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清爽的空氣從車窗灌進來,微弱的風聲此時異常清晰,這車子性能優越,開起來太/安靜了。遲陽甚至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他微微吞咽,好像要把心中洶湧的思潮壓制下去。
真皮的座椅、皮革包裹的方向盤、桃木風格裝飾的操控臺,遲陽環視着車中的一切,閉了閉眼,目光轉向窗外,輕聲說:“對不起。”
梁圓舒急急地追問:“我能知道原因嗎?如果是我做得不好……”
遲陽不敢轉頭看她的表情:“不是,你很好。”他很清楚,一看,就心軟。
“那是……放不下前女友?”梁圓舒試着猜測。
遲陽沒有說話,看着窗外保持沉默,真正的理由不能說,倒不如閉嘴,不管原因是什麽,造成的結果沒有區別。對于他的沉默,梁圓舒自然而然地理解成他是默認了。
但他忘記了,他面前這個女人,和以前他遇到過的所有女人都不同,她是無所畏懼的。
他低估了梁圓舒的行動力和毅力,失敗的原因對她來說遠比失敗的結果重要,不管那個阻礙她的東西是什麽,她都會排除萬難,神擋殺神。
出了市區開一個小時就到了西王山腳下,車子再走盤山公路,不久便到了半山腰上的西王山福利院。這家福利院并不大,是用一間廢舊的小學改建的。
福利院裏有百十來個孩子,大都身體有缺陷,梁圓舒的車駛進院子時,院子裏有很多孩子在玩鬧嬉戲,一下子呼啦啦地圍了上來。在一旁照看他們的是個年輕男人,見了遲陽笑着迎上來,寒暄了幾句開始幫他們搬東西,梁圓舒跟在後面觀察了許久,總覺得這個老師哪裏怪怪的。
“他的右腿是義肢。”遲陽好像看出她的疑惑,走到她身側,低聲解釋。
将東西搬到辦公室後,遲陽問道:“小朗呢?”
男老師指了指盡頭的教室:“在上課。”
為了讓孩子們能跟上學校的學習節奏,福利院幾個工作人員就利用周末的時間幫他們補習功課,遲陽走到教室外面,從窗戶往裏看,梁圓舒跟着他,也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正在黑板上做題的,是一個瘦瘦高高的小男孩,穿着有些寬大的衣服,小小的身軀裝在裏面顯得更加單薄,右手的袖管空蕩蕩的,左手拿着粉筆,在黑板上寫寫畫畫,不一會兒,便解完了一道題。
學生分成左右兩邊,黑板也從中間畫了條線,一分為二,在邊上标注着,靠左的一邊是五年級,靠右是六年級。
那男孩子在黑板做題的同時,老師正在六年級那邊給一個孩子講題,沒人盯着的時候,就總有那麽幾個調皮的學生,大聲聊天、打逗,還有幾個孩子舉着手,召喚着老師來給自己講題,一時之間,年輕的女老師應接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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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陽敲了敲門,推門進去,問:“需要幫忙嗎?”
孩子們見到遲陽,很是興奮,遲陽将手指輕輕豎在唇上,示意他們安靜。
女老師見到遲陽,那表情比學生還興奮,梁圓舒皺着眉,渾身的刺都乍起來了,眼神中充滿敵意。
遲陽禮貌地笑笑,轉頭對梁圓舒說:“你負責五年級,我跟小杜老師負責六年級。”
“為什麽啊?”
梁圓舒不滿,她才不想讓遲陽跟其他女人一組。
可是遲陽腦子裏卻沒她那麽多兒女私情的想法,他的想法很簡單——
“因為我覺得你教六年級可能有點困難。”
課後,遲陽和梁圓舒幫他們分發帶來的文具,孩子們天性活潑,領東西的時候也不消停,等到忙完,二人均是滿頭大汗。
除了遲陽帶來的書本文具,在來的路上,梁圓舒還買了一些零食,剛剛那位小杜老師和遲陽正在把這些東西分給孩子們,又來了兩個護工幫忙,梁圓舒得了閑,坐在一旁的樹蔭下,用手扇着風休息,看着遲陽和小杜老師有說有笑的親密樣子,她感覺怎麽扇都熱——簡直要熱炸了!
遲陽拿了兩瓶水過來,遞給她一瓶。
梁圓舒不接,悶悶道:“你別忘了,你可是剛拒絕過我的,對我這麽好,我要是又誤會了怎麽辦?”
遲陽沒說話,直接把水放在她身邊,自己開了另一瓶,站在旁邊喝起來。
沉默了許久,遲陽猶豫了一會兒,向她娓娓道出一個故事。
“我爸住院的那段時間,樓上單人病房住着一個30多歲的男人,他年輕時走錯路,吸過du,有艾滋,傳染病院那邊沒有多餘的床位,只好暫時把他放在腫瘤醫院醫治。我媽有一次勞累過度滾下樓梯,要不是他幫忙,怕是救不回來了,所以有時我媽做了吃的會叫我給他拿過去一些。其他人就沒有這麽和善了,因為身患艾滋,所以被其他病人視為洪水猛獸 ,一同住院的病人,大都排擠他。
“入院時他的肝癌就已經是末期,兒子只有五歲,我見過那個孩子幾次,瘦瘦小小的,也不愛說話,膽子很小。他死後,孩子就被送到了市區的大型福利院,與父親遭遇相同,福利院的孩子們理所當然地覺得,爹有艾滋,那兒子一定就有艾滋。其實他們也不知道艾滋到底是什麽,只知道這個孩子的父親死于那個可怕的疾病,于是每個人的心中就都充滿了恐懼。他們不停地欺負他、毆打他,固執地認為惡魔就住在這孩子的身體裏,只要把他打死,惡魔就灰飛煙滅,一切災難就會消失。
“我再見到他,是在醫院裏,我的室友打球摔斷了腿,我去探望的時候,正巧碰見這孩子躺在醫院的床上。欺負慣了他的孩子們把耍他取樂當做了日常功課,那天,他們謊稱捉迷藏,騙他說躲到運貨的大貨車下面,之後,他們就各自玩耍去了,等不到別人來找的孩子就在車下睡着了,貨車開動,他就這樣被軋斷了手臂。而事故發生後,各方都覺得,這只是一個意外。”
梁圓舒記得遲陽曾經說她:從來都不知道人間疾苦。
她當時反駁:“我怎麽不知道,我知道啊,非洲黑奴的故事我也聽過,近的也有,山區裏上不起學的孩子,我從我哥公關部那邊捐建希望小學的資料裏看到過。”
“紙上談兵。身邊的呢?活生生的。”他問。
“步行街那邊有很多啊,我看過他們寫的那些自白書。”她說的是那些在步行街和繁華地帶乞讨的人。
當時,對于這個問題的探讨,以遲陽哭笑不得的表情結束。現在,她突然發現,原來,在泰城這座現代化的繁華城市裏,真的存在着這樣不幸的人,他們生活之艱苦,是她這種每天坐着賓利對這個城市走馬觀花的富小姐所完全不能了解的。
作者有話要說: 自動更新時間又被吞了……
遲先生大概沒發現,他現在損起月月來那語氣……完全是把她當做自己家的傻媳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