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回到公寓,舒清風沒回自己家,而是去了蕭鹞那裏,兩人一進門就聽到鈴铛響,小龜正在客廳中間慢吞吞的爬着。
蕭鹞走過去,把小龜拿起來,見龜殼上貼了張紅紙,上面寫着——歡迎歸來。
字跡飛揚隽秀,不用猜也知道是舒清風寫的,蕭鹞看看站在身旁的人,舒清風漫不經心的樣子彷佛這件事跟他毫無關系,于是蕭鹞忍住笑,故意對寵物說:「你只是只小烏龜啊,賣什麽萌?」
小龜當然無法明白蕭鹞的意思,舒清風卻聽明白了,斜瞥他一眼,把小龜搶了過去,說:「先去洗個澡,去去晦氣。」
天已經黑了,兩人還沒吃飯,還好家裏有菜,蕭鹞去洗澡後,舒清風把小龜送回陽臺,先喂了牠,然後去廚房準備晚飯。
蕭鹞走進浴室,看到鏡子裏的人,不由吓了一跳,面前這個頂着兩個黑眼圈,胡子拉碴的家夥是自己?他已經盡量保持冷靜了,也告誡自己就算真出了事,最糟糕的也就是不在這行做了,但沒想到狀态還是這樣糟糕,看來他并沒有那麽灑脫,他舍不得丢下擁有的一切,事業、前途、還有,觸手可及的幸福。
蕭鹞洗了好久才出來,晚飯已經做好了,看到他胡子仔細刮了,發型也梳理整齊,舒清風忍不住笑道:「怕我看到你落魄的樣子笑你嗎?說起來,我最糟糕的樣子你也看到了,我們剛好扯平。」
想起在船上他對舒清風的諸多捉弄,蕭鹞很愧疚,說:「對不起。」
舒清風沒聽懂,蕭鹞也不敢再多說,忙跑去取了筷子說:「吃飯吃飯。」
在吃了幾頓監獄餐後,蕭鹞發覺舒清風的手藝簡直就是美食珍馐,不過心裏有事,沒太有胃口,舒清風也沒勉強,吃完後,他準備告辭,被蕭鹞叫住。
「時間還早,一起喝一杯吧?」
舒清風想了一下,答應了蕭鹞的邀請,蕭鹞從冰箱裏取了幾罐啤酒,帶舒清風去陽臺上,沒開燈,兩人席地而坐,靠着牆看着遠處的萬家燈火喝酒,看出蕭鹞有心事,舒清風說:「你不用太擔心,你沒有前科,履歷清白,就算最糟糕被起訴,警察也沒什麽勝算,他們不蠢,每天忙着緝拿毒販,哪會把精力耗在你身上?再說,我既然把你保出來了,就不會再讓你上法庭的。」
蕭鹞靜靜聽他說完,沉默了一會兒,起了一個完全不同的話題。
「我父親是律師,他一直希望我将來可以成為律師,直到高中,我也都是這樣想的,但後來某一天,我突然厭倦了。」
「喔,看到了業界裏的內幕,心灰意冷?」
「沒有,只是覺得那麽多條例要逐一背下來太累,勾心鬥角太累,而且律師都很忙,我父母幾乎整天不在家,每天像上緊了發條的機器,要不斷的去考慮在法庭上自己這樣說,對方會怎麽破解,然後反破解再反破解再反破解,就像辯論比賽,事實真相由口才來決斷,而不是是非對錯,所以,當有人問我想不想去海上工作時,我就改變了主意,準備做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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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一個人的一句話,就把一直以來的夢想換掉,那個人在蕭鹞心裏的地位一定很重要,這個猜測讓舒清風感到有些不舒服,嘴上卻笑道:「你跳tone跳很大啊,可是船長也不是那麽容易做的吧?否則那麽高的薪水,大家都搶着做了。」
「很難考,但比做律師要簡單那麽一點點,而且我外公以前是海軍,我會這樣選擇,也有一部分是受他的影響。」
當然,他會一直堅持這個夢想,還有一條最重要的,就是做了船長後,在船上所有日常事務,都不需要自己動手去做,這對于一個懶人來說,有着絕對誘惑力,不過怕被舒清風笑話,蕭鹞沒說,又接着說:「我父親為此很生氣,後來又發生了一些事,他就跟我斷絕了父子關系,舉家移民,就這樣,我的夢想跟現實完全拉開了距離。」
舒清風微笑着聽蕭鹞慢慢講述過往,雖然這些都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實,蕭父不愧是大律師,他想,手段真夠狠的,他家老頭子也是個非常頑固的老古董,但要讓老頭子斷絕父子關系,他恐怕還不舍得,這樣看來,他父親還是很不錯的。
「說起來當初在發現自己不适合考船務學校時,我也很低落,那可是我從小的夢想,可惜無法實現。」舒清風喝完啤酒,随手又開了一罐,笑吟吟說:「我現在有點明白你經常說的七度的距離了,七度空間本來就是我們無法觸及到的領域,今天的夢想可能會成為明天的現實,而明天的夢想,或許會因為不現實而扔掉,所以這個空間的距離永遠無法拉近。」
「也不一定。」蕭鹞轉過頭,眼神掃過兩人之間,「我們靠得很近。」
曾經的夢想因為另一個人的努力而達成,這從某種意義上講,算不算另一種成功?
「我相信你是個好律師,不收黑錢,沒有私下交易,所以我不希望你為了我違背自己的原則,那不僅會在我的履歷上留下污點,也會是你的污點,對不對?」他笑問舒清風。
舒清風沒回答,昨天在被質疑時,他的确很生氣,現在才明白蕭鹞當時想的不單單是自己,還有他的存在,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設身處地地為他考慮,明明知道以他的能力,一定可以擺平的,這種擔心根本不需要。
舒清風默默喝着酒,一罐啤酒很快就又喝完了,苦澀之後是淡淡的甘甜,讓他突然喜歡上了這種感覺。
也許,他該正視一下兩人的關系了。
旁邊傳來叮鈴叮鈴的鈴铛聲,是吃飽了的小龜在地板上散步,遠處大廈的燈光折射在舒清風臉上,瓷器般的精美,蕭鹞看得心猿意馬,急忙把眼神轉開,打趣說:「我在想,如果這個案子一直拖着,可能要把房子賣掉。」
「為什麽?」舒清風很驚訝,笑道:「我的律師費還沒高到那個程度吧?」
「其實我沒什麽存款的,如果換工作的話,我供不起房貸。」
蕭鹞的薪水很高,但房貸也很高,他平時花銷又多,所以家底沒有想象的那麽風光,在警局這兩天,他也抱怨過自己怎麽這麽倒黴遇到這種事,但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怎麽懊惱也于事無補,所以考慮的都是今後可能要面對的狀況,首先就是房子問題。
「我想過了,如果因此被解雇,我就回鄉下陪外公好了。」蕭鹞拍拍舒清風的肩膀,嘆道:「真可惜,難得遇到你這樣的好鄰居。」
舒清風沒說話,心裏隐隐感到不快,他不喜歡這個結局,蕭鹞搬走,就等于以後上陽臺再看不到他;沒人每次回來,跟自己聊沿途的航海趣聞,陪自己玩信號旗;甚至晚上他打信號燈,都再沒人能看懂,航海可是他曾經極力想達成的夢想,現在難得有人幫他實現了夢想,他可不想輕易放棄。
他把空下來的酒罐扔到一邊,伸手去拿另一罐,恰好蕭鹞也去拿,兩人手觸到一起,都同時一愣,舒清風先反應過來,對視迎上來的目光,惡作劇的念頭突然湧上,湊過去輕輕啄了蕭鹞的唇一下,然後拿起那罐酒,在他訝然瞪大的眼眸注視下站了起來。
「別擔心,這件事交給我處理,」他拍拍蕭鹞肩膀,「不過我不做白工的,這酒算酬金好了。」
腳步聲随着關門聲的響起遠去了,蕭鹞回過神,茫然摸摸自己的嘴唇,上面似乎還留着舒清風的氣息,告訴他,剛才的唇吻并非他的錯覺。
蕭鹞只休了一天就去上班了,起因是顧少宣擔心他,也找了個借口沒去上班,一直打電話給他,說要去醫院探病,當聽顧少宣說舒清風給他找的借口是食物中毒後,蕭鹞有些好笑,這個病可大可小,最不會惹人懷疑,果然,顧少宣沒多問,只埋怨說舒清風不告訴他蕭鹞住哪家醫院,讓他想探病都找不到地方,被蕭鹞随口支吾了過去。
雖然事情沒解決,但蕭鹞在家裏也沒事做,便向公司銷了病假,直接上班,這次行程該是蕭鹞當船長以後最心神不寧的一次,雖說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但在船上做了這麽久,想到可能會離開,還是感覺有些難過,直到第三天回航途中,舒清風突然打來電話,才讓他的精神恢複過來。
『小鳥,好消息。』舒清風特意提高的嗓音證明了他此刻有多高興,『那幾個陷害你的小混混被捉到了,他們供認了真相,所以你現在沒事了。』
突如其來的好消息,反而讓蕭鹞感到難以置信,怔了怔,冷靜地問:「你沒弄錯?」
『怎麽?在你心裏,我的信譽度這麽低嗎?』舒清風笑道:『是真的,千真萬确,我剛去警局幫你銷了案。』
海風吹來,刺痛了雙眼,淤積的沉悶因為冤枉昭雪而釋懷,蕭鹞喉嚨有些哽咽,半響才說:「謝謝。」
『是你運氣好,要不是那些人嗑藥被捉住,這案子還不知要拖到什麽時候,好了,現在不用再考慮解雇賣房了,好好做事,等你回來。』
蕭鹞心情還在激蕩中,等他回過神,舒清風的電話已經挂斷了,他看看手機,急忙打電話給顧少宣,接通後立刻問——「要答謝一個人,送什麽禮比較好?」
顧少宣發現最近蕭鹞很反常,前兩天他情緒低落,最後一天卻突然精神煥發,興奮得像是中了頭彩,還買了兩瓶禮品裝MARTELL COGNAC L'OR,光看那标價,顧少宣就想吐血了,蕭鹞雖然花錢很大方,但也不會去買這種華麗又貴得離譜的洋酒,再聯系到他的突然休假,顧少宣嗅到了裏面八卦的味道,可惜不管他怎麽問,蕭鹞都避而不答,以微笑搪塞過去。
航程結束後,蕭鹞做完交接,就立刻下了船,回家途中給舒清風打了電話,又順路去超市逛了一圈,然後直接去了舒清風的家,幫他打掃完房間,開始準備晚飯。
舒清風回到家,首先就發現家裏煥然一新,看到落地玻璃窗對面,正在廚房忙碌的蕭鹞,他忍不住輕笑,真難得啊,連自己的家務都請鐘點工做的人,會幫他整理房間,這個發現讓他心情很愉快,把公文包扔到一邊,說:「我回來了。」
「晚飯我做好了,休息一下,準備吃飯。」
很平常的對話,平常的幾乎每個家庭每天都會用到,舒清風卻微微一愣,對他來說,這樣的對白有種很陌生的新鮮感,他母親廚藝一流,卻因為繁忙難得下廚,所以在他記憶中,這句話說得最多的該是家傭,花錢就可以做到的事,現在卻有人願意免費為自己做,因為某些獨特存在的感情。
雖然那個人的廚藝不敢恭維。
舒清風乖乖聽從蕭鹞的安排,換上居家服裝,來到餐桌前,飯菜已經擺上來了,意料中的,其中大半是熟食品,還有蕭鹞拿手的炒面,吃着飯,舒清風在心裏琢磨,他今後要怎麽做,才能把蕭鹞訓練成一個好廚師。
舒清風沒提吸毒案的後續,蕭鹞也沒再提,他有個最大的優點,就是對于過去了的事,他會讓它真正成為過去。現在想來,對那幫陷害他的少年,他反而有點感激,沒有這件事,他就不會發現在舒清風心中,自己是不同的,而且許多謝意,說多了反而會薄弱應有的重量,所以,他更喜歡藏在心底,感受它的存在。
飯後,蕭鹞把精心選購的白蘭地送給舒清風,沒看到巧克力,舒清風有點小失望,問:「MARCOLINI呢?」
「每次都是巧克力,我以為你會厭煩。」
「不會,喜歡的東西,吃多久都不會厭煩的。」
像是一語雙關的暗示,蕭鹞心一動,手裏的酒瓶已被舒清風拿了過去,看了看24K的純金瓶蓋,這麽昂貴的幹邑,的确适合在具有非凡意義的場合裏飲用,看來蕭鹞很看重今晚跟他的聚會,他笑了,說:「不過COGNAC L'OR也不錯,我喜歡純粹的東西。」
那一夜兩人喝了很久,也聊了很久,包括各自在學校裏發生的糗事,畢業後經歷的種種,各種喜好和不擅長的東西,就這樣一直聊下去,聊到喝醉後直接躺在地毯上睡着了,直到第二天他們醒來後一起頭痛,然後一起休假。
雖然沒人提起,但從那天起,兩人的關系很明顯又親密了幾分,蕭鹞出入舒清風的家更頻繁了,還把自己家的備用鑰匙也給了他一把,這是默許他成為家人的表示,舒清風笑吟吟收下了,卻沒有用過。
像以往一樣,蕭鹞每次工作回來,都會給舒清風帶同一牌子的巧克力,休假時窩在他家的時間也越來越多,借口是躲避何麗純的糾纏,舒清風也不點破,爽快的騰出一間客卧給蕭鹞,讓他随便住,有時間就陪他去樓上看光盤,或者在健身室鍛煉,就這樣,一個多月的時光就在溫馨平淡的氣息中晃過去了。
「船長同學,你是不是戀愛了?」
郵輪歷經三天的航程,即将抵達港口,顧少宣看到蕭鹞靠在船舷上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忍不住又舊話重提。
正陷入自我煩惱狀态的蕭鹞沒理會聒噪的人,瞄了他一眼,然後繼續注視船下翻騰的海水,于是顧醫生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一定是戀愛了,還是單戀,只有單戀才會讓人這麽心神不定,失魂落魄。
「說說看,那個被青睐的家夥是誰?」他沒在意被無視,湊過去拍拍蕭鹞的肩膀,很熱情地問。
「八字都沒一撇呢,別胡說。」蕭鹞推開顧少宣的手,站直了身子,有點沮喪地說:「認識了這麽久,我們連手都沒拉過。」
至少沒有交往式的拉手,平時勾肩搭背的小動作不算,所以他才無法判斷舒清風對他的感情。
明明那個人對他很好的,幫他照顧寵物,在他有困難時毫不猶豫的幫忙,允許他住在自己家,這一切都無一表明他在舒清風的心中是不同的存在,而且他們休息日都在一起玩得很開心,釣魚看電影,閱讀健身,都是他們喜歡的,兩人嗜好的重疊度就算是情人也望塵莫及,可是,也僅限于此,除此之外,舒清風對他就沒有再明顯的表示了。
「這就有點傷腦筋了。」顧少宣上下打量老同學,「你怎麽看都是在圈子裏很吃得開的那類人,啊,他不會是直的吧?」
蕭鹞沉默了一下,點點頭,但立刻說:「但他有過表示,在我們喝酒後……」
就算那個表示僅是蜻蜒點水似的唇吻,對他來說,也代表了不同的意義。
顧少宣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問:「那之後呢?沒了是不是?蕭船長,你智商為負嗎?男人是什麽動物你會不懂?喝了酒後的表示等于沒有任何表示,我勸你趁早收心,圈裏又不是沒有好的,你幹嘛自讨苦吃地去找直的?」
蕭鹞無言以對,瞪着翻滾的海水發呆,緣分本來就是很難說的事,他不是沒碰到過比舒清風更出色的,可都沒有跟舒清風在一起時的那份心動,就算什麽都不做,只單單看着他,心裏也覺得很舒服。看每月手機賬單上蹭蹭蹭往上漲的金額就知道,他把錢都花去了哪裏,這是自讨苦吃沒錯,但,如果感情可以随意選擇的話,那就不能稱之為喜歡了。
沒得到回答,顧少宣狐疑地看着老友,跟蕭鹞從中學就認識,他還從來沒看到蕭鹞露出這麽困擾煩躁的表情,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再聯想到最近他的交友圈,背後冷汗滲了出來。
「老天,你不要告訴我,你說的那個家夥是舒清風?」
他一拍手掌,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說中了,立刻竄過去,握住蕭鹞的雙肩用力搖,大叫:「拜托,你腦袋進水了?喜歡誰不好喜歡那只狐貍?暫且不說他是不是直的,單單是價值觀你們就完全不一樣!你忘了三年前那件事了?那些做律師的人,為了錢什麽都做得出來,你能容忍嗎?」
「清風一定有苦衷的。」相對于朋友的激動,蕭鹞顯得很平靜,說:「你也認識他很久了,你覺得他是那種為了錢無視黑白的人嗎?」
「作為朋友,他沒問題啊,所以我跟他是朋友,但不是深交,他那種人不會跟任何人深交的,更別談什麽戀愛交往!」對蕭鹞的固執,顧少宣恨鐵不成鋼,「你們不适合的,他根本是那種輕浮花心的公子哥,對每個人都很好,就等于對任何人都不上心,這根本是場還沒打就注定輸的仗,你是準備搞得頭破血流才甘心嗎?」
蕭鹞本來在煩惱怎麽跟舒清風進一步發展,完全沒想到長情跟亂情的問題,職業的關系,舒清風的社交圈肯定比他們的要複雜,但他不認為舒清風是個亂情的人,也相信他的為人,不過直與彎的确是個問題,這或許就是舒清風一直沒對他表明心意的原因。
「聽你這麽說,的确有點糟糕。」他沉吟說。
顧少宣熱淚盈眶了,拚命點頭,「很糟糕,非常糟糕,絕對絕對糟糕,所以……」
「所以,」蕭鹞擡起頭,對視他,「我想,我還是先告白比較好。」
「哈……」
「都是成年人了,直接說開會好一些,這麽簡單的做法我居然沒想到,少宣,謝謝你提醒,回頭請你吃飯……不,讓清風請你吃飯,他手藝超好的,吃一次你就絕對不會對他有這麽大偏見了。」
難怪舒清風的态度一直暧昧,那個家夥一定也跟他一樣,煩惱于該怎麽處理他們的關系。
困擾在心頭的問題突然就這麽輕松解決了,蕭鹞很高興,用力拍拍顧少宣的肩頭,然後掉頭就走,只把醫生一個人丢在甲板上吹海風。
風有些大,顧醫生覺得眼睛又要流淚了,什麽時候蕭鹞跟舒清風好到可以決定讓他請客的程度了,還有,他哪裏對那位大律師有偏見?他說的句句都是實話好不好,跟那只笑面狐貍交朋友,一定會撞個頭破血流的,老同學!
顧大醫生的擔憂沒引起共鳴,蕭鹞現在的心思全放在該如何跟舒清風溝通上,船靠岸後,他拿着每次必帶的小禮物下了船,開車去舒清風的事務所,照約定的跟他一起吃午飯,可是車開到中途,他接到舒清風的電話,告訴他臨時有事,今天沒上班,現在在家裏。
『抱歉抱歉,我也是臨時被通知到的。』怕蕭鹞不高興,舒清風的聲音出奇的柔和,『作為補償,我請你吃飯好不好?做你最喜歡的醋蟹和辣子雞,順便介紹朋友給你認識。』
被放鴿子,蕭鹞倒沒覺得怎樣,舒清風的工作性質是這樣的,他能體諒,反正只是多走些路而已,所以他反而對最後那句話感到好奇,問:「你的朋友?」
『嗯,你回來就知道了。』
聽電話那頭舒清風的聲音,就知道他心情很好,蕭鹞的心情指數也随之提升不少,說:「那我馬上回去。」
他把車轉了個方向,往回開,想着馬上要跟舒清風碰面,心裏突然變得緊張起來,盡管打定主意要告白,但真要付諸實踐,還是免不了有些忐忑,一路上不斷給自己打氣——以舒清風平時對自己的态度,成功率很大,他不會笑自己的,大不了被拒絕……不,他不會拒絕……吧。
前面亮起紅燈,蕭鹞停下車,腦子裏還在胡思亂想,眼神掠到車外,不經意中看到幾個打扮怪異的少年男女經過,他一愣,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在這裏碰到了冤枉他的那幫家夥,看到那些人旁若無人的大聲說笑,相擁着拐進了小巷裏,蕭鹞眉頭皺了起來。
還不到周末,少年們卻在外面閑逛,明顯是逃課出來的,上次毒品事件舒清風沒多說有關他們的處理經過,蕭鹞也沒有多問,法律對未成年的犯罪判定通常不會太重,但事隔不久,他們就又恢複常态,還是讓蕭鹞覺得太誇張了,反觀自己,如果不是僥幸,可能會因為他們的誣陷,工作前途都沒有了,這樣一想,他原本平息的怒氣就又湧了上來。
換綠燈了,蕭鹞把車拐到附近空地上停下,跟着那幾個不良少年進了小巷,他走得很快,那些人聽到腳步聲,轉過頭看到是他,吓得立刻就跑,蕭鹞快步追上,揪起落後的那人衣領,将他壓在旁邊牆上,喝問:「為什麽誣陷我?」
他在氣頭上,下手不輕,少年被頂得哇哇直叫,其它幾個人本來想跑,看到這情景,又紛紛轉了回來,兩個男生向蕭鹞揮起拳頭,蕭鹞側身避開,一腳踹過去,把前面那家夥踹倒,擡腳踩住,另一個他也沒留情,揪着被壓在牆上的少年,把他當武器甩出去,兩個人就像玩疊疊樂一樣趴在了地上,一齊痛叫起來。
剩下的只有兩個濃妝豔抹的少女,看着蕭鹞向她們走過來,吓得立刻大叫:「搶劫啊,殺人了,報警報警!」
蕭鹞停下腳步,他不打女人,否則就沖她們誣陷自己,也不會輕饒了她們,看着兩個女生吓得手機都抓不穩,還想報警,他好心地掏出手機,問:「要我幫你們撥號嗎?」
「對不起大叔,上次是我們不對,我們再不敢了,請你原諒我們一次吧,要不……要不援交做補償好不好?不要你錢的……」
其中一個少女比較機靈,看到打不過,立刻放聲大哭起來,塗得墨黑的眼線被淚水打濕,化成黑線流下來,被她伸手一抹,半邊臉都抹成了黑色,再配上那頭亂蓬蓬的金發,演女鬼都不用化妝,聽到她的稱呼,蕭鹞額頭上也冒出了三條黑線,拳頭又握緊了。
也許該給她們兩拳,把她們打清醒一點,讓她們看清楚,站在她們面前的這個人還不到三十歲,絕不是什麽大叔,還援交,現在的小孩腦子裏都在想什麽啊!
煞氣傳來,女生哭得更厲害了,又怕被打,抽抽搭搭說:「真的不關我們的事啊,都是那個男人讓我們這樣做的……」
「那個男人?」
蕭鹞眉頭微皺,老實說,這些不良少年沒什麽信譽度,他壓低聲音,故意喝道:「老實交代,別另找借口,否則我馬上帶你們去警局錄口供,別以為未成年就能逃脫法律制裁,我告訴你,光是吸大麻和誣陷罪,就夠判你們好幾年了!」
蕭鹞嗓音清冷,吼喝下別有一番氣勢,女生被吓得居然忘了繼續大哭,趴在地上的少年看到女友被吓到,急得爬起來,沖蕭鹞叫道:「別誣陷我們啊,我們只是跟警察說你性騷擾而已,才沒有吸毒。」
「是啊是啊,大麻煙好貴的,還不如直接嗑搖頭丸更爽。」另個女生一聽說要坐牢,吓得臉都白了,急急忙忙解釋,被同伴伸手捂住了嘴巴。
蕭鹞本來以為這些不良少年陷害他,是因為沒被請客,但現在看來,似乎另有內情,他們說沒說謊另當別論,不過看他們的打扮,不像有錢的樣子,如果嗑藥,應該更喜歡搖頭丸,就算有大麻,恐怕也不舍得把它用在陷害上,問:「到底怎麽回事?」
「就是……」
少年看看蕭鹞的身板,考慮到再打下去,挨揍的還是自己,于是選擇老實交代:「那天有個男人給了我們一萬塊,讓我們故意找你鬧事,再去把警察叫來,一萬塊耶,不幹是傻子,不過我們沒說你吸毒,反正那個男人只讓我們随便找個借口就好,我們就找了個最簡單的,要是跟警察提吸毒的話,我們也會很麻煩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口袋裏的大麻就與這些人無關,蕭鹞仔細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景,他被幾個人圍住,心裏已經有了防範,如果有人碰他的口袋,他應該覺察到才對,也就是說,大麻是更早之前塞進他口袋的,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這麽簡單的道理,他居然從未深思過,因為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去懷疑那個人。
心突然有些冷,一股徹骨的寒冷無形中将蕭鹞包圍,他想,自己也許猜錯了,那個人不會那樣做的,他沒理由害自己的對不對?
蕭鹞努力說服自己,可是直覺卻越來越激烈地敲打着心房,他把手機打開,朝向面前的少年,手機屏幕上,是他特意為舒清風做的桌布,很大的一張單人照,代表了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
「是他嗎?」抱着最後一份希望,蕭鹞問。
可惜回答打破了他的期待,看到桌布,幾個少年立刻叫起來,異口同聲說:「是他是他,人長得超帥氣,出手也大方,請我們去那家酒吧玩,錢都是他付的,還告訴我們,他走以後,就可以去找你了。」
七嘴八舌的話概括了那晚發生的經過——舒清風約了他,陪他喝酒聊天,還有那些暧昧的動作,都只是為了趁機把毒品塞進他口袋裏,事實上舒清風早就找了這群少年在酒吧裏待機,等他離開後,就讓他們照他說的去做,說不定連那兩個警察也是一夥的。他跟舒清風認識了幾個月,足以讓舒清風了解自己的個性,所以輕松就讓自己如他所期待的掉進了早就設計好的陷阱裏。
思緒不受控制地混亂起來,胸間沉甸甸的,像被巨石壓住,連喘息都帶動起疼痛,蕭鹞不敢過度呼吸,恍惚着靠在牆壁上蹲了下來,那幾個少年見他不對勁,相互使了個眼色,趁機逃走了,蕭鹞沒去理睬,他已經知道事情真相了,再多的詢問,只是讓自己的心更痛而已。
景物晃得很厲害,彷佛有臺放映機,将那晚發生的一幕幕在蕭鹞眼前放出,熱情的邀請,投機的聊天,旖旎的碰觸,全都是假的,那都是舒清風的算計,那一夜從頭至尾他都在作戲。
不,如果說算計,應該從一開始就有了吧,蕭鹞自嘲地笑笑,那麽聰明的一個人,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在船上的狼狽經歷是自己造成的,可是他卻什麽都沒說,而是做出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樣,一步步接近自己,用溫和表像瓦解自己的疑心。
他成功了,輕易就讓自己放下了戒心,豈止如此,還讓自己喜歡上他,為他神魂颠倒,然後毫不留情的在他背後給了他一刀,他不敢想象,如果那天他在看守所答應了舒清風的提議的話,結果會怎樣,那個人,根本是處心積慮要将他置于死地啊。
蕭鹞站了起來,恍惚了好久,才想到他現在正在回家的路上,他跟舒清風約好了要去他家吃飯,剛才那麽親密的交談,現在想起來不寒而栗,蕭鹞猜不透舒清風的心思,他已經報複了自己,為什麽還繼續跟自己交往,還是說那種程度的報複根本不夠,他想把自己折磨得更慘才肯罷休?
蕭鹞回到車上,沒有馬上啓動引擎,他現在的狀态很糟糕,根本不敢開車,閉着眼睛靠在椅背上靜默了好久,才把車開出去,眼神掠過放在副駕駛座上的巧克力,心又痛了起來。
他今天其實是想跟舒清風告白的,他考慮了很多求愛的說辭,甚至有想過如果舒清風給他機會,他連上下位的事情都可以退讓,如果不是碰巧看到那幾個少年,這一切都會成為事實,他會用心去告白,然後被所有認識的人嘲笑,這,也許才是舒清風真正想要得到的結果。
『這根本是場還沒打就注定輸的仗,你是準備搞得頭破血流才甘心嗎?』
還真讓顧少宣那個烏鴉嘴說中了,蕭鹞自嘲地想,在這場游戲裏,他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是輸家,舒清風一直對他很好,配合着他的喜好和品味跟他交往,為了讓他放下戒心,連房門鑰匙都主動給了他,他以為那是信任的表示,現在才明白,那些一步一步的棋局都是舒清風早就設計好的。
他并不在意被報複,反正那是他咎由自取,可是他無法容忍舒清風這樣的算計,他在拿自己的真心當籌碼來玩,一點都不在乎籌碼其實也會痛的,那個冷漠的男人根本就沒有心。
冷氣好像開得太足,蕭鹞感到了寒冷,他關了空調,把車窗打開,卻發現無濟于事,那份寒冷是舒清風帶給他的,記憶中的笑顏越是清爽,寒意就越濃,眼眸似乎也被冰到了,潮潮的感覺,他無法想象一個人在算計別人的時候,怎麽可能笑得那麽溫和清澈。
蕭鹞就在這種神不守舍的狀态中回到了公寓,跟舒清風約定的,他去了舒家,按了門鈴,過了好久門才打開,舒清風穿了一套居家休閑裝,外面系了件圍裙,頭發随意別在腦後,他沒戴眼鏡,少了法庭對峙時的淩厲,笑道:「你有鑰匙,怎麽不自己開門?我鍋上還點着火呢。」
廚房裏傳來飯香,證明舒清風的确在忙碌,換了平時,受到這樣的禮遇,蕭鹞一定很開心,可是此刻他心裏只在想,這人心機真深,為了騙倒自己這麽不遺餘力,他怎麽不演戲呢,他是天生演戲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