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人有相似容
太後緊緊的拽住慕雪芙的手,但又很快搖了搖頭,臉上的神色如敗落的玫瑰花瓣,傾頹無力,她吐出一口濁氣,“不,你不是嬌娘,你比嬌娘長的還好看。”擡起手輕輕觸碰着慕雪芙的臉,“不過,長得真像,這鼻子,這嘴,這眉眼,像。”
當太後喚出“嬌娘”兩個字的時候,慕雪芙身子就止不住的顫栗了一下,原來這世上還有人念着母親。眼底瞬間蒙上一層濕潤,聚集在淚腺上的晶瑩即刻就要奪眶而出,但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嘴角生硬的扯出一縷微笑,連聲音都有着顫抖,慕雪芙極力穩住自己的心神,不至于在景容面前露出不合時宜的狀态,“嬌娘?是誰家的小姐嗎?被太後說的這麽像,孫媳倒想見一見。”
太後的神色有幾分凝滞,仿佛回憶着往昔。目光如籠了一層濕潤的霧氣,朦胧而黯淡,覆在慕雪芙臉上的手慢慢下滑,嘆息道:“再也見不到了,那麽個鐘靈毓秀的美人,再看不到了。”然而不過一瞬,眼中的暗澹如混沌出開,明亮澄清。她看着慕雪芙,臉上漾着喜愛之色,又招呼景容上前,“你這個媳婦合哀家眼緣,以後定要好好對待人家,若是讓她受了委屈,哀家第一個治你。”
景容眉眼笑開,道:“是,孫兒絕不會委屈了她,皇祖母你就放心吧。”
如此這般說說笑笑了好一會兒,太後看着慕雪芙,越看越覺得她身上有嬌娘的影子。而慕雪芙看着她,心裏仿佛也像是有一種親情的召喚,她的笑容和善而滋潤,眉宇間的柔和溫婉與母親如出一轍,是啊,魏家的女兒骨子裏都有這一種淡雅溫柔的味道,堂姑侄,自然相像。
說着說着話,太後便提到了宣王母子,但語氣中卻帶着與之前和樂的态度截然相反的深蘊,“他們母子回來一向沒什麽好事,你可要警醒着,那個女人最會陰謀詭計。當年若不是她使用手段将你父王灌醉,她如何當得了瑜王妃?還是個郡主哪,連這麽下賤的法子都用上。”因為這件事兒子和孫子的關系出現了裂痕,也因此事大兒子人生抹上了洗刷不掉的污點。本來封地軍隊都是景容這個孫子的,但也不知那個女人使了什麽手段,竟讓皇上把封地留給他們母子。
乍然的陰森從他俊美的面容上掠過,景容嘴角蘊含着笑容,道:“孫兒已經長大了,這事您就不用操心了。再說,軍權還在我手裏,她還不敢亂動。”
太後點了點頭,但眉心處的憂色仍未散去,擔憂從話語中婉轉而出,“話雖如此,但她背後還有安王府一支,不容小觑。”
景容軒了軒眉,話鋒一轉,道:“皇祖母這次定要多待些時日,年後寧王就要迎娶新王妃,你也好過過眼。”
太後抿了抿嘴,嘴角帶着一抹難言的倦色,道:“哪還用哀家這老眼昏花的過眼?現擺着她母妃,再不濟還有文貴妃,能不挑個稱心如意的王妃嗎?不是說是兵部尚書家的小姐嘛。如今這朝堂,各皇子巴不得把那些位高權重家的小姐都娶了。”
想起身邊的慕雪芙與睿王妃是姐妹,自知這話不該當着她的面說。太後轉過頭看向她,笑容如大地回暖,輕輕浮動清風,“不過,你皇叔倒是做了件好事,把這麽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賜給你了。”
景容含笑道:“這都是皇叔的恩典。”
太後是何等人物,如何不知當初皇上賜婚的目的,無非就是平衡幾個皇子的勢力。至于為何要将左相家小姐許配給景容,她心裏跟明鏡似的。
忽然,太後好像想到了什麽,眼角微微上挑,目光落在慕雪芙肚子上,嘴邊雖仍有笑意,但那笑容中卻無半分暖色,“聽說你小産過?怎麽這般不當心?”
慕雪芙連忙起身福禮,歉意道:“是妾身護子不利”
“起來,”太後沒等她說完便把她拉起來,“什麽護子不利,這孩子好好的在你肚子裏,怎麽能說沒就沒了哪?”
慕雪芙揉搓着手帕,擡眸看了眼景容,又低頭抿嘴,支支吾吾道:“大夫說是妾身年齡小,胎像也不穩,所以才會沒的。”
她看景容的眼神自然逃不過太後,連回答問題都要看景容的臉色,顯然這件事沒那麽簡單。可既然孫子不願如實相告,她也不好追問。太後緩了緩,拍了拍她的道:“也是,你年齡小,這胎難免不穩,放寬心,以後機會有的事。只是也不能太晚,被別的妾室越過去可不好,你要知道咱們皇家是很講究這嫡長子之說。”
慕雪芙臉上抹上了一層緋紅,含羞道:“是。”
如此便另謀話題,揭過此事,直到午時将近,太後又略有疲乏,兩人才齊齊告退。
他們走後很長時間,太後還一直看着外面,只是目光空洞,像是在回憶着什麽。
“太後今日見到宸王爺怕是想瑜王了吧?”跟随太後多年的餘嬷嬷遞上一杯香茶,茶氣氤氲浮動,模糊着太後的神色。
太後抿了口茶,輕輕嘆了口氣,“哀家只是想起蒼淩大婚後領着王妃拜見哀家的情景,也是一對璧人,遠遠看去,就像是觀音座下的金童玉女。”将青釉青花瓷杯放在旁邊的桌幾上,扶着餘嬷嬷的手站起來,往佛堂去,“今日這一對更是出色,怕是集齊了所有最美好的語言來形容都尤嫌不足。”
“那也比不上當年太後和先皇在一起的時候。”餘嬷嬷小心翼翼的攙着她,低低一笑,道。
太後嗔了她一眼,道:“你呀,就會拿好聽的來哄哀家高興。”
餘嬷嬷含笑道:“奴婢說的是真心話,怎麽到太後耳中就成了谄媚之語,那太後可是冤枉奴婢了。”
“你注意到那宸王妃長得像誰?”太後神色松然,額頭上的皺紋如風吹祥雲消散,但一想到慕雪芙的那張臉,又如千瓣菊花閉合。
餘嬷嬷頓了頓,轉目與太後對視一眼,道:“天下之大,必有相似之人。奴婢瞧着眉眼處倒有一股子咱們魏家的風情,與嬌娘小姐也有幾分相似。”
“是啊,哀家看她就想起了嬌娘,哀家記得嬌娘好像有一個女兒吧?”
餘嬷嬷面容唏噓,眼底湧上一絲濕潤,“是啊,一兒一女,太後那時還說她兒女雙全,是有福之人。”
“唉!”太後重重的嘆了口氣,“當初那門婚事還是哀家求先皇賜的,本想給她找個才貌雙全的丈夫,不想卻送她入了鬼門關。罷了罷了,不提往事了。”腳下一停,深深的看着餘嬷嬷,道:“你說宸王妃小産是誰做的?”
餘嬷嬷神色一凜,“太後怎麽就知道宸王妃小産是別人做的,她剛才不也說是胎像不穩嗎?”
太後冷哼一聲,哂色從唇邊漫溢,“這話你也信?十五是年紀小點,但還不至于因為歲數小就留不住孩子的。古來女子十三四歲就懷胎生子的也比比皆是,怎麽到她那就成了保不住孩子的借口。再說你看她回答問題時看阿容的眼色,分明這其中就有事,只是阿容不讓說,她也不敢說實話。”
“難道是因為宸王的愛妾所為,王爺為了維護寵妾,所以警告王妃對此事三緘其口?”餘嬷嬷猜測道。
“寵妾?這幾年你聽說他寵愛過誰?”太後眼中閃過一絲雪亮的精光,“誰最不願意看到他有子你心裏還不清楚嗎?”
“宣王母子?”餘嬷嬷眼睛一亮,腦筋不用轉就脫口而出。但又一想,“可是若是他們,王爺沒有理由維護啊?”
太後沒有作聲,緩緩閉上眼睛,一手輕撚着佛珠,一只手敲打着木魚。她知道餘嬷嬷心底的那個人不是宣王母子,而她心裏的答案也正是自己心裏的答案。
走出長秋宮很遠,景容和慕雪芙都一直沉默不語,更不像來時那麽親密說笑。
“看得出太後很喜歡你,這段日子若是無事就常進宮陪陪太後。”景容看着慕雪芙一直沒有說話,而眼中卻帶着幾許殇色,想了想,率先說了話。
慕雪芙回過神,扯了下嘴唇,想笑卻比哭都難看,“那是因為太後喜歡王爺,愛屋及烏,才會給妾身幾分顏色。”太後那聲嬌娘,幾乎擊碎她的心房。讓她隐藏在心底,不願提及的傷痛再一次被拎了出來。
景容以為她是因為剛才太後提及小産時有幾分怪罪之意而不高興,遂攬過她,哄道:“太後并沒有真的怪罪你。”
慕雪芙疏眉湧動,她根本沒在意這點。剛才她恰到好處的表演,已經讓太後記在心裏。有時候不說,比說出來更有用。
慕雪芙嗔了眼他,道:“即便那時妾身腹中空無一物,但皇上送來的東西上面卻真真切切帶着堕胎的髒東西。王爺怎麽不和太後說,也好讓她為你做主啊。”
“且不說那東西上面的毒是不是皇上下的,就算是,你認為太後會怎麽做?”景容覆在她肩上的手用力緊了緊,“皇上才是太後的兒子,就算太後再疼愛本王,又能怎麽樣?況且太後年歲大了,就不要讓她煩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