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慕晚舟緩緩的說着, 蕭駱北一字不漏的聽着、聽着,心再度被絞緊、流血。
聽到最後,他也不得不承認, 自己眼中這個一無是處、懦弱文靜的弟弟,确實值得慕晚舟傾心相待。
他對慕晚舟的感情, 就如同自己當初對鳳月華一般,純潔又真摯,不帶一絲雜念,滿滿的只有愛惜和付出。
同時, 他也完全能夠想象, 失去他之後,慕晚舟該是多麽的絕望和痛苦。
“後來的事,便不用我再說了吧。”慕晚舟冷冷斜他一眼,“沒過多久,聖上與臨安王便聯合挑起了西域十二國中的玉燭國的戰亂,四殿下不得不帶兵前去平定。就在那場戰亂中, 你們制造了一場大火, 令他葬身火海了。”
“是……”蕭駱北臉色慘白。此時,毒酒已經開始緩緩發生作用, 他腹中有些難受, 嘴角逐漸沁出一絲血跡。
“所以聖上一點都不無辜, ”慕晚舟見他嘴角滲血,暗金的眸子迸發出興奮的光,“聖上與臨安王一樣, 都該死。”
蕭駱北自嘲的笑道:“是,在你看來,固然是那般。但你又知不知道, 朕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慕晚舟閉緊了紅唇,挑釁的看着他。
蕭駱北咬牙忍住腹中的不适和精神的渙散,自言自語般的說:
“奪嫡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朕生在帝王之家,對此早已看得透徹。朕若不下狠手,便只能成為他人刀下魚肉。晚舟,你只知道蕭四他單純溫柔,但卻不知道,他此前也與八皇子和九皇子聯手,給朕的膳食中下毒,朕才設計将他送到西域。所以,在朕看來,他也死得一點都不冤。”
他語氣平靜,既非狡辯,也不帶一絲埋怨憤懑的情緒。
在他看來,皇位之争,便就是這般自然又殘酷之事。蕭四身在這漩渦當中,無論多麽品性純良,也多少會身不由己。
慕晚舟瞳孔猛的收縮,厲聲怒道:“不可能!你胡說!殿下他從無害人之心,蕭二,你以為他是你嗎?!”
他怒極,頭一次用“蕭二”來稱呼蕭駱北。
蕭駱北蒼白的臉上,泛起了無奈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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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閉上了眼睛,開始等待死亡的來臨。
·
破廟外,路的盡頭。
陸逐川已經守了許久,慕晚舟還沒出來。
但他并不急,他知道,今日之事,對慕晚舟來說至關重要,哪怕多花了些時間,也是很正常的。
他只要好好守着慕晚舟,助他完成此事便可以了。
當年,蕭沉影死後,慕晚舟對着蕭沉影被燒焦得不成人形的屍體,手中握着屍體身上那象征皇子身份的灰黑令牌,好幾天不眠不休,最後跪在了他面前。
“逐川,我要複仇,幫我。”他擡起一雙決絕又空洞的雙眸,死死的盯着陸逐川。
從那一刻起,陸逐川便知道,慕晚舟不再是從前那個慕晚舟了。
但他無法拒絕,也不想拒絕,即使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
于是,才有了二人并肩合力,戰至現在。
在趕往西域的途中,他發現了有人偷偷跟着他們。仔細一查,發現是一些錦衣衛假扮的護衛。他猜到是蕭駱北派來保護二人的,卻不清楚人數到底有多少。
反正他把能揪出來的都殺了。
還有其他人嗎?陸逐川不在乎,來一個殺一個就是了。
只是,慕晚舟的大計完成之後,他們将何去何從?
陸逐川凝眉思索着,卻找不到答案。從五年前開始,他與慕晚舟的命運緊緊相連,便是為了複仇。而一旦這複仇終結了呢?
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與慕晚舟的分離,也即将來臨了?
陸逐川不想要那樣,哪怕只能遠遠的、默默的看着也好,他不想與慕晚舟分開。
他正在凝眉沉思,忽然見到茫茫黃沙中,有一人策馬往這邊綠洲直奔而來。
那人蒙着面,身形矯健,接近時從馬上一躍而起,運功而來。只一眼,陸逐川便知道他武功深厚,并且,正是那晚他刺殺崔容時與之交手之人。
陸逐川皺緊了眉,周身的功力迅速運轉,打算與此人一拼高下。
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妨礙慕晚舟要做的事。
但此人運功來到他跟前,卻是低低的叫了一聲:“逐川。”
聽到這聲音,陸逐川如遭雷擊,愣在了原地。
那人款款走到陸逐川面前,又取下了臉上的面具。
陸逐川目瞪口呆,只咬唇吐出一字:“你……”
來人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他們還在裏面?”
陸逐川一個字也答不出,只死死盯着他。
這人自言自語般輕聲道:“我去讓這一切快些終結。”
說着丢下陸逐川,大步走向破廟。
·
破廟中。
慕晚舟一把揪住了蕭駱北的衣襟,将他拖到面前,嗓音顫抖:
“說話!我知道你還沒死!裝什麽裝?!”
蕭駱北确實還沒死,雖然他神智已經開始有些不清,但這毒發作起來也是真慢,一時半會兒還要不了他的命。
他微微睜眼,眼前是慕晚舟極力忍耐的暴怒容顏。這一刻,像個暴君的,反倒是他了。
“你何必動怒,晚舟?”他輕輕開口,“反正朕馬上便要死了。”
“……”慕晚舟怔了一怔,紅唇微微顫抖。
是啊,他已經快死了,自己又何必與他計較?從前那麽多的忍耐不也挺過來了嗎?
兩人四目相對,慕晚舟眸中是恍然,蕭駱北眼中卻是眷戀。
他不想死,也舍不得死,舍不得再也見不到他的晚舟。
但他的晚舟卻一心想他死,他能怎麽樣呢?
他連竹哨的機關都按不下去。
蕭駱北自己也沒有想到,他會這麽愛慕晚舟。他已到了窮途末路,按自己一向涼薄無情的性子和霸道不講理的占有欲,死也該拉上他墊背才是。早早把信號發出去,只要錦衣衛有人還活着,總能纏住陸逐川,再殺了慕晚舟。
但他就是舍不得他死。
也許是愧疚。
也許就只是愛他愛到一絲一毫都不忍心再傷害他。
也許就只是應了那樣一句話:最無情的人,動起情來也是至深。
兩人默默對峙着,一時無言。此時,破廟的門忽然開了,門外傳來一個溫潤如玉的嗓音:
“晚舟,何必再與他多說?速速動手吧!”
慕晚舟聽到這個聲音,反應比陸逐川還要震驚,周身劇烈顫抖,一把丢開了蕭駱北。
他霍然起身,眸中盡是無邊的震撼和驚訝,甚至可說是驚懼。
而蕭駱北擡眼看見此人,立刻被滔天的怒火和戰意籠罩了。
“蕭四……是你?!”他咬緊牙關,惡狠狠的吐出幾字。
慕晚舟還沒回過神來,一臉見了鬼的神情,瀕臨崩潰的望着來人。
“不可能……不可能……”他語無倫次。
來人微微一笑,反手合上了廟門閃身進來。
蕭沉影還是如五年前一般的優雅、溫和。只是,他的左半邊臉都是猙獰的燒傷,從額間彌漫到唇邊。他俊秀清朗的容顏,只剩下右邊那一半還依舊如初。
他來回打量了一番二人,目光落在了驚惶不安的慕晚舟身上。
“晚舟,是我。”他說。
蕭駱北猛然轉頭,便看到了慕晚舟臉上那驚人般的迅速蛻變。
他先是難以置信的驚惶,随即眸中陡然綻放出萬丈光華來。
那是無法丈量的狂喜、驚訝、興奮,還有恍若隔世般的狂熱,使他整個人如同鳳凰涅槃一般,散發出極致的迷人光輝。
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癡迷,從他整個靈魂中由內向外四溢的癡迷,擋也擋不住的,跟他之前在蕭駱北面前演出來的完全不一樣的癡迷。
當如此明顯的對比擺在眼前,蕭駱北的心無疑又被狠狠一擊。
“殿下、殿下……”慕晚舟喃喃低語着,“你還……你還活着?我不是在做夢吧?”
“我還活着。”蕭沉影隐隐一笑,又側目望住了蕭駱北。
“皇兄別來無恙?”他帶着無邊的惡意笑吟吟的斜瞥着蕭駱北,“此時此刻的心情,是不是百般滋味、備受煎熬?”
“你!”蕭駱北咬牙道,“你沒死!那你為何……”
他是想質問蕭沉影,既然沒死,為何不早些讓慕晚舟知道,白白讓他傷心絕望了如此之久。但慕晚舟沖他怒斥道:“你閉嘴!”
“晚舟……”蕭駱北難過至極,毒酒發作得更劇烈,噗的又吐出一口鮮血。
“殿下,殿下……”慕晚舟跌跌撞撞的奔了過去,他擡起手想要捧住蕭沉影的臉,卻又顫抖着不敢碰,生怕他疼、生怕他瞬間又會灰飛煙滅。
“晚舟,”蕭沉影低低的道,“我的樣子現在很難看了,是不是?”
“不!不!”慕晚舟狂熱又興奮的嗓音中卻是滿滿的癫狂,“殿下在我心裏,無論何時都是最好、最完美的男子!”
他一邊說着,一邊流下淚來。他生怕這一切是一場夢,一觸即碎的夢。
“既然如此,”蕭沉影一指一旁的蕭駱北,“為什麽還沒替我殺了他!”
慕晚舟怔了一怔,扭頭看了看蕭駱北,又急迫的望向蕭沉影:
“他已喝了毒酒,活不了多久了,殿下!”
蕭沉影聽了,才似乎滿意了些,一把捧了慕晚舟的臉,柔聲道:“做得好,晚舟。他死有餘辜。”
慕晚舟沉醉在失而複得的狂喜中,整個人都混亂了,只連連應着:
“是,是……殿下,你為什麽不來找我?你知不知道,你不在了我有多痛苦……”
“晚舟……”蕭沉影萬般溫柔的安慰着他,“我都知道。但是,我沒有辦法立刻去見你,我好不容易從那場大火裏與人偷換了衣服和令牌,才茍且偷生。但我的臉……你也看見了,變成了這副模樣。我……我不敢去見你……”
“沒關系的,我怎會介意?”慕晚舟急急道,“只要是你,在我心裏都是獨一無二的唯一。殿下難道不懂我的心嗎?”
蕭沉影遲疑着:“真的嗎?那你要如何證明……”
“證明?”慕晚舟苦苦思索了須臾,随即立刻想到了什麽,顫抖着撫上他臉上的傷痕,卻是重重的吻上了他的唇。
蕭沉影愣了愣,眉頭皺緊了。他有些厭惡的往後略退了一退,最終卻又忍住了,拉過慕晚舟的後腦勺,與他交頸深吻起來。
但他這一絲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蕭駱北的眼睛。從方才他與慕晚舟說話開始,蕭駱北那雙銳利的眼睛便一直未曾離開過他。
此刻,蕭駱北雖然性命垂危,但他身為帝王的天生警覺,依然十分敏銳。
從蕭沉影出現的那一刻,他就覺得不對勁。為什麽蕭沉影偏偏選擇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慕晚舟面前?
腦子裏有什麽重要的事,卻因為精神的渙散無法想起來。
他只好強行振作精神,密切關注着蕭沉影的一舉一動,同時又捏緊了袖中的竹哨。
這只竹哨機關,要不要按下去,在何時按下去,成了蕭駱北目前唯一的籌碼。
蕭沉影與慕晚舟吻了一陣,便推開了他:“晚舟……”
慕晚舟急急的問着:“這樣能不能證明我的心,殿下?”
一旁的蕭駱北心裏發酸,為他這真摯卻又有幾分幼稚的行為。因為他知道,只有沉浸在癡情裏的人,才會做出這樣與平時完全不符的幼稚之舉來。
蕭沉影獎勵般的捏了捏慕晚舟的臉,微笑着說:
“當然可以,晚舟。但是,你若是願意再為我做一件事,我便百分百的确認你的心了。”
“什麽事?”慕晚舟如癡如狂的望着他,即使蕭沉影現在要他把月亮摘下來,他大概也會照辦。
蕭沉影斜眼瞥了瞥蕭駱北,道:“鎮西軍的虎符,皇兄是不是交給你了?”
慕晚舟點頭:“是。”
“在哪裏?”蕭沉影溫柔的沖他笑了,“晚舟,把它給我吧,我定護你一世平安。”
慕晚舟心喜的答道:“我将它藏在對我與殿下來說最難忘的那個地方了。等聖上死了,我便帶殿下去拿,好不好?”
蕭沉影臉上閃過一絲極度微弱的不耐煩。
“晚舟,何必那麽麻煩。你直接告訴我不好麽?”
慕晚舟眼中掠過一絲黯然:“麻煩?但是,那個地方是……”
“晚舟,”蕭沉影微微捏住了他肩,近乎語重心長的道,“此事事關重大,絕不是賣弄兒女情長的時候。等我拿到虎符,你……”
蕭駱北聽了這話,卻是無比鄙夷的大笑起來。
“朕的好弟弟……”他恢複了幾分平時的嚣張和驕矜,“果真與從前毫無兩樣!這般隐忍委屈、深謀遠慮!”
蕭沉影一把推開了慕晚舟,惡狠狠的怒斥道:“你說什麽?!”
蕭駱北道:“你利用晚舟,幫你謀劃一切,而你便躲在暗處,看他受苦、受辱,等着坐享一切,對不對?就像當初,八弟和九弟找你商量如何對付朕的時候一樣,你膽小怯懦不敢動手,卻暗示了他們下毒的法子,讓他們二人來行動……”
“你閉嘴!”蕭沉影吼道,“你在胡說些什麽?!”
“不是嗎?!”蕭駱北挑眉道,“那你為何與晚舟久別重逢,第一時間不是安撫他、卻是質疑他?還打上了鎮西軍的主意,想要哄騙他将虎符交給你?!”
慕晚舟愣了愣,凝眉厭惡的盯住蕭駱北:“聖上莫要再挑撥離間,我不會信……”
蕭駱北啞聲道:“晚舟……他不是你想的那般……”
蕭沉影咬了咬牙,堅決的打斷了他:“晚舟,現在便殺了他……我一刻也不想等了。你不是想要證明你的真心嗎?殺了他!”
他細細的眯了眯眼,眼中透出冷酷而決絕的光。慕晚舟見他态度明确,點點頭:
“好,殿下,便如你所願。”
他甩了甩烏黑的長發,緩緩轉過身來,一雙煙波浩渺的眸子盯住了蕭駱北。
蕭駱北眼睜睜的看着他一步一步靠近。慕晚舟唇邊帶笑,袖中寒光一閃,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已在手中。
腹中的毒酒已讓蕭駱北昏昏欲睡,全憑強大的意識支撐他才勉強維持清醒。眼前的慕晚舟一陣清晰、一陣模糊,就好像夢裏的場景一般,真實卻又不真實。
脖子上的涼意迅速浸透了他全身。他微微低頭,閃着寒光的薄刃就抵在自己脖頸跳動的脈搏之處,那個自己曾以為非自己不可的美人笑意盈盈,卻吐字如冰:
“聖上,要提前告別了。”
“晚舟,不要、不要……”蕭駱北即使到了這一刻,還是按不下去手中的機關。
“聖上可曾想到,也會有今日?”慕晚舟夢呓般的輕聲道,他手中的刀刃似乎下一刻便要劃破蕭駱北的脖頸。
蕭駱北答不出話來,他只覺得痛,整顆心如同撕裂開來的痛……痛得他無法呼吸。
太痛了。他以前從來都不知道,一個人的心是可以這樣疼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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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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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四出現了
14歲的他對晚舟的心是真的
但生在帝王之家的他想要活下來的本能和算計也是真的
兩個都是他
他跟阿北畢竟是一個父親的孩子QAQ感謝在2020-10-01 17:27:14~2020-10-03 14:22: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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