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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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雅韻真的拿這個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氣氛本來還挺嚴肅的,被他這麽一攪合, 居然帶上了絲成人色彩。
還有點說不上來的親密。
剛剛的話題顯然沒法再繼續,她沒好氣地拿過他買來的牛肉面開始吃,說真的, 這家當地的美食的确名不虛傳, 色香味俱全讓人食指大動,大病初愈後完全吊起了她的胃口。
她吃面吃得正歡, 得以擡頭一下, 就發現他正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一動不動地看着她, 也不吃東西。
“……幹嘛?”他的目光又安靜又幽深, 看得她有點不自在。
“沒事, ”他聳了聳肩,“只是很久沒有看到你在我面前這麽不注意形象,覺得很有意思。”
她翻了個白眼,剛想開口怼, 他就笑了, “你這樣,讓我特別安心。”
他這時候眼睛裏蘊含的東西讓她的心裏“咯噔”了一下, 也把嘴邊原本想沖他的話給收了回去。
等她基本都吃完了, 他才快速吃了幾口,說自己之前在開會時吃過東西, 肚子不太餓, 拿了換洗衣服去洗澡了。
她則直接卷了鋪蓋躺在了床上, 睜着眼睛看天花板。
耳邊有他洗澡時的水聲,她聽在耳朵裏,心裏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
剛剛再遇時她那樣對他避如蛇蠍,恨不得這輩子都不要再看見他,可這樣一出鬧劇鬧到最後,她居然自己乖乖地躺在了他的床上。
無論說她是個太勇敢沖動、喜歡直面自己內心的人也好,說她太賤苦頭吃得還不夠也好,這是她自己下定的決心。
她只再賭這一次。
這麽想着想着,等他出來的時候,她都已經快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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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覺到惠駿岳輕輕地掀開被子躺到她身邊,把被子的大部分都蓋在她身上,輕輕給她掖好被角。
他知道她沒有睡着,但他也什麽都沒有做。
在她進入夢鄉之前,他的手輕輕地隔着被子環住了她,形成了一個保護的姿勢。
…
睡到半夜的時候,她覺得肚子有點疼,想去上洗手間。
迷迷糊糊地從床上爬起來到浴室,她坐在馬桶上,捂着肚子,一半的腦子用來繼續打瞌睡。
好不容易覺得肚子不疼了,她沖了馬桶起來洗手,等打開浴室門時,她真的被吓了一跳,差點尖叫出聲。
浴室門口是一條走廊,黑漆漆的,一個人就這麽悄聲無息地站在浴室門口附近。
她都被吓醒了,立刻打開了走廊燈。
是惠駿岳,他人就這麽站着,目光無神甚至有些呆滞地望着她。
“你幹嘛?!”她松了一口氣,挑着眉問他。
他搖了搖頭,然後又轉過身回到床上了。
童雅韻真的以為他大概是在夢游,心裏驚奇着這人居然還有這種夜游的習慣,可等她躺到床上時,她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他,卻發現他的眼角居然有點點的淚漬。
她揉了揉眼睛,還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惠駿岳的嘴角緊抿着,眼角邊真的有些淚光閃爍。
他剛剛絕對不是在夢游。
她咬了咬牙,朝他靠近一些,輕輕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睜開了眼睛,慢慢轉過頭看着她。
淩晨的黑暗裏,他們以這樣貼近的距離看着彼此的臉,在夜燈的微光照射下,她能夠看到他眼裏此時充滿着洶湧的情緒。
不知道為什麽,曾經的他對她來說神秘得像是披了一層面紗一樣摸不透、她總覺得自己從沒有真正了解他,可這一刻,她好像一瞬間就知道了他在想什麽。
她閉了閉眼,朝他更靠近了一些。
他立刻将她用力地抱進懷裏。
他抱得很緊很緊,勒得她背都有點疼了。
“……我剛剛做夢,”
半晌,他的聲音從她的發裏透出來,悶悶的,“夢到你離開了,我起來發現你不在我身邊,害怕到整個人都傻了,以為你真的走了。”
六年後相遇以來,他所呈現給她的一直都是強大又無懈可擊的模樣,那副淡定的樣子總讓她恨得牙癢癢,但此時此刻,她覺得這個抱着她的男人,又回到了之前十六七歲時那個單薄、總喜歡依賴着她的男孩子。
“我既然今天自己生着病都來了,還會半夜走人嗎?”她有些沒好氣地說。
“我不知道,”他松開她一些,搖了搖頭,“我不敢逼你,你能來找我我真的很高興,我生怕你一個不高興就又走了……童童,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願意靠近我一點。”
“你既然這麽害怕我離開你的話,”
她看着他,終于忍不住、把自己這麽多年以來一直埋在心底最深處的那句話,重重地朝他抛了過去,“……當年為什麽要走?”
這句話跨越了整整六年的時光。
從年少時代,到已經畢業工作,從少年,變成了成人。
可惜這整整六年的時光,他們都沒有參與進彼此的人生。
“你哪怕留一條消息,哪怕一張紙條,哪怕讓誰轉達一句也好,至少不要讓我像個傻瓜一樣滿世界找你都找不到啊,”
她的喉嚨哽咽了,“你知道我像傻瓜一樣找了你多久嗎?每個人都跟我說不要再找你、不要再等你,我還是每天放學都在你家門口等,想着你或許有一天會回來,因為我真的想不明白,到底有什麽理由可以讓你這樣不告而別……一直到新的一戶人家搬進你家。”
“我明明覺得你那麽喜歡我、珍惜我,你前一天還讓我覺得之後我們能夠一直走下去,你會一直陪着我,但是惠駿岳,我所有年少時候最單純的幻想都被你打破了。”
自你之後,我再也沒有滿懷真心、誠摯和炙熱。
自你之後,我再也沒有重新振作過、去試圖喜歡上過別人。
這世界上有一種感情,叫做“絕無僅有”。
在你之前未曾有,于你之後不再有。
“你真的太殘忍了,知道嗎,我真的特別恨你,特別讨厭你。”
這麽多年了,因為找他病倒從醫院出來後的那一天,她就再也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他,再也沒有對任何人表述過她心中種種的情緒和情感,因為這個世界上是不會有人懂的,哪怕是貝祺,可能都不能切身體會這到底是一種怎麽樣的痛苦——整顆心和愛人的能力都被抽離帶走,連根拔起。
但是今天,她終于可以對着面前的他發洩了出來,完整地、毫無保留的。
只因為他就是這個絕無僅有的人。
他聽完她帶着哭腔的話,咬了咬牙,眼眶更紅了些,他把她的手緊緊貼在自己的臉頰上,閉着眼睛重重地親吻她的手。
“你還恨我,還讨厭我,你不知道我有多麽高興,”他的嘴唇和臉頰都是滾燙滾燙的,“那說明你現在還依舊在乎我。”
她咬着牙搖搖頭,可又點點頭,心髒痛得絞成了一團。
“相信我,我所承受的所有痛苦,是你的十倍都不止,但除了離開的原因之外,我不想和你贅述這些,我只是想用接下去所有的人生來彌補我虧欠你的這六年。”
她說完話後就哭了,眼眶裏蓄着的眼淚這時被他用手指摩挲着擦去。
“我父母離婚是我父親一手造成的,他一直對我媽不好、不關心我媽和我們、游手好閑、有時候甚至還會動手打我媽,家裏的大部分財産都是我媽賺的,離婚的案件法院最終把我和我弟都判給了我媽,然後還把更多的財産都判給了我們,他不高興了、就天天帶着他家的親戚和朋友來鬧事,要我媽給他財産。”
“你可能做夢都沒有辦法相信,我的親生父親,會把家具、玻璃盤和玻璃杯子直接朝我身上砸吧?但是他就是這麽做了,夏日祭的前一天他又來家裏鬧,這次鬧得特別厲害,把我和阿曉都砸傷了,我媽實在是受不了了,夏日祭當晚就直接把我們倆全部帶出國了。”
“上飛機前她命令我和阿曉斷絕和這裏的所有聯絡,把手機和手機卡都扔了,任何慣用的社交媒體都不能再用,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們的行蹤,防止被我爸發現,我們就等于像是從T市人間蒸發一樣,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知道我們的地方,這個籌備出國的計劃她其實已經自己暗地裏準備了很久,所以絕對不容我們的任何反抗和推辭。”
“所以,我知道這是沒有歸路的,上飛機前,我還試圖在機場找陌生人借手機給你打個電話或者發條消息,但被我媽發現了,她把我狠狠打了一頓,打完之後,她哭着跪在地上求我,讓我為她和阿曉考慮一下。”
“我真的沒有辦法,童童,這是我媽媽,她求我讓我不要搞砸她好不容易給我們三個找到的一條生路,她說她承擔不起任何可能的意外,這是對我們三個人孤注一擲的新生活的賭博,輸了她就徹底萬劫不複了,她說出國之後,如果發現我爸不再企圖找我們,就讓我再聯系你。”
“後來,到了A國,她的脾氣變得很古怪,天天把我和阿曉關在家裏,只許我們學校和家兩點一線地生活,甚至有半年的時間我們都不能用手機,我一度換上了抑郁症,在A國的前兩年,我從沒有睡過一個整覺,有時候因為太想你,會哭着醒過來。”
說到這裏,她也就能感受到他整個人承受着極大的精神痛苦,哪怕過去這麽久,這件事似乎還是給他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
雖然她很痛,但她知道,他一定更不好過。
他的解釋大致和她曾經瘋狂的猜想有些不相吻合,但是,如今被親口驗證,看到他這樣難受,她的內心依然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說來輕描淡寫,可他那些孤立無援的歲月,該是怎麽樣熬過來的?
“從小我一直都覺得我這一輩子的運氣很糟糕,出生在這樣的家庭中,但這我無法選擇,可遇到你之後,我覺得或許我的幸運只是來遲了而已,但可惜,老天依然把我生命中唯一的光帶離了我。”
“我一度覺得,我或許這輩子都會這樣活在黑暗中。”
“兩年後,我媽解禁了我們,但我那時候覺得自己已經沒臉再來找你了,而且只要我一天依賴着我媽給我的經濟支持,我就必須服從她的指令和管教,她不允許我回T市,所以,我拼命學習、努力找到好的工作,沒日沒夜地工作,等到時機徹底成熟,等到我自己準備好的時候,我才決定正式回來找你。”
“童童,抱歉,”
停頓了良久,他注視着她,一字一頓地對着她說,“對不起,讓你等了我六年。”
她原本已經消散的眼淚,随着他這句話,再次奪眶而出。
這世界上只有這一個人,無論過了多久,只要用一句話,就能讓她再次釋放出所有的情感,讓她願意為之義無反顧。
這世界上只有這一個人,可以讓她再次擁有勇敢愛的能力。
她是點亮他的光,他就是讓她能夠發亮的星星。
“六年了,我終于可以當面對你表達我所有的歉意、思念,還有從來沒有停止過一分鐘的情感。”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此時從眼角滑落到臉頰上的淚。
“我從沒有愛過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