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舒清風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如果這個預感成為現實的話,那他将是這世上頭一個暈船暈死的人,墓志銘該這樣寫……
不,他現在更想知道的是——自己這是在哪裏。
舒清風活動了一下因長時間蜷縮而酸麻的身體,努力讓自己的神智更清醒一些,不過這個願望此刻要實現,感覺有些勉強,在之前的數個小時裏,他的記憶除了嘔吐嘔吐還是嘔吐,中途還因為太難受暈過一會兒,活這麽大他頭一次發現,昏厥在某些時候是多麽美妙的一件事,至少他不用再忍受煎熬,就比如他現在這種臨死狀态。
說臨死一點都不誇張,因為舒清風感覺自己現在已經嚴重脫水了,這并不奇怪,如果在一個封閉空間裏吐上數小時,沒有一點進水的話,人體的自我調節功能會完全失常,甚至連嗅覺都麻木了,雖然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件好事,至少他不用因嗅到空間裏的酸臭氣,而再引發嘔吐,這種惡性循環早晚會殺了他的。
房間裏一片漆黑,什麽都看不清,不過應該不大,一絲風都感覺不到,因為悶熱,舒清風的額頭滲出大片汗水,都是虛汗,他不舒服的呻吟了一聲,眼鏡沒摸到,手機似乎也消失了,他恍惚着向旁邊翻了個身,胃部傳來的痙攣随即讓他不由自主地弓起身子,很痛,需要用手頂住才能勉強鎮住痛感,但這個小動作耗費了他不少體力,他嘆了口氣,不知道這種活受罪的感覺要持續到什麽時候,也不知道這該死的船何時才能到岸。
或者,他該知道的是——自己是不是被綁架了?如果綁架的目的是錢還好,如果是要他的命的話,在豪華郵輪上要幹掉一個人,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連棄屍的步驟都簡化了,直接推進海裏,神不知鬼不覺。他想,跟自己一起乘船的幾個損友應該不會有人覺察到他的消失,也許到下次他負責的案子要出庭時,才有人發現——啊,舒清風人間蒸發了。
一天前,舒清風去香港調查某件案件,回程時幾位律師同僚訂了豪華郵輪船票,邀他同船,他本來拒絕了,可架不住幾個人的慫恿,說沿途海景有多美妙,船上服務設施有多完備,還能借機認識各種類型的漂亮美眉,他一時大腦抽風,就答應了。
現在看來,有些事是不可以做錯的,任何稍微天真的判斷都可能跟死亡連到一起,就像有嚴重暈船體質的他不該聽信損友們的慫恿乘坐豪華郵輪一樣,事實證明暈船的人永遠都會暈船,郵輪也是船,就算再豪華,也不能改變它在大海裏航行的本質,如果當時他堅持乘飛機的話,現在可能已經在某家高級俱樂部裏左擁右抱,享受美妙的夜生活了,可是,他卻搞成了這個樣子。
——這是舒清風此刻不太清醒的大腦唯一能做出的感嘆。
同僚其實沒騙他,這艘郵輪的設備裝潢都很豪華,各種娛樂設施也應有盡有,登船不久,他們就各自釣到了喜歡的女生,跑去酒吧喝酒,舒清風一開始也跟着一起去了,不過不久就厭了,起因是同僚喝多了,為跟別人争女伴吵了起來,兩幫人越說越僵,差點打起來,最後還是警衛來為他們調解的。
被好多人圍觀,舒清風覺得很尴尬,更糟糕的是,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的關系,他覺得很不舒服,胃裏翻江倒海的,生怕自己失态,他沒再理會發酒瘋的同僚,一個人急匆匆出去,由于走得太急,跟迎面走過來的白衣男人撞了個滿懷,還好男人反應敏捷,及時剎住腳步,并順手扶了他一把。
但當男人看清舒清風的容貌後,立刻松開了手,臉上微露驚訝,随即是厭惡,腳步向後微退,像是躲避病毒似的避開了跟他的碰觸。
不适弱化了舒清風的直覺,他沒注意到男人一瞬間的小動作,碰撞導致胃裏更加難受,作嘔感猛地湧上來,他緊閉着嘴,連道歉都沒敢說,就快步走了出去。
暈船這種病症很奇怪,一旦犯了,那種不适感會越來越激烈,根本無法壓制,他跌跌撞撞走了好半天才找到洗手間,立刻沖進去吐了個痛快,然後挪到洗手臺前清洗漱口。
旁邊傳來輕輕的冷哼,是站在臨近的男人發出的,帶了幾分幸災樂禍的腔調,不過舒清風現在正難受,根本沒精神去注意外人,為了緩解虛軟感,他把眼鏡摘了,低下頭,拚命往臉上掬水,男人轉身出去了,只在他眼神餘光中留下一抹白色衣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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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清風用涼水清洗了一會兒,感覺好點了,這才出了洗手間,他沒回酒吧,而是直接回客房,但跌撞着沒走多遠,就發現自己遇到了一個很大的問題——他迷路了。
舒清風少年得意,事業更是如日中天,如果說有什麽美中不足之處,那就是他很沒方向感,路癡得嚴重,而暈船加重了路癡病症,他有記得客房號,可是在頭腦混亂的狀态下,他不知道該怎樣才能回到房間。
他在甲板上亂走了一會兒,想找個人問路,可是時近午夜,客人們不是在狂歡,就是已經入眠,他四下轉了很久,連服務生都沒碰到。
周圍很靜,夜風将屬于海洋的特有氣息送來,原本該是閑适的感覺,此刻卻讓舒清風更難受,胃部開始翻滾,虛汗又湧了上來,他忙加快腳步,想去洗手間,可是胡亂轉了一圈卻找不到,身體到了可以忍受的限度,他只好奔到船舷上,伏在上面一番大吐。
身後響起腳步聲,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站住,像是有人在默默注視他,舒清風也知道自己這樣随地嘔吐很沒公德心,但實在忍不住了,一番激烈嘔吐後,随手用袖子擦了下嘴,靠在船舷上大口喘息,頭痛得厲害,像要裂開似的,止都止不住。
腳步聲漸近,舒清風隐約看到被海風吹起的白色衣角,然後一個很清亮的男子嗓音傳來。
「你還好吧?」
「不……」這應該是他迄今為止的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舒清風苦笑:「抱歉,能不能……」
他本來是想麻煩男人幫他叫醫生,或是扶他回房間,但話說到一半就剎住了,不适感湧上,他急忙捂住嘴,生怕自己在外人面前失禮,但事與願違,腸胃像是在跟他拗着勁似的,不斷挑戰他的忍耐力,最後他實在忍不住了,低下頭又是一陣幹嘔。
「你看來暈船暈得很嚴重。」
男人在旁邊說,氣定神閑的口吻,跟此刻舒清風的狼狽形成強烈的對比,舒清風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點頭,證明他沒說錯。
夜風中傳來男人的輕笑聲,一張紙巾遞來,幫他拭去唇邊的水漬,并順手扶住他,說:「我送你回去。」
「謝……謝。」
「你還是別說話了,免得再吐。」
男人嗓音很泠,卻很好聽,扶舒清風離開的時候,他聞到一絲淡淡清香,是男人身上的香水味,淡雅而又獨特。
那時候的舒清風絕對想不到他在一天裏做錯了第二次的選擇,他以為男人會帶他回客房,誰知男人帶着他左拐右拐,來到了這個小黑屋裏。他當時大腦混亂,等覺察到不對時已經晚了,他被男人很粗暴地推到地上,突如其來的撞擊讓他忍不住作嘔,可惜胃裏能吐的都吐出來了,只能蜷起身來忍受不适。
「我也不知道你住哪裏,就先送你到這裏休息一下好了,放心吧,不會有人來打擾你的。」男人蹲下來,伸手拍拍他的臉頰,說:「乖乖待着,我去幫你找醫生,很快就回來。」
清亮話聲中像是夾雜了幾分幸災樂禍,這讓男人的語調聽起來充滿了愉悅,很優雅的嗓音,可惜舒清風現在沒精力去欣賞,他想說客房鑰匙在自己口袋裏,鑰匙上有房間號,可話到嘴邊,發出的只是輕輕的嗯聲,平時在法庭上舌劍唇槍的風采,都不知去了哪裏,這時候只覺得連說一句完整的話都是一種折磨,大腦混混沌沌的,随意應下了,心裏只盼着醫生盡快來,又不是什麽大問題,可能吃兩片暈船藥就好了,然後他就聽見腳步聲遠去的聲音,再接着門關上了。
男人并沒有像他說的那樣很快回來,相反的,他從離開後再也沒出現,不适拉長了時間感,舒清風幾次從昏睡中醒來,都發現自己仍舊留在同一個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是他感覺房間裏的氣溫越來越高,無法順暢呼吸,再這樣持續下去,他一定會死的,他迷糊着想。
舒清風伸手在周圍摸了一會兒,還是找不到手機,不過就算找到手機聯絡到損友,那些家夥現在只怕也都在溫柔鄉裏快活,不會接他電話,他放棄了,微微仰起頭,當發現前方不遠處有輕微光芒晃動時,他決定自救。
光芒像是從房門縫隙間透進來的,但實際上那扇門比他想象的要遠得多,爬到一半他就氣力用盡了,仰面躺在地上,苦膽都快被吐出來了,像缺氧的魚似的大口呼吸,每吸一口氣,就覺得氣力減弱一分,這種狀态沒持續多久,就讓他體會到了瀕死的感覺,居然沒有絲毫恐懼,只是不甘心。
他這輩子除了些小打小鬧的小壞外,沒做任何虧心事,這種死法會不會太冤了?老天爺這樣草菅人命,很沒職業道德啊……
舒清風在心裏吐完槽,把想法轉到實質的事情上——如果有人救了我,就算他是醜八怪,我也會娶他,不,嫁他也行,哪怕他是海怪章魚怪随便什麽怪都無所謂,老天爺快扔個生物體來搭救他一下啊!
或許上蒼真的感受到了舒清風的怨念……喔不,是強烈求救聲,門開了,陽光随着門的打開一下子照亮了整個房間,舒清風眯起眼睛,有種錯覺,那麽輝煌莊嚴的光芒,是天堂之門在為他敞開。
有人伴随着陽光走進來,在他身旁蹲下打量他,舒清風恍惚聽他嘟囔道:「怎麽搞成這個樣子?」
好聽又熟悉的嗓音,是帶他來這裏的那個家夥,不過此刻舒清風沒精力指責什麽,用僅有的一點氣力喘息着說:「救我……」
男人沒說話,只是默默看他,舒清風不知道他是否有聽清,于是重複:「救我……」
之後男人怎樣響應他的,他不知道,因為在恍惚說了幾遍後,他就徹底昏迷過去了,連男人用力拍他的臉頰他都完全不知道。
「大律師,你在法庭上不是很風光嗎?怎麽也有今天?」
發現舒清風陷入昏迷,男人很驚奇,真是個軟腳蝦,暈船能暈到這個程度,不得不說他是個奇葩,看了看被舒清風弄髒的小房間,他厭惡地皺起眉——還好這裏不需要他打掃,否則他一定将這個混蛋直接扔進海裏喂鯊魚。
男人又重重拍了下舒清風的臉,在發現他完全沒有蘇醒跡象後,将他揪了起來,帶到甲板上——他坐到這個職位不容易,可不想為了一個混蛋把前程丢了。
已是清晨,烈日下的海面有種難言的燥熱,陽光射來,看到舒清風灰白的嘴唇,男人愣了一下。這家夥的體質弱到了他無法理解的程度,原本合身雅致的高檔西裝因為一晚上的滾爬遍是褶皺,髒得不成樣子,由于昏厥,他完全栽在自己懷裏,嗅到一股怪異氣味,男人本能地推開了他。
舒清風失去了知覺,被推動,整個人直直向前撞去,看到前方硬實的鐵質船舷,男人眼疾手快,又急忙把他拉住了。好吧,他是很痛恨這個人,看他遭罪倒黴是不錯,但并沒真想要他的命。
倉促之下的反應,男人把舒清風抱個正着,随着摟抱,怪異氣味再度傳到他的鼻子裏,他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洩憤似的沖舒清風小腿上狠狠踹了一腳,換來的卻是一聲意味不明的呻吟。
真是個扔不掉又不想管的燙手山芋,男人想送舒清風去醫療室,不過醫療室離這裏比較遠,拖一個昏厥的家夥走那麽遠的路,太有損他的船長形象,再想到醫療室的那些花癡小護士,男人立刻打消了猶豫不決的念頭,決定先把舒清風帶去自己那裏,給他喂片暈船藥就OK了。
「便宜你了,混蛋。」
男人恨恨說完,握住舒清風的腰,很粗暴地向前拽去,如果不是怕被手下發現自己的暴力,他更想直接拖舒清風的一條腿,把他像拖死狗一樣拖回去。
于是清晨,某艘正在返航的豪華郵輪工作人員通行的甲板上,可以看到兩個抱得很緊密的人正慢慢向前走,和煦陽光灑下,照亮了男人制服上的胸牌。
很漂亮的花體英文,下面是兩個鑲金漢字——蕭鹞。
蕭鹞把舒清風帶回船長室,一進門他就抛開了在甲板上的優雅形象,揪住舒清風的後衣領,把他一路拖進裏面的浴室,他不可想被這個混蛋弄髒自己的房間,哪怕這裏不用他來打掃。
進了浴室,蕭鹞先把排氣扇打開,然後一把把舒清風推進浴缸裏,打開蓮蓬頭,也沒調水溫,就直接對着他沖了下去,冰冷水流噴到舒清風身上,把他激得呻吟了一聲,手腳動了動,似乎要睜開眼睛,蕭鹞毫無猶豫的一拳頭揮過去,打在舒清風臉頰上,成功地讓他再度陷入昏迷。
幸好水溫漸漸升高,舒清風在昏迷中接受了蓮蓬頭的沖擊,蕭鹞把水流開得很大,不一會兒就将他全身衣服打濕了,半長褐色發絲被水沖打,很狼狽地貼在頭上,身體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蜷在浴缸裏,不知是昏迷還是原本就身體柔軟,他居然沒發出一點呻吟。
蕭鹞當然不會好心地幫舒清風調整舒服的姿勢,而是退到一旁,抱着手臂欣賞自己的傑作,不過欣賞沒三十秒,他就覺察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糟糕,忘了把混蛋的衣服脫下來,都淋濕了,難道要讓他赤身裸體地去就醫嗎?
蕭鹞罵了句很不适合自己身分的髒話,然後沖過去,手忙腳亂地想把衣服從熱水裏搶救出來,想也知道早就晚了,在發現這個悲慘事實後,他認命了,伸手把舒清風揪到蓮蓬頭噴不到的地方,三下五除二,把他的衣服都剝了下來,連短褲也沒放過,很快就将他剝得一身赤裸,最後眼神落在他的腕表上,把表也撸了下來。
蕭鹞怕自己被水淋到,把舒清風的衣服都脫下來後,又順手把他推回浴缸裏,抱着一堆濕淋淋的衣服走出去。
衣服都是名牌,連個小小的領帶夾也是純金的,看到上面的限量版logo,蕭鹞不屑地哼了一聲,有錢很了不起啊,還不都是賺昧心錢得來的!
他找來一個大塑料袋,把濕衣都丢了進去,混蛋的東西他是沒打算幫忙清洗的,搞得這麽髒,直接扔掉好了,反正昧心錢那麽多,也不差一套西裝。
扔褲子的時候,客房鑰匙從褲子口袋裏滑了出來,這提醒了蕭鹞,忙摸摸舒清風的褲子口袋,果然有錢包,他拿了出來,見錢包也被溢濕了,便随手和手表一起扔到桌上,又摸了下其它口袋,找到一串鑰匙和攜帶型鋼筆,放好後,把塑料袋系好拿出去,扔進了外面的垃圾桶裏。
蕭鹞回到房間,看看桌上濕漉漉的鋼筆和錢包,想了想,還是善良地拿毛巾擦幹了,又把錢包裏的東西取出來,裏面的紙幣都濕了,還好沒有太多,他把紙幣一張張攤開晾起來,信用卡駕照等物品擦拭後,跟鋼筆放到一起,都規整完後才去浴室。
誰知剛進浴室,他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剛才他只顧着把舒清風的衣服脫掉,不小心按到了排水口按鈕,導致排水停止,更糟糕的是舒清風頭向下趴着,此刻水已經沒過了他的身軀,整具赤裸身軀歪在水裏,活脫脫的殺人現場。蕭鹞吓得慌忙沖過去,這時候也不顧得自己是否會被淋濕了,從舒清風的肋下伸過手去,奮力把他拉起來,向浴缸外拖。
由于使力不便,舒清風的小腿撞到浴缸邊緣,發出砰的響聲,蕭鹞不想紳士地抱他,于是用蠻力把他拖出來,氣道:「壞蛋就算暈倒也這麽麻煩!」
「叮咚……」
門鈴聲突然響起,蕭鹞剛把舒清風拖出來,沒有防備,腳下一打滑,摔倒在地,這次舒清風比較幸運,倒在他懷裏,被壓到,蕭鹞痛得悶哼一聲,顧不得跟他計較,探身按開旁邊的通話器,問:「什麽事?」
『蕭船長,你的早餐準備好了,你是在房間裏用餐?還是去餐廳?』
是負責他生活起居的船乘,蕭鹞掃了一眼身旁赤裸的人,這種狀态他怎麽能安心吃早飯?急忙說:「我現在在忙,早餐不吃了。」
船乘沉默了一下,似乎奇怪作息一直很有規律的船長居然會不吃早餐,不過沒說什麽,告辭離開了。等他走後,蕭鹞把注意力又轉回舒清風身上,再看自己,一番折騰下,他全身也都被淋濕了,旁邊蓮蓬頭還在不斷放水,他忙站起來關上,又按開排水器,把浴缸裏積的水放掉了。
都做完後,蕭鹞抹了把臉上的水漬,轉頭看還躺在地下毫無蘇醒跡象的人,沒好氣地踹了他一腳。雖然因為這混蛋,他連早餐都沒吃到,不過燙手山芋在這裏,又不能放任不管。他拿了浴巾,扶起舒清風,幫他把頭發和身上的水漬擦掉,手經過他的胯下時,猶豫了一下,非常不甘心的承認這家夥的那話兒長得很有型。
蕭鹞馬馬虎虎給舒清風擦幹淨身體,把他拖出浴室,丢到了卧室的大床上,自己先去找衣服換上,在給舒清風選衣服時,他特意找了套舊衣──那混蛋只配穿舊的,自己的高檔內衣褲給他可惜了。
舒清風還在昏睡,剛才蕭鹞制造的一系列雞飛狗跳的狀況完全沒影響到他,乖乖任由蕭鹞給他套上短褲,在穿上衣時,蕭鹞的動作微微停了停,他看到舒清風右鎖骨下居然刻了紋身,是一抹靛青鳥羽,羽翼飄逸張揚,印在白皙肌膚上,帶出一種妖異美感,蕭鹞喉頭動了一下,急忙把眼神掠開了。
這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黑心律師,外表再出衆,也不能掩蓋他內心的醜惡!
蕭鹞這樣很努力地說服自己,眼神卻背叛了主人的意願,在肌膚接觸中不經意地瞥向舒清風。
平心而論,舒清風長得很出色,五官秀美精致,褐色發絲精心打理過,垂至肩頭,卻不會給人淩亂之感,他個頭應該跟蕭鹞差不多,不過稍微偏瘦一些,鎖骨部位因平躺微微凹下,勾成一個動人的弧度,臉頰微紅,眉頭因為不适蹙起,身軀微微蜷着,這個略顯弱氣的姿勢讓他看起來多了份陰柔美感,蕭鹞盯着他,感覺自己的呼吸又沉了幾分,不能否認,舒清風是他最喜歡的那種類型,哪怕他知道這個人有多黑心。
為了讓自己不被蠱惑,蕭鹞伸手用力拍了拍舒清風的臉頰,換來的是意味不明的幾聲呻吟,舒清風臉很紅,蕭鹞又碰觸了幾下,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舒清風臉紅是發燒導致的,急忙摸摸他的額頭,果然很燙人,不用量體溫就知道他燒得很厲害,而且看他現在這種狀态,不單單是發燒,自己的常備藥恐怕起不了什麽作用,猶豫了三十秒,蕭鹞選擇跟醫生求救。
「少宣,我這裏有個病人,你過來看一下,」蕭鹞說完,想了想,又追加一句,「他在發高燒,帶退燒針來。」
一分鐘後,郵輪任職醫生兼蕭鹞的好友顧少宣匆匆趕了過來,他是蕭鹞的高中同學,藉助跟麗皇國際郵輪公司的董事是親戚關系,畢業後就就近在郵輪上任職了,他原本是跑歐美線的,結婚後就申請調到近海航線,跟蕭鹞搭檔。
顧少宣進房間後,看到躺在薄毯下一臉蒼白的重病患,他瞥瞥蕭鹞,笑道:「終于忍不住偷食了?還搞得很激的樣子。」
「別笑得這麽詭異,他只是乘客,快看病。」
被蕭鹞催促,顧少宣走到床頭,拿出聽診器,當發現舒清風只穿着內衣躺在毛毯裏時,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蕭鹞一眼,做完檢查後,問蕭鹞,「你做了什麽?怎麽搞得脫水這麽嚴重?」
「不關我事,是他自己暈船導致的。」蕭鹞一臉坦然地回複:「我跟他有點過節,昨晚看他暈船,就把他扔進了雜物房,結果忘記了。」
把一個大活人關進小黑屋,這是軟禁好吧,這在法律上已經構成犯罪了,而犯罪人居然還說不關自己的事,只是忘記而已!
顧少宣翻了個白眼,不過他跟蕭鹞認識多年,深知他的為人,跟他有過節的那絕對是壞人,想起往事,他試探說:「如果跟那件事有關,不如直接把人扔海裏算了。」
「好啊,你扔。」蕭鹞說:「我不想弄髒自己的手。」
「抱歉,那違反我的職業道德。」
話不投機,顧少宣聳聳肩,放棄了提議,打電話給護士,交代她把退燒藥和葡萄糖鹽水帶來,給舒清風打上點滴後,說:「等他醒了,給他吃點流質看看,如果還是吐,就只能繼續挂點滴了。」
顧少宣留下退燒藥和暈船藥,準備離開,蕭鹞忙攔住他,說:「把病人帶去你那裏治療吧,免得點滴打完,還得麻煩護士小姐來拔針。」
「不麻煩不麻煩!」
旁邊的小護士聽了這話,立刻拚命搖頭,帥氣多金又紳士的船長可是她們心目中的偶像,就算無法發展,有機會多接觸一下也是好的。顧少宣看到小護士一臉春意,故意揶揄:「人家都說不麻煩了,再說你是一船之長,讓我們做任何事都是應該的。」
「那我現在以船長的名義,命令你帶病號離開。」
「如果你希望他因為移動繼續嘔吐脫水而死的話,我不反對。」顧少宣拍拍蕭鹞的肩頭,笑嘻嘻地說:「所以老板,你還是認命吧,反正還剩幾小時的路程,你可以的。」
門關上了,把蕭鹞一個人留在了房間裏,他無奈地挑挑眉,雖然顧少宣說話經常沒正經,但在工作上不會敷衍,以舒清風此刻的狀态,的确不适合再移動。
蕭鹞轉回卧室,舒清風睡得正香,眉頭舒展,神情明顯比之前好了很多,他看看吊瓶裏的液體,還需要很久,就先去甲板機艙轉了一圈,跟大副和輪機長交代完工作,又匆匆趕回去,快到船長室時,裏面傳來音樂鈴聲,他急忙推門進去,發現是舒清風的手機在響。
蕭鹞跑過去接聽,來電卻斷掉了,聽到卧室有響聲,他走進去,見舒清風被手機鈴驚醒了,眼眸半睜,眼神有些茫然,掙紮着想起來,忙上前按住他,說:「別動,會滾針。」
話剛說完,蕭鹞就後悔了,他幹嘛要管一個壞蛋的好歹啊,滾針才好,他正好可以在旁邊看熱鬧。
虛弱嗓音打斷了蕭鹞短暫的陰暗心理,舒清風恍惚說道:「我好像有聽到手機響,也許是工作……」
這句話的意思是——他又有油水撈了。
蕭鹞沒好氣地想,不過手還是按在了舒清風的胳膊上,以防他亂動。他這才不是好心,快到岸了,該教訓的也教訓完了,這個鐵嘴大律師精明得很,他可不想因此惹上什麽麻煩,說:「你暈船嘔吐脫水,半條命都快沒了,還管什麽工作,好好休息。」
「是嗎……」
舒清風皺起眉思索了一會兒,恍惚想起自己的狼狽經歷,看看蕭鹞,昨晚甲板上很暗,他又吐得一塌糊塗,不太記得男人的模樣,只記着那身白衣,眼神掠過蕭鹞一身純白制服,問:「這裏是哪裏?」
「船長室,我的房間。」蕭鹞坦然說:「是我救你的。」
正直嚴肅的表情,加深了話的可信度,舒清風沒精神多想,點點頭,嚴重脫水讓他感覺口幹,舔了舔嘴唇,蕭鹞發現了,問:「口渴?」
舒清風點點頭,蕭鹞出去倒了杯溫水給他,見他起得很辛苦,終于還是看不過眼,上前幫忙把他扶起來,水杯對到他嘴上,舒清風咕嘟咕嘟連喝幾口。蕭鹞就在離他咫尺的距離,看着他喝,他發現舒清風唇型很好看,可惜嘴角起了泡,破壞了原有的美感——嗯,這也是他的傑作。
經過清洗,舒清風身上已經沒有了酸臭氣,摟抱下蕭鹞可以感覺到他柔韌的肌腱,看着他緩緩起伏的胸口,突然想起他胸前那抹妖異的鳥羽刺青,某種莫名的緊張竄上心頭,急忙把眼神錯開了。
「蕭……鳥?」舒清風喝着水,剛好看到蕭鹞的胸牌,他眯了眯眼,道。
「蕭鹞!」
蕭鹞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很想把這個侮辱自己名字的家夥直接揪到地板上,拳頭握緊又分開,最後還是忍住了——蕭鹞,你找到這份工作不容易,千萬不要跟個人渣計較!
舒清風沒覺察到蕭鹞心裏的湧蕩激流,喝完水後,躺了下來,還處于高燒狀态,他精神很倦怠,或許是因為身體太倦,連腸胃機能也失調了,沒再有嘔吐感,他擡起手搭在自己額上,随口問:「我的手機在哪裏?」
「在外面。」
昨天舒清風在雜物室摔倒時,無框眼鏡掉在了地上,他去撿的時候,發現手機在旁邊,就順手一起拿走,放在了外面桌上。
蕭鹞出去把東西拿來,發現舒清風又睡着了,頭微微側在枕畔,呼吸平穩,眉頭彎起,讓他看起來居然有幾分可愛。
用可愛這個詞形容一個壞蛋,似乎有些不可思議,如果不是親眼見過在法庭上,舒清風把對手逼得啞口無言的的鋒芒模樣,蕭鹞真的會被他的完美表像所蠱惑,這個男人絕不像看上去這麽溫和無害,相反的,他是狼,狡猾敏銳,還有充滿野性的狠戾,一旦咬到對手的弱點,就絕不松口,直至對方死亡。
蕭鹞把眼鏡和手機放在了枕旁,又鬼使神差的伸手觸觸舒清風的額頭,還在發燒,明知不該對一只狼予以同情,但看到舒清風被他折騰成這樣,他還是有點不忍心。
好吧,當初他是存着幸災樂禍的心看舒清風笑話的,不過舒清風會搞到脫水這麽嚴重,卻出乎他的意料,摸摸舒清風的頭發,發絲柔順,一點不像主人的個性,為了申明自己的立場,他故意說:「我不會道歉的,這是你應得的懲罰。」
吊瓶打完了,蕭鹞打電話讓顧少宣過來,顧少宣沒來,說正在給一個急性腸胃炎患者診病,只把助手派了過來,助手是個剛來不久的女醫生,雖然還在實習階段,診病卻很熟練,幫舒清風做完檢查,又給他加了瓶葡萄糖鹽水。
等第二瓶葡萄糖打完,舒清風感覺舒服了很多,至少沒有了那種要命的眩暈感,肚子有點餓,他想吃東西,可是女醫生幫他拔了針頭後,卻沒有走的意思,一直站在床頭跟蕭鹞聊天。
舒清風不快地皺起眉,她想趁機釣凱子是她的事,但能否換個場所,他現在想吃東西,不想看無聊的愛情片,尤其是愛情片的女主角身上,帶着很重的脂粉香,不斷刺激他的嗅覺神經。
女醫生沒感覺到舒清風的怨念,很熱情地聊完自己的工作見聞後,問蕭鹞,「船長,你平時都有什麽娛樂節目呢?」
蕭鹞此刻的心情跟舒清風是一樣的,他最不善于應付熱情過度的女性,巴不得她快點走,不過對女生一向有禮的他無法直接說出來,敷衍道:「平時都很忙,沒什麽安排。」
「我聽顧醫生說你一個人住,每次歸航都休兩、三天,難道每天都窩在家裏睡覺嗎?」
「是啊,我可以一下子睡三天。」
「那多沒意思啊,正好我跟朋友約了去爬山,不如一起來吧?」
「抱歉,我恐高……」
「只是小土丘而已,其實我們是野營燒烤,都是釣的鮮魚,很美味的喔。」
「謝謝你的美意,不過我是素食者。」
即使處于不舒服狀态,舒清風還是忍不住笑了,這種拒絕的借口太爛了,傻瓜都不信。
女醫生不是傻瓜,所以她沒信,噗哧笑道:「昨晚你還吃牛排了。」
蕭鹞面不改色地反問:「你确定你沒有看錯人?」
「當然沒有,這麽帥的船長大人,」女醫生笑着向蕭鹞靠近,「其實只要你去,我也不介意吃素食的。」
再露骨不過的表白,舒清風看着蕭鹞為了躲避女生的碰觸,不斷向後面挪,如果這是漫畫世界,他額頭上一定會挂三條長長的黑線。
看到女生越靠越近,蕭鹞已經挪到了床邊,舒清風翻了個白眼,他餓了,不想再看這種低俗的打情罵俏,輕輕推了一下放在枕畔的眼鏡,眼鏡順床邊落到了地上,正好被蕭鹞一腳踩中,碎裂聲從腳下傳來,他一愣,女生奇怪地問:「怎麽了?」
「糟糕,把人家的眼鏡踩碎了。」
發現自己踩的是舒清風的眼鏡,蕭鹞急忙撿起來,拜他的體重所賜,兩個眼鏡片都碎得很完美,随着他拿起,碎片落了一地,他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