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歐老師伸手把照片遞給了我。那一張舊照片被保存得很好,平平整整的,包裹在一層細薄透明的塑料薄膜裏。照片上的小男孩約莫是七、八歲的光景，頭發前還留有一排短短的劉海,眉眼依舊好看，身上穿了一件厚厚的大衣，前面一排木扣子扣得很整齊,可是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是個很萌的憂郁小哥。
我看得笑了起來，一旁坐着的謝平之仿佛有些不自在，不好意思地假咳了一聲。
歐老師伸手指了指照片上的一排臺階，“這是當時院裏的臺階。”
我順勢看去,後面豎着一棟類似教堂的建築,謝平之就站在前面，他的左邊是年輕的歐老師，再看過去則是一個年紀很小的小女孩，梳了一對羊角辮，穿着潔白的羽絨服，像一顆球一樣，笑得很可愛。
歐老師想了一陣，問謝平之道：“你還記不記得這個小女孩，那會兒就只有她成天跟在你屁股後頭，後來她先被領養走了，你還大哭了一場，叫什麽來着？”歐老師嘆了一聲，“唉，人老了，都記不起來了。”
謝平之不假思索地答道：“葉子。”
我擦咧，反映夠快的啊，念念不忘啊。
我揶揄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卻落在了照片上，并沒有注意到我在看他。
想一想也有些好笑，我實在是也不需要和一個過去的小女孩争風吃醋啊。
歐老師聽了謝平之的話才算恍然大悟過來，笑道：“對對對，是叫葉子來着，我記得那會兒她特別愛跟着你，你卻不大喜歡她跟着，這個小女孩還跑去院子裏到處撿葉片來讨好你，給你一片，你扔一片，後來都把人小姑娘給氣哭了……”
我一面聽，一面腹诽，果然從小就很高冷啊。
謝平之聽後只是淺淺地笑了一下，“好久了，都不記得了……”
後來，話題就回到了歐老師旅居國外的趣事上，等到歐老師起身要走，太陽都快下山了。
等到歐老師走了有一會兒，我和謝平之才從門裏走出來，門外樹上落了好些麻雀，叽叽喳喳地叫個不停，他正轉頭跟我說話，忽然之間，我眼前一道亮光閃過，快門的聲音次第響開，那閃光燈不停歇地亮着，幾只麻雀撲騰着翅膀飛走了。
我的第一個反映就是埋頭，霎時之間，面前已經湧來了五，六個端着照相機的記者，謝平之皺了眉頭，擋在我的面前，往車裏走，我就埋着頭跟在他後面，飛快地坐進了車裏。
腦中浮現出了三個大字，壞菜了。
記者端着的鏡頭幾乎杵到了車窗前，謝平之倒了車，調了頭，一踩油門開走了。
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謝平之轉頭看了我一眼，什麽話都沒說。
十五分鐘以後，我的電話就響了，來電人米易。
他在電話那端大呼小叫，“你造嗎？被拍到了，被拍到了，被拍到了……”
我突然就笑了，“我造啊。”
“那怎麽辦？”
“能怎麽辦？就這樣呗。”
“那你要表個态嗎？”
我微側了個身，“不。”
米易停頓了三秒，就把電話挂了。我給米易發了個短信，讓他到城外某個地點來接我，然後我把地點也告訴了謝平之，讓他把我送到那裏就可以了。
他沒有反對，徑直把我送到了指定地點，下車前，謝平之問我：“我到底是洪水還是猛獸，你那麽害怕？”
我很想直抒胸臆，卻又生生憋住了，只答：“做人要低調。”
他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我趕緊跳下車，隔着車窗跟他揮了揮手，他瞪了我一眼，還是把車開走了。
等了一小會兒，米易就來接我了，“我已經跟經濟公司解釋說，沒有的事兒，但是他們還是覺得沒有必要壓新聞，畢竟對你來說，也算是件好事，這可是大新聞，大炒作，芳芳，你的曝光率不用愁了。”
我在心裏默默地又嘆了一口氣。
還不到二十四小時，我已經榮登了網絡熱搜榜人氣榜首，成了謝平之緋聞女友這一熱門詞條，八卦雜志刊登了我那一張戴着黑框眼鏡，驚慌失措的臉。
微博頁面成了一片戰場，每一秒刷新都有無數新評論在閃動。
輿論說，蔡尋芳作為二線女明星，依靠謝平之上位，居心叵測。我卻覺得輿論實在是居心叵測。
然而，誠如米易所說的，這對我來說也有好的部分，我的片約和采訪邀請不斷，仿佛每一間媒體都想挖出這段戀情始末。與此同時，大多數院線同意購買我們的電影了，仿佛一夜之間，什麽都不再需要費功夫了。
更加出人意料是，那一個我原本沒有再抱希望的化妝品廣告也打來了電話，通知我成為了他們的代言人。我于是就去了，拍第一支廣告。
片商提供的服裝是一條絲質的酒紅色長裙，我躺在黑色沙發上，裙角順滑地垂着，手中撫摸一只黑貓。我盡了全力去演，導演誇了我一句很有天賦，這讓我多少有點高興。
拍完以後，我躲進了化妝室卸妝，仿佛昨日重現，隔壁又傳來了人的說話聲。
“對了，導演，今天那個拍攝的是誰啊？”
“嗨，管她是誰呢，反正是謝平之的女朋友就對了。”
我開始不喜歡這間化妝室了。
這就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從此被打上了謝平之女友的便簽，就再不是我自己了，而是一個“管她是誰呢”。
我突然懷念起之前一天又一天地跑飯局，努力地學演戲的時候，這感覺就好像我原本辛辛苦苦地在搭一個木樓梯要夠到一座高山，轉眼之間，有人卻給了我一顆傑克的魔豆，讓我直沖雲霄。
這感覺很難以形容。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光怪6離的夢，夢見謝平之給了我一塊好大的金子，我很高興地接了過來，正抱着，他卻突然伸手拿了回去，指着我大喊道：“你不是葉子，金子不是給你的！”然後，周圍忽然響起了警報聲，我猛然驚醒了。
仔細一聽，原來是電話在響，我閉着眼睛去摸床頭的電話，接了起來。
電話那端傳來熟悉的粗重的喘息聲，吓得我瞬間就清醒了，有個男人的聲音，聲嘶力竭地大喊着：“騙子，騙子，騙子！”
我慌忙地摁了挂機鍵，腦子一片空白，想也沒想地就給謝平之打了一個電話。
“喂”他的這一聲“喂”帶着濃厚的睡意。
我這才想起拉開臺燈，看了一眼時鐘，正是半夜兩點。
他打了一聲呵欠，問我：“怎麽了？”
我的心情莫名地就平靜了下來，“睡不着。”
電話那端傳來他喝水的聲音，咕嚕咕嚕，“怎麽會睡不着？”他的聲音聽上去仿佛清醒了許多。
“失眠呗。”
謝平之就低笑了一聲，“要不給你唱首曲兒？”
“行啊，您請。”
我沒料到謝平之真的唱了起來，曲調緩慢，是一首粵語小曲，似乎真的是一首催眠曲，他的聲音很低，剛開始我還笑了兩聲，後來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聽着聽着就睡着了。
一覺醒來，陽光已經透過窗簾照了進來，落在地上，我的電話擺在枕頭邊兒上，早已經沒電了。
充好電以後，先進來的是米易的電話，說是一個熟人托我給他們在微博上打廣告，就說我用了xx牌香皂，很好用。本來這種欺騙消費者的事兒我是決計不幹的，不過再聽完米易給我報了個數以後，我就想，既然這間公司財力這麽雄厚，或許香皂真做得很不錯呢，于是就同意了。
并且我又把昨晚的那通電話告訴了米易，這一次，他顯得格外無奈，“芳芳，這事兒我找人查了很久都沒什麽頭緒，上次你給我的電話號碼，就只用過那麽一次，也沒有登記，找不到人的。這一次我再去查查，實在不行，就去報案，不過你仔細想一想，為什麽那人要叫你‘騙子’，你有沒有什麽線索？”
我不了解蔡尋芳之前究竟有沒有騙過人，不過我很肯定的是，一直以來我沒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只好說：“真沒有什麽線索。”
米易“哦”了一聲，記下了電話號碼。
當天，我就發了一條微博，表揚xx牌香皂很好用，用過以後皮膚細滑一類的雲雲……那家香皂官方微博幾乎是秒轉了我這條微博，并寫了一句廣告詞：想做謝平之女友嗎，請用xx牌香皂！
我想來想去也沒想明白這句廣告詞的邏輯到底在哪裏。
時間如梭，距離上次與歐老師見面已經過去了一周有餘，謝平之安排了與歐老師的第二次見面，歐老師誠意地邀請了我，但是歐老師提出要去看謝平之的電影，考慮到我是不想看見自己的鏡頭的，于是我就提出在電影院的停車場等他們出來。
我剛到沒一會兒，兩人就下來了，可是兩個人的臉色都很奇怪，歐老師是迷茫中帶着疑惑，而謝平之則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坐進車裏以後，歐老師猶豫了一下，問謝平之說：“我覺得是真的像，你難道不覺得嗎？”
謝平之發動了車子，往外開，“之前我也覺得像，可是不是，葉子是被姓孫的一家領養的，并且如果真的是，她應該也能認出我來吧。”
一聽到“葉子”的名字，我就有種不好的預感。我從後視鏡裏觀察着謝平之的表情，他微微地皺着眉頭，仿佛也在思考着。
歐老師擺弄着車上的雜志，正巧翻到一則顧筱雲的消息，她定定地端詳着顧筱雲的照片許久，斬釘截鐵地說：“我覺得她就是葉子，不會有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