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纏足
吃過年夜飯一家人守歲,圍着石炭盆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子時更鼓一過,窗外傳來一陣陣哔哔啵啵的鞭炮聲,春生跳起來說聲放炮去,方仲秋喊一聲回來,乖乖又坐回來,擡起頭委屈看着自己的二哥,眼圈都紅了:“二哥,炮也不讓放了?”
方仲秋瞟他一眼:“怎麽?想趁亂溜到李家去?”
春生搖搖頭,劉金錠哼一聲道:“一個寡婦,就別再惦記了,過了年就給你說親。”
春生哀哀叫一聲二嫂,帶着些央求的意味,靈犀看着方仲秋:“對了,托你辦的事究竟怎樣了?”
方仲秋彎腰撥一下炭火,笑了一笑,看春生眼淚都快下來了,伸個懶腰道:“那個什麽如,早被送回娘家去了吧……困死了,睡會兒去。”
玉容跑過來拉着他手:“二哥,放會兒炮去吧,別急着睡。”
方仲秋拉住她小手,“走吧。”又回頭看一眼靈犀,“一起去。”
靈犀搖搖頭,有些懶懶的,兩眼瞅着炭火,諾羅,應該是這兩個字沒錯。
方仲秋以為她乏了,也就由着她,牽着玉容小手出去了,不一會兒,屋外傳來震耳欲聾的炮仗聲,玉容尖聲叫着,聽到女兒的笑聲,桂蓮低低說道:“她高興就好,明日一早,再不能這樣活蹦亂跳了。”
靈犀的目光從炭火上轉了過來:“桂蓮這話我聽不明白,玉容整日都活蹦亂跳的,怎麽明日就不能了?”
桂蓮笑笑:“過了年,玉容七歲了,明日就該纏足了。再不纏,一雙天足,長大也嫁不了好人家。”
纏足?靈犀低頭看看自己的一雙腳,笑說道:“只聽說大戶人家有纏足的,還真沒見過,果真好看嗎?”
桂蓮道:“一雙纖足,自然要比粗笨的大腳好看,有地位的男子,定是喜愛小腳的。”
靈犀糊塗着,也沒見過纏過的腳是何等模樣,轉眼瞧見陳守貞,笑問道:“大嫂可見過纏了的腳?”
陳守貞帕子一捂唇笑道:“你這算是問着了,我有個遠房的表姐,自小纏足,那一雙腳,穿了繡花鞋,也就三寸半,那是遠近聞名,後來嫁了一個郡守的公子,迷戀她的小腳,十分寵愛,吃香喝辣穿金戴銀,別提多享福了。”
桂蓮眼睛一亮,靈犀兩手比劃着,三寸半?也就跟玉容現在的腳差不多,笑說道:“七八歲的孩子,三寸半的腳正好,若是長大成人,腳卻不長,那樣一雙小腳,能撐得住身子嗎?跑肯定不能夠,就算走也不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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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守貞嗤道:“就說你們沒見識,人家那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又不比你們這些粗人,整日幹不完的夥計,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用得着走動嗎?頂頂大戶的人家,那些姑娘纏了足自然走不動了,出入都有人抱着,就叫做‘抱娘子’。”
靈犀琢磨着,自己見過最大戶人家的姑娘,就是魏怡君了,魏怡君行動自如,是沒有纏足的,難道因為她們家是武将出身,不講究這些?拍拍額頭道:“不管怎麽說,玉容是活潑的性子,纏足後不能随意跑跳,還不比殺了她還難受?”
桂蓮笑道:“她是姑娘家,總要拘一下性子,要不長大了,誰家敢娶?”
窗外又傳來玉容的尖叫和吵嚷,靈犀站起身出了屋門,看着方仲秋貓着腰追着玉容滿院子亂跑,不由一笑,他竟也有孩子氣的時候。
笑鬧到淩晨,回屋剛打個盹,靈犀戳戳方仲秋道:“桂蓮說今日一早要給玉容纏足。”
方仲秋嗯了一聲,摟着她說聲睡覺。
剛合上眼皮,聽到玉容高聲叫嚷,不要,這麽裹着,熱死了,熱死了……疼,娘,疼死了……高一聲低一聲哀叫不止,方仲秋也騰身坐了起來:“玉容怎麽了?”
二人匆忙穿衣去看,冬生和春生已站在屋門外,屋裏傳出方老爹的聲音:“玉容這麽難受,不如過了二月二再說,桂蓮……”
桂蓮不說話,玉容嚎叫之聲不止,這時劉金錠出了屋門,站在院中道:“大過年的,一大早嚎喪呢……”
方老爹趕緊出來,推着她肩膀回了屋中。
方仲秋示意靈犀進去,靈犀進去時,就看到桂蓮正在縫玉容腳上的裹腳布,裹腳布在腳掌上繃得緊緊的,一道褶皺也無。
玉容瞧見她進來,大聲哭道:“二嫂,疼死了,又熱又疼,娘用熱水給我洗了腳,趁着熱氣就裹上了,難受死了,二嫂,跟我娘說說……”
靈犀喚一聲桂蓮,桂蓮卻不理她,只低着頭咬牙抻着裹腳布,一針一線縫得緊密結實。
靈犀看着玉容的腳裹得肉粽子一般,急得說道:“桂蓮是明白人,就不要讓玉容受這些罪了,給她松開吧。”
桂蓮手裏忙着,頭也不擡說道:“玉容是我身上掉下的肉,靈犀以為,我不心疼她嗎?大戶人家的庶出女尚遭人白眼,何況我們這樣的小戶人家,誰讓她是妾生的呢?我不為她謀劃,誰又會管她?”
靈犀忙道:“三個哥哥都疼得什麽似的,這會兒都在屋外抻着脖子看呢,都舍不得玉容哭,怎麽會沒人管,桂蓮要真為玉容想,不如讓她識些字,我來教……”
桂蓮擡頭看着她:“哥哥們再疼,各自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兒女,誰還顧得上她,她倒是有爹,跟沒有還不是一樣,大老婆一聲吼,就忙忙出去哄着了,我只能指望自己,靈犀也別勸了,再勸,休怪我不顧這幾個月的情分,與你翻臉……”
話說到這份上,靈犀也不能再勸,怏怏出了屋門,身後玉容的哭喊更大聲了,夾雜着無望。
方仲秋瞧見靈犀出來,一臉無奈之色,沖冬生春生搖搖頭:“此事,我們管不了,都回去歇着吧,一會兒就該起了。”
靈犀一聽他說管不了,想着玉容的可憐樣兒,就有些氣:“你都說管不了,還有誰能管?我看桂蓮就對你服氣,你跟她說說去。”
方仲秋嘆口氣:“我是疼玉容,可桂蓮是玉容的娘,我們若硬攔着,終歸不太好,再說了,攔得了一時,還攔得了一世嗎?”
靈犀瞧着他:“你果真不管?”
方仲秋點點頭,過來拉住她手,塞進自己袖筒裏:“不是不管,是管不了,先回去吧。”
靈犀躺到榻上,想着玉容的事,翻來覆去睡不着,仿佛還有事要問仲秋,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早飯後,靈犀趁着桂蓮在廚房收拾,悄悄進了她屋中,将玉容裹腳布上的針腳挑開,又原樣縫了回去,只是針腳松了些,玉容甜甜笑道:“二嫂,不疼了。”
靈犀捏捏她的臉蛋,低聲囑咐道:“以後每次你娘給你換裹腳布,你就死命喊,我一聽就知道了,再尋機會給你拆了重縫,小蘋果,真是遭了罪了,心疼死我了。”
她打定主意,連方仲秋也沒告訴。
方仲秋不知她心底打的主意,趁旁人忙着過年,與她膩在房中,一會兒說笑一會兒糾纏一會兒挑撥一會兒逗弄,無奈靈犀臉嫩,白日裏死活不肯,只好在夜裏放縱恣意,惹得靈犀連連告饒,他方覺得,把新婚燕爾的缺憾稍稍補了些回來,只是,還遠遠不夠……
初二這日,靈犀回娘家拜年,小夫妻頭一個新年,方仲秋将一切都備得妥當,馬車裏放得滿滿的,靈犀笑道:“都有了,就差給大哥娶個媳婦,二哥過兩年再說。”
方仲秋笑道:“你呀,大哥一心讀書,娶親的事,緩緩再說。”
靈犀搖頭:“娶親也不耽擱讀書啊,身旁有個人知冷知熱的照顧,自然了,若是象你昨日和夜裏那般,估計也就沒心思讀書了……”
話沒說完,一擡眼,方仲秋正笑看着她,血湧上臉龐,漲紅着臉不說話了,方仲秋瞧她羞窘,就逗她說:“何必急着給大哥娶親,再過兩年,大哥中了進士,若是榜下捉婿,攀個高門貴女……”
靈犀白了臉看着他,方仲秋自覺說錯了話,餘下的就咽了回去,二人一路各有心思,都默然無語。
到了桂花樹下,方仲秋停了馬車,靈犀從馬車中蹭了出來,正要往下跳,方仲秋手一抄,圈住她腰将她抱了下來,在她耳邊低低說道:“我也不是有意……”
靈犀斜他一眼:“你就那麽怕我大哥?怕我跟他告狀?”
方仲秋沒說話。
靈犀得意笑笑:“可算能有壓制得住你的人,你又沒有做錯什麽?我告什麽去?我想了想,榜下捉婿也不錯,要不,先給二哥說親吧。”
方仲秋一喜,心中就熨帖開來,她剛剛臉由紅轉白,說明她還在意,卻也不是那麽在意,因為她這麽快就抹過去了。
攬着她腰,在她臉頰上重重親了一口,正好富貴從院內出來,耳邊聽得響亮,眼前一片春光,嘆一口氣,面無表情轉身回了院中,喊一聲:“大哥,他們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纏足:
纏腳的時候讓女孩坐在矮凳子上,盛熱水在腳盆裏,将雙腳洗幹淨,乘腳尚溫熱,将大拇趾外的其他四趾盡量朝腳心拗扭,在腳趾縫間撒上明礬粉,讓皮膚收斂,還可以防黴菌感染,再用布包裹,裹好以後用針線縫合固定,兩腳裹起來以後,往往會覺得腳掌發熱,有經驗的人不會一開始就下狠勁裹,最好是開始裹的時候輕輕攏着,讓兩只腳漸漸習慣這種拘束,再一次一次慢慢加緊,這一個時期可以從幾天到兩個月左右。
史籍記載,宋代的纏足是把腳裹得“纖直”但不弓彎,當時稱為“快上馬”。所用鞋子被稱為“錯到底”,其鞋底尖銳,由二色合成。穿這種鞋所纏裹出來的小腳要比後來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