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號樓到七號樓有一段距離,原嘉逸裹挾着寒涼的秋風沖回科室,在椅子裏窩了大半天,牙齒都還在打顫。
拿起保溫杯猛灌了幾大口熱水,他又看了眼時間,抓起飯卡趕到食堂。
過了飯點,食堂的飯菜也所剩無幾,原嘉逸要了兩個還有餘溫的饅頭,就着保溫杯中的白開水,坐在靠門的角落位置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要不是因為下午的手術,需要保持充足的體力,他真就懶得冒着冷風來這裏吃飯了。
他吃得極快,吃相卻十分好看,雙手捧着饅頭,閉上嘴巴咀嚼的時候,頰邊的梨渦若隐若現,乖巧的模樣就像是寵物店裏等待主人來挑選的金漸層。
有吃完飯的患者家屬打包了清粥小菜回病房,大老遠看到門口孤獨用餐的俊逸男醫生,恨不能上樓将術後卧床的老父親推着輪椅下來借機搭讪。
臨近下午的溫暖日光最是能讓人變得慵懶,許多等待午後檢查結果的患者在這偌大的醫院中無處可去,便坐在空蕩的食堂裏來消磨時間。
閑來無事,門口的那一抹突兀的白大褂就成為了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哎?你覺不覺得那位醫生好像盛瀾?”
“盛瀾?盛瀾會在這涼飕飕的食堂裏吃饅頭?”
“沒準是拍新戲也說不定吧?他們的行蹤都是保密的,你看他剪了新的發型,更好看了,男人的顏值果然還是應該用一頭短寸來驗證。”
“不會吧,那醫生雖然好看,但是像個書呆子,哪有盛瀾的靈氣勁兒……應該不是他。”
“真的嗎?我不信,我還是想過去看看。”
“小心他的保镖在暗處沖出來把你當場打暈,盛瀾和普通的流量小生可不一樣,聽說他家超級那個的……”
沒有靈氣的書呆子隐約察覺到了別人的目光,警惕地擡眸望了一眼,不小心和偷偷議論他的兩個女生視線交錯,遂又懵懵低下頭匆忙地猛吃起來。
直到被周圍人的眼神糾纏得有些喘不過氣,原嘉逸實在頂不住這種壓力,才拉上口罩狼狽地逃出了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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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休息室,把剩下的半個饅頭裝袋子裏塞進書包,剛勉強阖眼休息了一會兒,就又被二助叫醒做術前準備。
原嘉逸在抽屜裏摸了兩片藥吞進胃裏,總算讓萎靡的狀态恢複了一些。
這場手術比預計中的時間稍微久了一點,持續了四個多小時,導致他換好衣服走出來的時候,膝蓋已經站得有些發僵,回彎都疼。
拖着滿身的疲憊又去住院處看了一眼手上負責的患者,原嘉逸這才背着書包頂開了住院處的後門。
北城的傍晚繁華喧鬧,天色還沒徹底黯淡下來,沿街的酒綠燈紅便已毫無阻力地映照在原嘉逸迷茫的臉上,他緊貼着街邊局促地前行,雙手牢牢抓着包帶,只顯得和這座城市更為格格不入。
回到公寓取出行李,本想着多轉上幾班公交也就到了,可看了地圖之後,卻發現沒有一趟公交能通到薄慎言助理發給他的地址。
站在樓下糾結了好半天,原嘉逸終于牙一咬腳一跺,在手機軟件上笨拙地挑選着價格低廉的出租車。
良久,終于在原嘉逸的口罩被寒風從臉上拽飛的下一秒,一輛油改氣的出租車慢吞吞地開到了他的面前。
“師傅您好,行李放在後座的地上可以嗎?輪子我有擦過。”
原嘉逸推了下眼鏡,舉起手機眯着眼睛對照出租車的車牌號碼,确認無誤後,才轉頭笑呵呵地跟司機打招呼。
“中,恁放着吧。”
司機看到原嘉逸那張賞心悅目的臉,只一揮手讓他快點上車。
“哎,謝謝您。”
借着車道兩邊明黃路燈的暖意,原嘉逸心緒繁亂複雜,因為頭疼而有些昏昏欲睡,可思緒卻還是被拉到了在盛家大宅的昨天。
接到電話的時候,他剛查完房回到辦公室,緊趕慢趕地到了盛家,靜靜站在一樓客廳裏聽了半天,才明白自己是要結婚了。
這麽多年來,他任憑盛家人對他的生理和心理進行壓榨剝削,只想能在某一天,把被盛江河牢牢控制在手的媽媽救出來,可沒想到,如今連自己都快要被套牢了。
快要?原嘉逸想到這裏,嗤笑了一下。
他的人生從一開始,就已經是被套牢的了,不是嗎?
盛江河從不允許原嘉逸出現不服從的言語和表情,看到他一副不情願的模樣,氣得随手抄起一個碩大的玻璃煙灰缸,徑直朝原嘉逸的肩膀丢了過去。
煙灰缸在砸到原嘉逸的肩膀後,被化解掉了一部分動能,轉而落在長毛地毯上,咕嚕嚕地滾了幾圈。
“畜生,讓你跟薄家少爺結婚,那是看得起你!別給臉不要臉!”
盛江河不解氣,又轉頭尋找着稱手的東西,準備好好地打他一頓給以教訓,卻被盛瀾軟聲攔下。
“爸爸,你要是把他打出外傷了,被慎言看到,會怎麽想我們家啊?”
原嘉逸從來沒有如此地感激過盛瀾。
只要盛瀾開口,盛江河幾乎都照聽不誤,他恨恨地放下手中正要擲出去的雪茄盒:“我盛家祖上倒了八輩子血黴,才生出了你這麽個東西!你和你那下賤媽原淼,都是一個德行!”
原以為自己早已刀槍不入,可面對親生父親如此不加掩飾的咒罵,原嘉逸還是戚然地垂下了睫毛,負氣般忍住發癢的喉嚨裏傳來的咳意,倔強地開口:“請您不要這樣說媽媽。”
“造反了你這個畜生!”
盛江河忍無可忍,站起身撈過沙發邊上的黃花梨木拐杖,朝着原嘉逸的背用力鑿了上去。
整日醉心于滋補身體的盛江河雖是年過半百,可相比日日幾乎住在手術室裏,沒辦法勤于鍛煉的原嘉逸來說,體力也絲毫不輸于他。
原嘉逸痛得深吸一口氣,硬是咬着牙捱下這一棍子,“之前的婚約,不是說好了……是哥哥去,為什麽又變成讓我去。”
他這句話說到了盛家夫婦的痛點上,坐在一旁的盛夫人宋嬌顏猶如貓被踩到了尾巴一樣,怒不可遏地拍着桌子罵道:“你個小白眼狼,我們盛家養你這麽多年,供你讀書,供你吃穿,到頭來是讓你這麽對我們的?”
盛瀾窩在沙發裏,表情陰晴莫測,冷冷說道,“那你想讓原淼活命嗎?”
只這一句,便讓原嘉逸瞬間面色慘白,頹下肩膀,艱澀地開口:“……對不起,我去結婚。”
他的人生,終是沒有說不的權利。
想起昨天那毫不留情的一棍子,原嘉逸的背上頓時又重新浮現出了痛意。
放松地倚在座位上的動作緩緩變直,雙手握拳,并攏着放在膝蓋上看向前風擋,努力地将目光融入到車水馬龍中,仿佛這樣做,他就會不那麽孤獨。
車向着郊外開了很久,原嘉逸從始至終地繃直着脊背,目不轉睛地欣賞北城的燈火萬家,鏡片反射回來的燈光亮亮的,他的眼睛也亮亮的。
“到了,”司機拉好手剎,回頭對原嘉逸說道,“小夥子,恁長得像個明星,做這行得賺不少錢吧?”
原嘉逸苦笑一聲,指指塞得鼓鼓囊囊的布制行李箱,“哈哈……您見過我這麽狼狽的明星嗎?”
“害,你長得這麽好看,肯定能火起來的,”司機師傅突如其來的普通話讓原嘉逸感到十分驚訝,“咱倆合個影吧,等你火了我也能跟哥們兒炫耀一下。”
原嘉逸茫然地微張着嘴,被司機師傅一點都不見外的閃光燈晃得差點流眼淚,“……那祝您生意興隆哈。”
剛下車,多年一路陪他奮鬥過來的行李箱似乎不滿意主人給它以狼狽的評價,當場就把原嘉逸原地放倒,絆得他登時失去重心,雙膝跪在地上無奈地扶額。
還沒等他起身,便聽見枯黃的草叢裏傳來疑似小動物的嗚咽聲。
原嘉逸凝神細聽,站起身逐漸朝聲音的來源靠攏。
“嗯唔——嗯唔——”
扒開草叢後,才聽得更為真切。
他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小心翼翼地照過去,看到草叢中的景象,不由驚訝地睜大眼睛。
有只單手握不住的土狗幼犬在一灘汽油裏痛苦地掙紮着,聽它無力的哼唧聲,估計已經在這裏凍了好久。
這種情況,應該是主人嫌它醜而丢棄在這裏的吧。
原嘉逸心疼地雙手捧起狗崽子,又心疼地卷起自己的袖子為它擦去眼睑上的油跡。
狗崽子雖然體積不小,但仍舊是個奶娃娃,罩着一層藍膜的眼睛好奇地朝原嘉逸的臉眨動個不停。
“唉,小東西,你怎麽就偏偏遇到我了?”原嘉逸嘆了口氣,看着狗崽子餓得直叫,只得伸了只手指給它吸吮,“那麽多有家的人你不挑,怎麽非要挑中在我面前叫呀?”
狗崽子吮得正高興,卻仿佛聽明白了他說的話,又難過地嗚咽起來。
原嘉逸軟了聲線,輕戳它的肚皮,“好好好,我們一起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