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韓琳是教CPA考試審計專業的老師, 氣質溫婉,人很精致。年近五十依然妝容端莊,白發染得連根兒都看不見, 衣服熨燙妥帖沒有一條皺褶,軟底黑皮工鞋擦得幹幹淨淨。除了左腕上的玉镯和無名指上的素圈婚戒, 全身再無半點張揚的飾物。
羅家楠吃過她請的一頓飯,交談間發現這姐姐是個非常有條理有想法有主見的人。那是她女兒趙敏汐去法國留學之前,因着一個女孩子獨自去往異國他鄉,當媽的不放心,到處找在法國有朋友的人找上祈銘,在女兒出國之前為表謝意特意請羅家楠和祈銘吃飯。
其實祈銘并不想承擔這樣的責任,剛成年的姑娘,不敢随意托付給誰,真出點什麽事他也得跟着落埋怨。等聽說趙敏汐是去裏昂, 他深思熟慮過後給在裏昂國際刑警總部任職的朋友克裏斯打了個電話, 委婉的表達了韓琳的擔憂。考慮到小姑娘一人在外着實不易,克裏斯向他保證, 趙敏汐遇到任何困難都可以随時給他打電話,就算自己去不了也能派人過去。
詢問韓琳,林冬沒讓羅家楠進去,盡管這家夥哪怕違抗祈銘的谕令也要回來。他很清楚,對于韓琳來說羅家楠算“自己人”, 有熟人在場她的情緒比較放松,交談間不容易找出漏洞。
是的,越緊張,越容易出錯。
會談室不像審訊室有單向鏡和實時同步的監控設備,羅家楠想聽只能守牆根。念在他還是個病號的份上, 林冬戴了個傳聲耳麥進去,好讓他在辦公室裏就能聽到自己和韓琳的談話。一開始韓琳的對林冬的說辭,和對趙平生說的一樣——關于林家母子的事,她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
林冬聽完,坐正身體打開置于桌面上的文件夾,指尖輕旋,将複印紙上印有字跡的一面正着朝向她:“韓女士,仁泰醫院是本市有名的精神疾病醫院,林凱茹是那裏的常客,然後我昨天去醫院調了林凱茹的探訪記錄,記錄顯示,你光今年就去了四次。”
韓琳表情一怔,視線随之垂下。不是看字,是躲避林冬那審視的目光。
“這四次分別是林凱茹入院、出院的日期,以及她生日那天,和林家奇生日那天。”
林冬的語氣毫無波瀾。這不是審訊,他沒必要向對方施壓,如果不是考慮到整件事背後可能隐藏着未被揭露的罪惡,別說趙平生賣老臉讓他幫忙,就是廳長來了也……呃,廳長的面子還是得給,畢竟每年報預算的郵件得抄送給對方。
“林家奇不知道你和趙平生的關系,對于他來說,你只是他母親的好朋友,這麽多年一直對他們母子多有照顧。”
等不來回應,林冬繼續闡述自己的調查所得,僅僅一天的時間,他能查到的東西有限,但應該夠讓韓琳說實話了——“我也願意相信,你是因為不得不遵守的承諾而向趙政委撒謊,但是韓女士,我們警察遇事總喜歡往最壞的方面考慮,我現在就問你一個問題——林家奇,是不是林凱茹被強奸所懷上的孩子?”
韓琳的沉默依舊持續,眼睫微顫,同時能很明顯的看出她在咬嘴唇內側。到她這個年齡,已經經歷過了太多的人生風浪,面對一個比自己年輕了近一輪的警察,哪怕是被當面拆穿謊言,她也仍然能找到回旋的餘地:“林警官,我不是犯罪嫌疑人,你沒權利強迫我揭露他人的隐私。”
此話一出,林冬釋然的緩出口氣,同時不免為獲知的事實而感到惋惜——不用再問,她已經承認了林凱茹當年的遭遇。
“謝謝,今天麻煩你了。”起身向對方伸出手,林冬斂起嚴肅的态勢,換上相對溫和的語氣,“用不用我派人開車送你回去?”
韓琳客套伸手,虛握了一下,語氣并不愉快:“不用,我搭大哥的車就行,有些話我想私下和他談談。”
“好,那麻煩你在這稍等一會,我去叫趙政委過來。”
收好資料,林冬從容離開會談室,轉頭拐進了重案組辦公室。摘下耳麥放到桌上,他看看表情一致凝重的趙平生和羅家楠,眉梢微挑:“都聽見了吧,猜的沒錯,另外我從韓琳的态度判斷,那個強奸犯到現在還控制着林凱茹的生活,大概率是資金方面的掌控,對于林凱茹那種重疾纏身的人來說,生活費醫藥費還有孩子的學費加起來是非常大的一筆開支,一旦斷流将讓她将陷入困境,還會拖累到兒子,所以韓琳一定向她承諾過,什麽都不說。”
“但她還是承認了。”羅家楠皺起眉頭。手背上的留駐針創口有些癢,又不能抓,忍着難受。
“我想,她心底裏還是想看到那個人渣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林冬将視線轉向腮側緊緊繃起的趙平生,“趙政委,韓琳說有些話要私下和您談,您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多套一些有用的信息出來……就算法律不能懲罰那個人渣了,也可以想辦法讓他承擔相應的民事責任,以免對林凱茹的生活造成影響,哦,威脅人的事兒讓羅家楠去幹就行。”
羅家楠正癢的鬧心,聽見林冬的話不由“嘶”了一聲,苦大仇深的:“什麽就威脅人的事兒我去幹啊?”
林冬但笑不語,又見趙平生擡起手,似是讓他們靜音給自己思考的空間。他搞犯罪心理學的,對于各類罪犯的心理了如指掌。舉了幾秒,他放下手說:“強奸犯所希冀獲得的不光是性方面的快感,更多的是通過實施犯罪來獲得權利,這種人不會只犯一次事兒就收手,尤其是沒被追責的情況下,完全抗拒不了掌控權利帶來的快感,所以肯定還有沒超過訴訟時效的案子……那個林隊,即便是鎖定嫌疑人後也別急着讓羅家楠去打草驚蛇,挖,使勁兒挖,必須給這孫子送牢裏去!”
羅家楠跟旁邊嗷嗷:“喂,我還是病號呢,你們別這麽早就編排我——”
“沒問題,等有了線索我就去安排組員的工作。”林冬十分幹脆的打斷某人口不對心的叽歪。可着全局找,再沒人比羅家楠威脅起人來更黑叉會了——這小子精于此道。
趙平生鄭重點了下頭:“辛苦了林隊,先忙你的去吧,那個家楠,你趕緊回醫院。”
“您甭操心我了,我等祈銘下班再走。”
羅家楠一點兒都不着急,請假條簽到晚上九點,等媳婦下了班,回家一起舒舒服服洗個澡去!
—
過下班點十五分鐘了祈銘還沒上樓,羅家楠下樓去法醫辦一看,人家加班。
就看他滿臉都是大寫的不樂意:“最近沒急着結的案子吧?能早點回家幹嘛不回?這特麽都誰給你拽過來的活兒?”
“檢察院生姜發回來的證據複檢。”得逐字逐句的過一百多頁的報告,祈銘連白他一眼的功夫都懶得挪。
生姜?哦,姜彬。羅家楠随手搓了搓臉,給揚起的嘴角搓平。他算發現了,在起外號這件事上,祈銘十分善于利用食物加深記憶——市局裏的南瓜冬瓜西瓜遍地滾,到檢察院全成去腥提味的配料了,姜彬有個助手姓廖,老跑市局來取送材料,可想而知祈銘心裏管人家叫啥。
哦對,那天祈銘提起個記不住名字的人,給人家起的外號是“養樂多”。羅家楠想破了腦袋也沒猜出來他說的是誰。後來經高仁提點才知道,原來是鑒證中心負責對接市局工作一哥們,人家叫楊樂德。
不願意看羅家楠那一臉苦大仇深的德行,祈銘給他轟去沙發上待着順便叫餐:“不光我們加班,鑒證那邊今晚也早走不了,你幫杜老師也叫一份,他等會下來跟我核物證單。”
頂不樂意伺候杜海威了,可媳婦發話,羅家楠不得不服從安排聽指揮,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他有忌口的沒?”
祈銘花了幾秒回憶了一下,說:“他不吃辣。”
高仁聽了從一堆資料裏擡起臉:“他不祖籍湖南麽?居然不吃辣?”
“他三歲就被送到這邊的親戚家來了,跟這邊人的口味沒區別。”夏勇輝随口接下話,說完感覺周圍一瞬間安靜了下來,擡眼看看,“怎麽了你們?”
羅家楠哼笑一聲:“你還真跟他挺熟啊,诶,那天那個開跑車去堵他的神經病,你認識麽?”
大概知道他說的是蓋寰宇,夏勇輝搖搖頭。他确實不認識,聽說過,沒見過。不過前幾天加完班去地鐵站的時候,路過艾瑟頓國際,他确實看到杜海威進了一輛停在路邊的銀灰色跑車。沒看清司機長什麽樣,車窗貼膜顏色太深。要按羅家楠說的,開車的應該就是蓋寰宇了。
正跟羅家楠那叨叨着自己要吃什麽,高仁忽覺旁邊的夏勇輝猛地坐直身體。他表情凝固,眼中閃爍出星點的不可思議——
難道說,杜海威真從了那控制狂了?
TBC