然的改變,迫使整個城市都被它所影響和重塑。
與此同時,仇恨榜上挂的最高的那條懸賞,賞金再度翻倍。
有什麽東西在陰影處躁動了起來。
·
“咚咚咚!”
敲門聲急促而沉重,突兀地打破了死寂。
房間中的燈光全然熄滅,沒有半點光亮,與窗外黑沉沉的夜幕融為一體。
沒人應門。
“咚咚咚!”
敲門聲更急了。
門板上的灰塵被震蕩的抖落下來,撲簌簌地落在肮髒潮濕的地面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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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晃的門板後,王世澤和他的妻子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瑟瑟發抖地蜷縮在牆壁的一角。
走廊暗淡的燈光透過門縫灑落進來,照亮了兩人慘白的臉和上面未幹的閃亮淚痕。
“咚咚咚!”
他們又是一抖,緊緊地捂着嘴,眼神驚慌,視線死死地盯着門下的縫隙。
兩團模糊的陰影移動着。
似乎有人正站在門後,等待着他們開門。
“滴答”“滴答”。
隔着門板,隐約能夠聽到有規律的水滴聲。
兩個人哆哆嗦嗦的抱成一團,閉上眼睛,堵上耳朵,似乎這樣就能将一切擋在自己的家門外。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
陰影消失了,拖沓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但是房間內的兩人卻并非放松,而是崩潰地痛哭了起來:
“求求你……放過我們吧……”
第二天,傍晚。
下班後的王世澤獨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遠處的夕陽一點點地沉下,将他的影子拉長印在小巷中。
曲折的巷子裏空無一人,斑駁的牆皮上胡亂張貼着小廣告,字跡已經褪色,幾乎無法辨認。
牆上噴塗着淩亂的塗鴉和字跡。
夜幕一點點地降臨,半明半暗的灰色天空逐漸被黑暗吞噬,視線變得晦暗模糊。
王世澤面色很差,眼下有着重重的青黑色眼袋,似乎是已經很多天沒睡覺了。
他走起路來跌跌撞撞,只要有什麽風吹草動,就會讓他緊張而畏縮地擡頭環視,搜尋着異常。
“阿嚏!”
突然,王世澤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發癢的鼻子,不知道為什麽,似乎越往前走,溫度越低。
就像是突然被浸在冰水裏一般,刺骨的冰寒如鋼針般穿透肌理,令他本能地打了個寒戰。
王世澤向前方看去。
前方的巷道看上去狹窄而漫長,向黑暗深處延申着。
越往前走,光線越暗。
他心頭突然一跳。
他已經……走了多久了?
一般來說,只要穿過這條巷子,再拐個彎,就到家了。
但是今天……他感覺自己好像已經走了半個多小時,但卻依然沒有看到巷子的盡頭。
王世澤猛地一哆嗦,一股寒意順着脊椎攀爬上來。
死寂幽暗的小巷裏,唯一能夠聽到的只有自己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淩亂的腳步聲。
“滴答,滴答……”
小巷的盡頭傳來隐約的水滴聲,
突然,王世澤驟然收住腳步,他似乎意識到什麽似的,突然臉色大變,扭曲而驚恐地望着前方的小巷,就好像那裏等待着他的是地獄深淵一般。
他哆哆嗦嗦地甩下公文包,扭頭就跑。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和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息聲,他只能感知到自己的體力在飛速地流失。
不知道跑了多久。
毫無預兆地,王世澤驟然收住腳步。
他的臉在極度驚慌中變得猙獰,慘白的臉色因為高強度的奔跑而染上一層突兀的紅,他的眼球微微突出,牙齒咯咯作響。
因為……在剛才跑的過程中,他注意到一件事。
牆壁上暗紅色的淩亂噴漆,似乎……在他每向前走一段,都會變得鮮豔一分,到現在,已經變得完全無法忽視,如同血紅傷疤的一般烙在視界的邊緣。
王世澤艱難地扭過頭,将視線一點點地向牆壁挪了過去……
巷子已經完全被黑暗籠罩,無聲地将他淹沒,耳邊只能聽到急促如鼓點的心跳和自己淩亂的喘息聲。
他看到——
一張笑臉。
它沒有眼白,一雙眼睛被純黑占據,下面那張血紅的嘴微微裂開,彎起一個巨大而詭異的弧度,似乎還在一點點地向上扯,無聲地定定注視着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
凄厲的慘叫劃破夜空。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葉迦一手拎着大包小包的購物袋,一手拖着一杯珍珠波霸奶茶,慢慢悠悠地向前走去。
突然,他步伐一頓,若有所思地扭頭向着身旁看去。
周圍的大街上仍舊是一片祥和,似乎沒人覺察到絲毫的異樣。
葉迦皺起眉頭。
今天是他放假的第四天,而他這次是去超市采購些生活用品的。
因為距離很近,所以小黑手并沒有向往常那樣被迫跟他出來——最近這只鬼沉迷手機,無法自拔,天天宅在房間裏,抱着手機動也不動。
不然的話,以它對陰氣的敏感度,應該能弄清楚剛才那一絲異樣的來源。
葉迦猶豫了一下,最終步伐一轉,向着那個方向走了過去。
畢竟這裏離自己家實在太近,太放縱了容易出事。
而葉迦實在不想再搬一次家了。
他循着那一絲波動向着小巷內拐去。
越向前走,人流越少。
夜幕的籠罩下,空氣中飄着一絲淡淡的鐵鏽味,甜腥而森冷,随着距離的縮短而逐漸濃郁起來。
葉迦眸光微凜,腳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
眼前的巷子口突然拐出一個渾身鮮血淋漓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向前沖了過來,嘴裏還發出凄厲的尖聲慘叫:“啊啊啊啊——有——有鬼啊啊啊啊啊——”
王世澤踩着虛浮的步子,瞪着一雙驚恐凸出的眼珠子,死死地抓着自己見到的第一個人:
“救我!救救我!!”
葉迦猝不及防被撲了個正着。
手上的奶茶嘩啦一下倒扣下來,滴滴答答地向地上淌去。
葉迦:“!”
我的奶茶!
他來不及痛惜,在視線的餘光裏,一抹慘白的身影在前方的巷子深處幽幽隐去。
葉迦微怔,眯了眯雙眼。
這味道……
正在這時,背後突然響起一個飙了八度的高音:“啊啊啊啊啊!!來人吶!!!殺人啦!!!!!”
葉迦:“……”
靠,趕得早不如趕得巧。
絕了。
四十分鐘之後。
警察局。
“姓名?”警察低頭寫着寫什麽。
葉迦面無表情,恹恹地回答:
“……葉迦。”
把基礎信息問完之後,警察擡起頭:
“說說吧,事情的經過是什麽樣子的?”
葉迦隐去了自己覺察到陰氣波動異常這點,然後将自己剛才的經歷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警察一邊聽,一邊觀察着坐在自己對面的嫌疑人。
眼前的青年看上去年紀不大,膚色白皙,一雙琥珀色的眼珠看上去清透而幹淨,說起話來也條理清晰。
再加上腳邊放着的兩個巨大的購物袋,警察雖然沒有信了十分,八九分也是有的。
正在這時,手旁的電話響了起來。
警察接起電話,才說了兩句,眉頭就展開了。
他挂掉電話,然後将手頭的表格推給葉迦:
“填一下,填完就能走了。”
葉迦一邊填,一邊探究地掃了眼對面的警察:“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害,沒什麽,就是醫院那邊的消息。”警察搖搖頭:“檢查了,人沒大事,估計就是受了點驚吓,頭上的傷口是他自己摔得。”
他從葉迦手裏接過表格,放到一旁,然後例行公事地叮囑道:
“這段時間別離開市區,我們有什麽問題還會找你的。”
“好的。”葉迦點點頭:“謝謝警察同志。”
他彎腰拎起腳下的兩個購物袋,向着警察局外走去。
外面的燈光已經亮起,明亮的車流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交織,但是這一派熱鬧景象卻無法驅散葉迦眉宇間的陰霾。
在剛才的小巷裏,他清楚地感知到了厲鬼的存在。
而那個死死拽住他的男人,雖然警察說他沒有大事,但是他的臉上卻纏繞着濃重的死氣,很顯然精氣耗盡,生命危在旦夕。
葉迦自認為自己絕非聖人,更不準備插手每一樁鬧鬼的案子。
枉死的魂靈千千萬,在游戲裏摸爬滾打那麽多年,葉迦早已見怪不怪了,連他自己的手都算不上多幹淨,何必裝出那麽一副高尚的模樣去扮演救世主呢?
但是……
不知道為什麽,那鬼魂身上的味道莫名地給他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可惜時間太短,他還沒有來得及想明白那熟悉感從何而來,對方就隐去了。
或許該去查查看?
葉迦想了想。
……不,還是算了吧。
他在游戲裏見過的厲鬼成千上萬,有熟悉感不算奇怪。
再加上他頭上現在還有那個奇奇怪怪的仇恨榜,沒必要為了這麽虛無缥缈的熟悉感冒那麽大風險,還犧牲自己來之不易的假期。
葉迦低頭看了眼自己已經半幹的袖子,嘆了口氣。
唉,就是可惜了他的奶茶了。
第二天。
葉迦舒舒服服地睡到自然醒,然後沐浴着晨光,走到廚房給自己泡了杯茶。
還沒等他轉身往回走,就只聽門外傳來模糊的談話聲:
“……你确定就是這層嗎?”
“是的,肯定沒錯。”
“這,這家?”
“對對。”
這兩個聲音聽上去如此熟悉,令葉迦頓時僵在了門口。
腳步聲漸近。
“咚咚咚。”
禮貌的敲門聲響起:
“您好,我們是特殊事務調查部門,請問能借用您兩分鐘時間嗎?”
葉迦眼前一黑,仿佛看到了假期拍拍翅膀離自己遠去:“……”
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