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翌日朝堂上, 宋遠則換上朱紅朝服,三年來首次上朝。慕晚舟與左相陶臻并排而立,一面聽着宋遠則彙報北疆情形, 一面偷偷打量陶臻的神色。
陶臻大病初愈,臉色還蒼白, 但明顯眼底沉穩了許多,身子也不搖晃了。察覺到慕晚舟在看他,他也略微回頭,與慕晚舟目光交錯。
慕晚舟向他微微抿唇, 抛出一個春風般和煦溫暖的笑容, 陶臻鎮定的細不可見的略一點頭,眼底掠過一絲堅定。
只是這樣一瞬間,慕晚舟便知道,陶煜已經把話帶到,并且陶臻也已經領會到了自己的用意。
他舒心的微微吐了一口氣,将注意力轉回到宋遠則這邊。
此時, 宋遠則已經上奏完畢, 蕭駱北懶懶扶額道:
“宋将軍恪守北疆多年,盡心盡職, 朕深感欣慰。此次宋将軍回朝, 朕還有一事要托付于将軍。”
宋遠則鄭重其事, 肅然答道:“聖上之命,末将絕不怠慢。”
蕭駱北斜眼望了望旁邊挺身而立的李德田,悠悠開口:
“近日, 廠公在負責徹查臨安王豢養私兵、私鑄兵器謀逆一案。此事事關重大,牽扯甚多,到現在還尚未有結果, 朕要宋将軍從旁協助,盡快找到兵器坊的位置。”
宋遠則沉聲道:“末将遵旨。”
李德田聽了,眼中精光閃爍,尖聲道:“啓禀聖上,此案目前進展順利,就不勞宋将軍費心了。宋将軍難得回京,應多與家人團聚……”
蕭駱北不以為的一擡手:“廠公此言差矣。宋将軍乃是回京述職,并非休假。有他助廠公一臂之力,廠公豈不是更得心應手?”
李德田譏诮一笑:“話是如此,但論爵位,宋将軍禮節上來說還得聽下官差遣,下官唯恐給宋将軍心中留下芥蒂……”
他說得關切又憂心,但口氣中卻有種微妙的優越感,有意無意的刺着宋遠則的心。
李德田坐到東廠和錦衣衛的統領位置,早在先皇時期便已經求得一等公的爵位,身份顯赫。然而宋家出身平民,宋遠則也是靠着在北疆出生入死才當上了将軍,平時又不善于心機争權,到現在也只是二等公爵位,從名義上說,身份确實是低于李德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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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遠則并非心胸狹窄、沉不住氣之人,聽他這般高傲譏諷,也并未動怒,卻是不卑不亢的答道:
“廠公,你我既然同為聖上辦事,末将便不在乎這些細微末節之事。廠公有任何需要,盡管吩咐末将便是。”
李德田冷冷笑了一聲:“如此便好,那宋将軍便與下官的錦衣衛一同待命吧。”
錦衣衛在宮中地位也是二等公爵位,與宋遠則不分高下。
蕭駱北皺眉,語氣中多了三份怒意:“廠公何必如此看重此等虛名?宋将軍駐守北疆多年,朕正有意褒獎,加封其爵位!”
李德田回頭對着蕭駱北謙恭的一拜,喜出望外的答道:
“聖上若有此意,自然是甚好,也免去了下官與宋将軍之間的尴尬。卻不知聖上要以什麽名頭封賞宋将軍?近年來北疆安穩,宋将軍并未有過人的戰績,下官害怕封爵之事無法讓朝臣們心服口服……”
“……”蕭駱北怒意難忍,正欲發作,卻聽見慕晚舟溫潤如玉的嗓音如山間清泉一般,緩緩吐字:
“廠公不必擔心,聖上有意将宋賢人扶上後位。等正式的诏書下來,宋将軍便是理所當然的一等公了。”
此言一出,李德田瞳孔陡然瞪大,群臣一片鴉雀無聲。
龍座上的蕭駱北也雙目微瞪,難以置信的盯住了慕晚舟。
他在……說什麽?
要自己立宋清為後?
“……”蕭駱北一時語塞,确實,想要擡高宋家的地位和身份,只要将宋清冊封高位,便能帶動宋遠則的爵位。按景朝律令,侍君和皇貴妃以上封號的妃嫔,其父都能受封一等公,其母為一品诰命夫人,這是任何人都絕不會有異議的。
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冊封宋清為後,而是一直在思量通過其他的方法來為宋家加封。
而現在,這便是慕晚舟前日所說的“容他想一想”的結果?
有股無比酸澀的心情從心尖蔓延開來,透過血脈滲透到身體的每一寸肌膚,幾乎讓蕭駱北忘記了發怒,只直直的望着眼前那一臉沉靜的美人。
慕晚舟唇邊的微笑那樣自如且溫存,他柔柔的注視着蕭駱北,眸中仿佛傾注了百分百的深情,對着蕭駱北微微一拜:
“聖上前日已與臣談及此事,所以臣今日鬥膽在朝上說出來,聖上不會怪罪臣吧?”
“朕……無意怪罪。”蕭駱北努力鎮定,但依然聽到自己的嗓音沙啞而顫抖。
見蕭駱北幾乎對此事表示了首肯,李德田的臉色才開始變得難看起來。群臣一時之間也議論紛紛,各持己見。
慕晚舟微垂着頭,蕭駱北看不清他的表情。
蕭駱北胸口被不知什麽東西堵着,這讓他十分難受。怒意又重新迂回而來,他拍案怒道:
“給朕閉嘴!”
朝臣們不敢吭聲了,一個個哆哆嗦嗦跪了一地。
蕭駱北極力清了清嗓音,重新迸發出十足的威嚴:
“宋将軍協助廠公調查一事,便這樣決定了,朕不想再聽到任何節外生枝的聲音!立後之事,朕自會擇吉日再做定奪,退朝!”
他的最後兩字帶着難以壓抑的憤怒,以及一絲旁人極難察覺的辛酸。
·
退朝之後,慕晚舟在回承掖殿的路上便被蕭駱北給捉住了。
明黃的龍袍在跟前一晃,身子便被那人有力的臂膀拉了過去牢牢箍在懷裏。一雙溫熱的大手捧起了自己的臉,讓自己與那雙焦灼又深邃的眸子直直四目相對。蕭駱北愠怒又痛心的臉就在眼前,幾乎是惡狠狠的啞聲吼道:
“晚舟,你好大的膽子!”
“聖上?”慕晚舟雙手溫柔的覆上了蕭駱北的手,“立後之事,臣未能提前知會聖上,是臣的不好。但臣也是在朝上靈機一動才想到此事,只為堵住廠公之口,還請聖上不要怪罪……”
“朕沒怪罪!”蕭駱北的聲音在不由自主的發抖,“朕就是想知道,你當真希望朕立宋清為後?!”
慕晚舟幽幽嘆了口氣:“除此之外,聖上有更好的辦法嗎?北疆多年無戰事,聖上若是強行要封宋将軍為一等公,的确難以服衆。但宋賢人被封後,情況便不同了……”
“你就甘願讓旁人——讓旁人成為朕的發妻?!”蕭駱北将薄唇咬得發白。
慕晚舟微微一頓,漂亮的眼眸中掠過一絲黯然。他右眼下的那道疤痕在此刻顯得更哀傷了。
“只要是為了聖上的大業,臣無論作出什麽樣的讓步都是可以的。”他垂下長長的睫毛,不去看蕭駱北,輕聲呢喃道。
“你!”蕭駱北只覺得心裏一陣絞痛,牢牢捧了他臉,将額頭抵上他的額頭,“你這、你這……傻瓜!”
他胸中翻湧的感情如同驚濤駭浪,幾乎要将他整個人卷入未知的深淵中吞噬。他現在忍不了了,一刻也忍不了了。
他珍寶般的微微用力掐住慕晚舟的臉蛋,一字一字,堅定又沖動:
“除了你,朕不想立任何人為後!”
除了你,朕不想立任何人為後。
這絕對是蕭駱北最最真心的想法。
說出口的一瞬間,他終于覺得一直堵在胸口的郁結陡然減輕了許多。剛剛在朝上的怒氣也好、愕然也罷,統統煙消雲散了。
此時此刻,他眼裏便只有眼前的人,他的晚舟。
他心疼他,疼到胸口發脹,疼到忘記了以一貫霸道的吻不由分說的侵占他。
慕晚舟眼中泛開漣漪般的水波,愣愣的望住了他。
“聖上……想讓臣進入後宮嗎?現在這樣……不好?”
“不是……”蕭駱北有些氣惱,卻又對他發不起火來,“朕不是那個意思……”
“那為什麽……”慕晚舟臉變得緋紅,似乎一下子開始期待什麽,又似乎很是糾結,“臣以為,臣現在這樣更能幫到聖上……”
蕭駱北如同被澆了一頭冷水,逐漸冷靜了下來,一把牢牢摟住了他。
且不說其他,立慕晚舟為後這事本身就是極為不妥的。景朝史上,從未有朝臣進入後宮的先例。這不僅從祖制上來講不妥,對這名朝臣來說,從前朝進入後宮,更是莫大的屈辱。五代之前的先皇曾為了懲罰一名叛逆不服管的臣子,險些下令封他為貴人,全靠當時的皇後一再勸誡,最後那名臣子又低頭認錯,才免了這遭罪過。
如今,蕭駱北若是真的将慕晚舟迎入後宮封後,那簡直比殺了他還要屈辱。即使慕晚舟本人能夠接受,也必定會被群臣和天下人嘲諷和鄙夷。
不行,蕭駱北想,朕不能這樣做。
他不舍得,一點點都不舍得他的晚舟這樣遭人非議、忍受委屈。
他只是覺得,除了慕晚舟之外,不想要與任何人同榻而眠、共赴白頭。一想到那個要相互陪伴終生的人,他腦海中只有慕晚舟,再無他人。
所以才沖動的想要讓他并肩站在自己左右。
蕭駱北的心跳得很快、很快,帶動着太陽穴的搏動,一波又一波的熱浪在席卷他的心。數日以來的彷徨和疑惑越發清晰了,那個他苦苦尋求的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朕愛他。
并且,好像已經愛到無法自拔了。
意識到這點的時候,蕭駱北整個人都如同被雷擊中,又是興奮,又是不安,還伴随着強烈的喜悅和痛楚,幾乎讓他站立不穩。
他溫柔的撫摸着懷裏人的烏黑長發,輕聲說:
“晚舟,朕不會讓你入後宮的,朕舍不得……”
他邊說邊憐愛的擡起慕晚舟的下巴,與他水汪汪的雙眸牢牢對視:
“你就這樣在朕身邊,跟從前一樣,永遠這樣,你說好不好?”
“好……”慕晚舟微啓朱唇,只答出一字,便被蕭駱北無比溫柔的吻住。
兩人在承掖殿門外的精致廊下,微帶暖意的三月春風中,緊緊擁在一起,比任何時候都耐心又溫存的輾轉親吻。時間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除夕那夜,兩人一起共賞煙花之後的那一吻。蕭駱北與自己翻騰的欲/望牢牢對抗,只想要純粹的吻他、再吻他,試圖把自己悸動和焦躁的真心在其間盡數傳達。他不知道慕晚舟能不能明白、能明白多少,他只是頭一次的認識到了自己的真心,然後想要把它小心翼翼的呵護好,完整不缺的交給慕晚舟。
一吻完畢,兩人鼻尖碰在一起,蕭駱北沙啞着嗓音道:
“好,朕便聽你的,冊封宋清。但是,朕不願立他為後,就封為侍君吧。”
侍君的地位等同于皇貴妃,只比皇後之位低一階,并且可以擁有與皇後同等的權力攝六宮事,并不影響宋遠則被封為一等公。
慕晚舟微微驚訝:“那……”
蕭駱北這次不容回絕了,他鄭重的捧住慕晚舟緋紅的臉蛋,堅決的說:
“在朕心裏,那個位置只能是你。”
慕晚舟欲言又止,蕭駱北又霸道的繼續道:
“朕想要永遠留在身邊的只有你,雖然不能真的立你為後……”
“阿北……”慕晚舟的嗓音像是被他的溫情融化了一般甜,“沒關系的,我有辦法、我有辦法可以嫁給阿北……”
“什麽辦法?”
“我……”慕晚舟有些羞怯的低頭,“私下同阿北成婚,好不好?”
蕭駱北的心被狂喜席卷了。
他做夢都沒想到,晚舟、他的晚舟能說出這樣甜蜜的話,能想出這樣甜蜜的法子來。私下成婚?雖然談不上任何名分,但蕭駱北覺得這不是問題,并且他知道慕晚舟也不會覺得這是問題。
他們兩個人的關系,本就無需任何束縛或者保證。
他熱切的看着慕晚舟癡癡的模樣,看着自己的倒影滿滿的映在對方眸中,終究是無法控制自己,再次牢牢吻住了他。
“好,晚舟,嫁給我、我只要你……”他情難自禁的吻着他,頭一次不再用“朕”自稱,而是采用了二人之間最為平等的、最為沒有芥蒂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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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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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皇帝終于!徹底的開竅了!!!!!
hhhhhh意味着他被虐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