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 常陸野貓頭鷹
那個“狗”的圖案被趙孟成改掉了, 改成了他的名字,端正無一絲差錯。
某人把手機還給機主的時候,正色警告她:“拉黑也得從這個名字拉。”
顧湘才不受教, “你管我。”說是這麽說, 可是拿回手機卻一時無下文, 捏在手裏, 盯着頁面上他改正過來的名字, 氣也難氣, 不氣又好像很不該。
垂眸處, 她的小白鞋鞋尖正好對着他黑色皮鞋鞋頭。再擡頭, 視線不經意與他對視,彼此都無話,不言不語的氛圍最熬人, 顧湘率先敗下陣來,跳回正題, “行了,這裏我會盡快維修的。趙老師就不用管了。”說罷, 準備繞過身前的他要出去。
趙孟成沒頭沒尾地說了句:“你不喜歡他。”
顧湘挨近他左手邊,二人錯着身, “你說什麽?”
“我說, 門口等你的男生,你并不喜歡他。小朋友才會用這種過家家的方式騙自己或者……挽尊?”趙孟成扭過頭來,足夠俯視地看着只到他肩頭的顧湘, 後者好氣又好笑地還擊他,“要你管!”
話才出口,幾乎身型都未來得及動,趙孟成喊了她一聲, “顧湘,”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連名帶姓,端正無疑,不是房東小姐,不是顧小姐,不是你。
名諱的本人平白愣了愣,一時也忘了要走的意願。可是,喊人的那個是個半吊子,久久沒下文了。
顧湘狐疑地看他,趙孟成今天的形容依舊是無可挑剔的冷酷,只是人區別于機器、區別于其他等級的動物而言,在于他們有高過情感之上的思想;有順從、違逆思想之外的下意識,換言之該是本能。
這類本能有時驅使着人性的多樣化,他們有行跡更有心跡。
趙老師無疑是行跡很少的一個人,可是哪怕浮雲還有一片影子。抑或就是因為他無緣無故地喊了她一聲,這才叫心理建設自己翻篇的顧湘又隐約期待起些什麽。這也是一種本能,良好規訓的思想也禁锢不了的本能,人們謂之七情六欲。
浮雲攜着他飄忽不定的影子,在荒寂的草原上來來去去,徒然丢下一顆火種來,慢慢,風是幫兇,燒成無邊無際的火海。
“幹嘛?”顧湘去年參加了一個同事的婚禮,女同事和她的老公,校服到婚紗。同事告訴他們,沒有她的堅持都未必有這場婚禮。她的老公有先天性的心髒疾病,雖說家裏還算富裕,新郎先生十來歲做了那麽大的手術,為了方便他休養恢複,家人把他送到了祖母那頭,這才認識了女主角。
同事與他同桌了三年,後來各自畢業。新郎先生去了國外,每一年都給她送不具名的生日花束,一送就送了七年。
同事說,她也整整等了七年。等那個不具名的人,具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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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郎先生依舊身體不算好,比較一般人而言。而且這樣先天性的疾病具有極高的遺傳性,同事父母那頭一開始都極為地反對,新郎先生才是被追求的那一方,他說從頭至尾沒想過去和她走人生,怕耽誤她,怕她哪天哭,怕她一個人。
可是同事便要堅持,她騙不了自己的感情,喜歡便是喜歡,遺憾,能免則免。
顧湘在別人的婚禮上哭成個淚人。一方面,她對西式婚禮上父親把女兒交給新郎的儀式感毫無招架之力,但凡她去西式婚禮觀禮總要哭一波的;另一方面,她聽到這種“因為愛情”的故事總是感動又心酸,心酸有些所謂成全裏,是我們自己在努力在堅持。
于是,顧湘問趙孟成,“你這麽嚴肅地喊我名字,我以為你要給我上課咯。”她俏皮地轉化一下,也不想給自己留遺憾。
“很慶幸,你不是我的學生。”趙孟成平生第一次與她溫和地說話。
是那種低低的、略微示弱的口吻,讓顧湘甚至都以為他是不是病了。
“不是你的學生是什麽意思?”
“……”
時間如果有根的話,兩個人沉默的時長,足夠花開花落。
顧湘突然清楚地明白了。明白了,有些人他就是那種由着人追逐的,成為故事腳本的話,他也是那種被動新郎先生。
“趙孟成,”她禮尚往來,不是喊他趙老師,而是cue他的名字,“我得提醒你,我們在洗手間裏待着超過一刻鐘,你的學生或許就可以合理懷疑你在……那啥,我沒要緊,我看你挺要緊的。趙老師的矜貴神壇不能倒。”
“一刻鐘什麽?”他問她。
顧湘不敢答了。也不敢看他。随即牢騷着臉,“你到底喊我幹嘛?”
“名字起了不就是給人喊的?”
“哦,那你喊完了沒事了?”
“晚上有空嗎?”趙孟成轉身過來,聲音身型一齊,面對着她,也注視着她。足夠的教養,但也足夠的叫人難消受。
“……”顧湘吃螺蛳一般地磕絆了下,“你……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
“我能理解為,約我嗎?”
“當然。任何邀請,都是約。”
“……”這個人生來怕不是就是毀滅氣氛的,顧湘白他一眼。随即也拿喬起來,“今晚不行,今晚答應我媽去我舅舅家吃飯,我舅家孫子擺百日酒。”其實去不去不要緊,她就是驕矜一下,你都驕傲這些時長了,最重要的一點,她今天皮膚狀态好差。
“那你挑時間罷。”趙孟成交出選擇權。
“我能問為什麽嘛?趙老師為什麽要約我。”
“有點事想和你說,正如你說的,在這裏待着超過一刻鐘對我倆聲譽都不好。”某人面上淡淡的,聲音也懶懶的。
顧湘是個最經不起賣關子的,“什麽事?趙老師反悔了?除非你反悔了,其他事我都不想聽。”她幹脆一鼓作氣,
“實話告訴你,我搬到這裏來住,就是為了和你有交集;答應把房子租給你也是;你可能不知道我和我爸關系有多不對付。平安夜遇到你的那晚,我的一個同事生意場上和我爸有了來往,就是你想得那種惡俗結果,對方拿孩子要挾我爸要麽付贍養費要麽付落胎費……就是這麽一地雞毛的關系,我還是答應了我爸住到這裏來,都是為了和趙老師走近一些。當然,感情不是買賣,買賣能成還得靠談判靠人際,更何況感情。所以即便趙老師拒絕我了,我依舊還住在這裏,你都不知道,我住在這裏上班有多遠,我每天六點多鐘就爬起來,開車要四十多分鐘,我昨晚十點多下班,十一點多鐘還在高架上!我明明勸告自己不和你說話的,結果你又喊我,你喊我幹什麽,說教我一番,大可不必。”
一口氣,當真一口氣說完的。
對面的趙孟成,一臉懵,懵完,微微蹙眉地問她,“嘴是租的嘛,急着還?”
不管,就是想要你知道。顧湘心裏埋怨,讓你拒絕也拒絕地不安。
“所以,什麽時候有空?”他再問她。
“明晚吧。明天白天我答應陪康櫻去複診。”顧湘提醒趙孟成,“瞧吧,我答應過趙老師,幫忙照顧你的學生。她的例假得幹淨了才能去做一些檢查。”他已經知道前由,況且女性生理期沒什麽可羞恥的。
趙孟成認真看一眼顧湘,這一句很由衷,顧湘聽得出來,“謝謝你。替康櫻,也替她去世的母親。”
“趙老師,你是個很好的老師,但不是個很好的男人。”顧湘意指他唯獨對她很沒風度。
趙孟成兩手抄在西褲口袋裏,聽去了她的話,不置可否的面容,淡漠地問顧湘:“Vice如何?”平安夜遇到他的那個酒吧。
“我們那晚喝的一樣的酒,你還記得嘛?”顧湘幹脆順勢問他。
“常陸野貓頭鷹。”他确實很喜歡這款白啤。
問到答案的顧湘微微一笑。原來,酷蓋不酷的時候也會溫柔。細細地打量,些微行跡裏,顧湘看到趙孟成喉頭上下滾動了下,她打趣也真心,“趙老師,或許你渴了。”
趙孟成看到的是,她左耳上那天掉耳環的耳洞邊上有顆微小的痣。
“出去吧!”
“啊?”
“一刻鐘到了。”趙孟成不客氣地提醒她,也歪派她。
洗手間那道門被趙孟成打開的瞬間,外面側耳站着一個美少年,急急收回偷聽的架勢,穿着很另類。該是脫了外套,裏面一件圓領短白T,T恤外套了件馬甲,不倫不類地保暖。
少年微笑朝趙孟成招呼,“對不起,我起來晚了。”
趙孟成:“嗯,你再晚一點,我們正好下課了。”
少年目光追送着趙孟成,随即再扭頭看洗手間跟出來的顧湘。顧湘見他一臉熱情,也勉強禮貌回應了下他,豈料少年開口驚人,“那什麽……,師母好!”
顧湘一臉吓到了,“你喊誰,……,我不是。”
她覺得這個美少年過于“妖孽”,逃也般地要走,臨去前,她再看了眼趙孟成,
他如她所言,好像确實很渴的樣子。站在長桌前,翻學生們提前交的卷子,一面翻一面喝杯中酽酽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