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宋揚已經換好了手術服, 等待着給原嘉逸彙報情況。
原嘉逸大步走過來,趁還沒洗手,把手按在發際線上,将頭發盡數撸向腦後方便一會兒戴帽子, 側頭問宋揚, “患者什麽情況?”
“29歲, 有吸毒史, 搶錢, 鬥毆,”宋揚跟着他往裏面走, 順便幫原嘉逸踩了一腳消毒液,“被人打斷了四根肋骨, 紮進肝髒。”
“普外來的哪位老師?”
“秦亮弘老師, ”宋揚往後讓了一下,讓護士幫原嘉逸系好腰帶,又說道,“沒啥大事,秦老師手利索着呢。”
原嘉逸點點頭,垂下眼皮躲避刺眼的燈光, 邁進了手術室。
剛下刀,原嘉逸突然看到秦亮弘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忙低聲問道, “秦老師, 您沒事吧?”
秦亮弘搖搖頭, 布滿血絲的眼睛緊盯着手上的刀尖,“沒事,剛下一臺, 有點累了。”
原嘉逸沒再多說,外科醫生平均每天都要做一到三臺手術,尤其是普外醫生,要比其他醫生更忙一些,加之秦亮弘的年紀不小,精神狀态難免會有些跟不上,但沒辦法,有患者只能咬着牙上。
“右半肝失活缺血,”巡回護士給秦亮弘擦了汗,退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待命,秦亮弘小心翼翼地剝離着右肝冠狀韌帶後層殘留部分,“需進行鈍性分離。”
他手下帶的研究生站在原嘉逸身後拼命伸長了脖子,生怕錯過一分一毫。
突然,一縷血柱從患者腹部飚了出來,直接飛濺到秦亮弘的眼睑上,連帶着旁邊的原嘉逸和器械護士都被波及到了眼角和眉峰。
“老師!”
研究生沒有經驗,看到老師沾了血,害怕地叫了一聲。
“沒事,小原和小劉先出去處理,我放不開。”
秦亮弘用力眨眨眼睛,讓巡回護士迅速擦幹血跡,低頭繼續切斷肝腎韌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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器械護士有點害怕,聽了主刀這麽說,立刻就想從手術室出去消毒沖洗。
肋骨外固定的時間還早,原嘉逸眼尾被血沾得發粘,張合很費力,雖然在手術過程中,被患者的血飛濺到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他一會兒還要接骨,臉上有黏膩的東西多少會影響手感,便也跟着出去一起清理血跡。
上次被器械護士劃傷手,他也是出來進行了簡單的消殺,後來又進去繼續完成了手術。
本該說幫助別人的前提,是保護好自己,可是做這一行的,是真沒辦法。
碰到患者的血液,也無法立刻得知他是否有傳染性疾病,如果非要在手術前等待檢查報告,先不說會耽誤了最佳搶救時間,光是患者家屬,就足以把手術室撕碎。
所以醫生只能小心,不讓自己受傷。
術前檢驗報告在原嘉逸沖洗完眼睛後,第二次刷手的時候,送到了手術室。
“hiv病毒攜帶者?”
宋揚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
那個又跟着原嘉逸回到手術室的小護士吓得直接哭了出來,被秦亮弘呵斥一聲滾,才抽噎着停住,聽話地滾了出去。
也許每個人都有心理暗示的情況産生,原嘉逸也不例外。
既然選擇了做醫生,他們早就為自己架構了足夠的心理建設,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能抛棄患者,可被濺到血的位置,還是像生了毒刺一般,拼命地朝血肉下紮根蔓延。
原嘉逸明顯能感覺到剛剛那幾滴血裏,有一滴很小很小的血珠,碰到了自己的眼球。
但手術還要繼續。
好像要印證他的想法似的,剛下了手術,原嘉逸就開始有些發熱,那個嚎啕大哭的小護士除了臉哭得紅了點,倒是沒有其他別的反應和症狀。
三個人都在出了手術室後的第一時間去做了HIV抗體初篩檢測,因為秦亮弘是醫院舉足輕重的主任醫師,院長剛聽聞這個消息,便驚得從辦公樓跑過來查看情況。
雖然知道這麽快的時間就進行抽血檢測,初篩結果很有可能并不準确,但這已經是能讓人盡快安心的最好辦法。
原嘉逸輕咳着靠上走廊的座椅,手指按住臂彎處的輸液貼,半阖着眼睛聽旁邊哭起來就沒停過的小護士咬牙切齒地咒罵那個剛送入ICU的患者。
她哭了一會兒,發現原嘉逸一直安安靜靜地坐着,于是朝他湊了湊,“原老師,你怕不怕啊,我好怕啊……嗚嗚……我才23歲……”
“誰會不怕呢,”原嘉逸想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但想起自己接觸到了患者的血液,頓時又将手放回膝蓋,狀作輕松地笑笑,“其實我也不是很怕啦。”
小護士顧不上按着手臂的針孔,哭着掏出手機打電話給媽媽,把她媽媽吓得在電話裏直接哭得破音,立刻就朝醫院趕了過來。
原嘉逸甚至有點羨慕。
他也掏出手機,看着寥寥無幾的對話框裏,除了工作群,唯一一個置頂聯系人。
擡起在走廊被凍得發涼的手指,原嘉逸輕輕碰碰那個人的頭像,沒想到摸到了屏幕,一下就将聊天框點開。
上面是薄慎言上周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趴下洗澡的時候,把工作人員的衣服都撲濕了】下面是他拍的視頻。
其實原嘉逸早就将這個視頻保存下來了,但每次打開,都像第一次一樣充滿好奇與期待。
“趴下,乖,老實一點,我拍給你爸爸看呢。”
“你還來勁兒了。”
“原嘉逸快把你的狗帶走,他甩的水把糯米都弄濕了。”
一滴水掉在屏幕上。
兩滴。
三滴。
“原老師,你不是說你不怕嗎?”小護士給媽媽打完了電話,就仿佛吃了一顆定心丸,竟然止住了哭泣,開始跟原嘉逸說起話來,看到他掉眼淚,便忍不住出言問道,“你為什麽哭了呢?你一哭,我就更害怕了……”
“……我很久沒被紮過了,”原嘉逸用指節蹭去眼淚,不好意思地笑笑,“檢驗科的李老師,紮針好疼啊。”
小護士的媽媽很快就來到了醫院,抱着閨女在走廊裏嚎啕大哭。
原嘉逸嘆了口氣,起身默默離這對母女遠了一點。
畢竟他,還是有很大幾率感染的。
剛過了中午,檢驗科就加急出了結果,還沒等原嘉逸起身去拿,小護士的媽媽就先将報告搶了過來,通通遞給閨女,“寶貝你先看,你來看,媽媽看不懂。”
小護士哆嗦着翻看自己的檢測單,看到CONCLUSION:HIV抗體陰性後,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完全忘記了自己手中還抓着原嘉逸和秦主任的報告單。
看到她臉上釋然的樣子,原嘉逸忍不住為她高興,上前想要取過她手中的另外兩張。
沒想到小護士也正好拿起了單子,替他們兩個看了起來。
原嘉逸剛伸出手,就聽見她顫着嗓子說道,“原老師……你,你和秦老師……都是陽性。”
本就微涼的指尖猛地僵住,原嘉逸胸口窒了一下,突然說不出話來。
“快,快放下!哎呀你還看什麽了啦!”小護士的媽媽拍在她的手背上,着急地讓她擺脫手中的那兩張輕飄飄的紙,拉起她就走,“走,媽帶你去消毒,快走!”
檢測單被丢在地上,母女二人迅速離開所帶起的風,将它們又再次沖散。
原嘉逸彎腰撿起那兩張紙,喉結滾動了一下。
陽性和……陽性。
在安全通道裏剛抽完煙走出來的秦亮弘看到原嘉逸的表情,又看到他手中的紙,心中也明了幾分。
他大步走過來,拍拍原嘉逸的肩膀,“小原,別太緊張,初篩結果不一定準的,HIV攜帶者太多了,這不是我遇到的第一個,也不是我做的第一次檢測,放輕松,過幾天再做一次,也許是假陽性的,很多檢測者本身存有某些非特異性因素,會讓檢測試劑的敏感度下降,所以,等待再進一步的檢測結果吧。”
原嘉逸也知道這個道理。
但是他畢竟是人,也有牽挂,難免會……害怕。
他有時候覺得,像秦亮弘這些德高望重的老醫生,比在佛寺中誦經的僧人,都更将生死置之度外。
秦亮弘家庭美滿,孫子剛上幼兒園,小孫女去年剛出生,而他的小女兒會在今年夏天出嫁。
可突然發生的這件事,也許會從此刻開始,将他們的人生變得灰暗。
“嗯,知道的,秦老師,”原嘉逸咳嗽一聲,啞着嗓子回答他,“我先回去了,您也注意休息。”
出了這樣的事情,在一切沒有塵埃落定之前,新院長給他和秦亮弘都放了假,讓他們放松心情在家裏等待下一次檢查,同時也是為了減輕部分住院知情患者的恐懼心理。
原嘉逸戴好口罩手套作為防護,在路邊打了輛車回家。
疲憊地輸入密碼,入眼的屋裏黑漆漆的。
沒有人。
他滿懷期待地打開冰箱。
看到裏面被燈光照得更好看的蛋糕,先是愣了一下,繼而,眼尾便堆起了笑意。
草莓芒果酸奶蛋糕。
正好,他有點餓了。
很想吃。
作者有話要說:有一只可憐的作者。
兩天沒有收到生發液。
後來她難過得哭了。
感謝觀閱,鞠躬~奉上三行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